趙元佐捧着水囊,猛灌了一口,重新遞給了侍衛。
侍衛們見趙元佐是真的喝了,才傳遞着水囊喝水。
一個水囊,傳了一圈,還剩下一半。
侍衛們雖然渴,卻也沒有抱着水囊痛飲,只是喝了一小口,解了渴,把多餘的水,留給其他人。
寇季看到了這一幕,略微嘆息了一聲,對身後的人吩咐道:“去找陳琳,讓陳琳吩咐御膳房,準備一桌上好的酒菜,我要陪着楚王痛飲一番,促膝長談。”
虎字軍的將士們答應了一聲,快速的跑去傳話。
寇季對趙元佐深深一禮,“下官寇季,參見楚王殿下。”
趙元佐將侍衛遞過來的水囊拿到了手裡,繫緊了囊口,掛在腰間,蹲坐在了門檻上,略微有些意外的道:“朝廷居然沒有罷了我的爵位?”
寇季沉默了一下,低聲道:“我祖父昨夜削了您的食邑,並沒有罷黜您的王位。”
趙元佐也沉默了一下,幽幽的道:“原來如此……”
寇季緩緩往前走了一步,疑問道:“官家沒派人給您送吃食和水?”
看剛纔趙元佐喝水的架勢,應該是一晚上滴水未進了。
雖然趙元佐此時此刻的作爲不對,但趙禎不應該如此苛待他吧?
趙元佐淡然道:“送了……但我又讓人送回去了……”
寇季愣了一下,明白了趙元佐爲何這麼做。
趙元佐是害怕趙禎救劉娥心切,又不願意傷害他,在吃食和水裡下迷藥。
寇季沉吟道:“那您就不怕下官在水裡下藥嗎?”
趙元佐瞥了寇季一眼,淡然道:“你不會……”
這麼相信我?
寇季略微有些愣。
然後就聽趙元佐繼續道:“因爲你不希望看到劉娥繼續出現在朝堂上,所以不會對我出手。”
寇季愣了愣,心裡苦笑了一聲。
他沒想到,趙元佐平日裡不顯山不露水的,卻是一位難得的明白人。
寇季靜靜的站在那兒,再也沒開口。
直到陳琳派人送過來了吃食。
寇季才讓人擺開了桌子,親自嘗試了一遍所有的菜,才請趙元佐坐下,一起吃喝。
趙元佐將桌上的酒菜,大半賜給了自己的侍衛,只留下了兩道菜,一壺酒。
寇季陪着一邊,陪着趙元佐吃飽喝足以後。
趙元佐放下了碗筷,盯着寇季,疑問道:“你不是來當說客的嗎?爲何不見你說什麼勸說我的話。”
寇季乾巴巴一笑,道:“聽說……之前來勸你的人,可都被你斬了,我可不想死。”
趙元佐沉默了一下,淡然道:“我不會殺你的。”
寇季略微一愣,試探的道:“那我可說了……”
趙元佐瞥了寇季一眼,平淡的道:“任你說破大天,我也不會放過劉娥。”
寇季淡然笑道:“您放不放人,我可沒向官家保證。”
趙元佐一愣,緩緩點點頭,“你小子做官不久,官場上那套趨利避害的手段倒是用的純熟。”
寇季就當趙元佐是在誇自己。
寇季笑着道:“我覺得,您不該堵在此處,讓所有人爲難。”
“嗯……”
趙元佐臉上看不出任何喜怒的給了一點回應。
寇季繼續道:“寢宮裡的那位,若是死在了宮裡,對您,對所有人,都沒好處。”
趙元佐瞥向了寇季,語氣幽幽的道:“你的意思是,讓我想辦法把人弄到宮外?”
寇季沒有迴應趙元佐的話,自顧自的繼續說道:“那位若是被您逼死在宮裡,您就得遭受天下所有人口誅筆伐。
當然了,您現在可能不在乎這些。
但是官家卻會因爲您的所作所爲,沾染上惡名。
屆時,民間辱罵官家的聲音,恐怕不會小。
一些宵小之輩,也會藉此作亂。
滿朝文武,要爲此事蒙羞。
江山社稷,說不定會因此動盪。”
趙元佐譏笑道:“有你說的那麼嚴重?”
寇季乾笑道:“總之,您在宮裡逼死那位,對誰都沒有好處。”
趙元佐皺起了眉頭,沒有說話。
寇季見趙元佐陷入到了沉思中,也不再多言。
他起身,拱了拱手,離開了此地。
出了劉娥寢宮所在的宮羣以後,就看到了趙禎一行,焦急的等待在哪兒。
趙禎見到了寇季,趕忙迎上前,詢問道:“如何?”
寇季搖搖頭。
趙禎臉上的神情一變,呢喃道:“連你也沒辦法嗎?”
寇季長嘆一聲,幽幽的道:“那位千不該萬不該,不該讓人斬了八王的頭顱。”
趙禎咬牙道:“朕再去請太師……”
寇季擋在了趙禎身前,拱手道:“沒用的……楚王心意已決,誰去也沒用。”
趙禎臉色微微一白,咬牙道:“朕不能眼看着大娘娘被逼死。”
寇季坦然道:“臣向楚王講明瞭在宮裡逼迫那位的害處,楚王若是有心,應該會找上官家,跟官家談一些條件。
官家現在要做的,就是靜等着楚王開出條件,再看看有沒有法子救那位一命。”
“只能如此了嗎?”
“只能如此。”
“……”
寇季在趙禎憂傷的神情中,躬身一禮,“臣告退!”
趙禎哀嘆了一聲,眼看着寇季離去,隨後在陳琳的陪伴下,回到了資事堂。
寇季出了宮,回到了府上,就看到了寇準不知道從哪兒弄了一張軟榻,側躺在正堂裡,猶如一尊睡佛。
聽到了寇季的腳步聲以後,寇準眼睛睜開了一條縫,隔着半個院子,幽幽的問道:“如何?楚王沒發瘋砍人吧?”
寇季進入到了正堂內,先施了一禮,然後纔開口道:“楚王的怒火,那也是挑人的。我又沒惹過他,官職也不低,他豈會隨便砍我。”
寇準聞言,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理是這個理……你是怎麼跟楚王說的。”
寇季攤開手,“我只是告訴了楚王,他若是在宮裡逼死劉娥的話,會給很多人帶來麻煩。”
寇準先是一愣,然後哈哈大笑,“你算是抓到了楚王軟肋了,楚王最重情義,若是因爲他的錯,給官家帶來許多麻煩,他肯定不願意。”
寇季疑惑道:“祖父很瞭解楚王?”
寇準吧嗒了一下嘴,感慨道:“老夫可是一步一步的看着楚王葬送了自己的太子之位,又再次恢復官爵的。”
言外之意。
他很瞭解楚王。
寇季疑問道:“那祖父覺得,楚王接下來會怎麼做?”
寇準卻沒有直言,賣了個關子,搖着頭道:“不可說……不可說……”
不等寇季追問。
寇準從軟榻上坐起身,穿上了靴子,道:“皇家的事情,就讓皇家的人去操心吧。我們祖孫管不了那麼多。”
寇準嫌棄的瞅了一眼空蕩蕩的院子,嘟囔道:“府上要啥沒啥,老夫還是會瑞安別院,繼續去操持學館的事宜。”
說完這話。
寇準揹負雙手,晃晃悠悠的出了府門。
寇忠不知道何時到了府門外,領着一羣人,護送着寇準離開了馬行街。
寇季一個人待在府裡,也無趣。
他出了府門,一路奔到了開封府,見到了開封府知府薛田和劉亨。
二人臉上的神色有些不太好。
見到了寇季出現,劉亨迎上前,愁眉不展的道:“隨同八王叛亂的大小官員,基本上已經捉拿歸案,各家府邸也盡數查抄,一應財物已經充入了國庫。
只等戶部派人過來交接了賬本,刑部、大理寺派人覈准犯官,以及其家眷的罪名以後,就可以處決、發配。
我們要做的一應事務,也就全部做完了。”
寇季疑問道:“既然都要做完了,你們二人爲何還愁眉不展?”
薛田哀嘆道:“寇工部有所不知。尚有三個重要人犯,沒有捉拿歸案。”
寇季愕然道:“誰?”
劉亨沉聲道:“王欽若!夏竦!晏殊!”
寇季微微瞪大了眼,“夏竦、晏殊,如今應該被楚王困在劉娥寢宮裡,楚王不退,我們沒辦法抓人。可王欽若爲何也沒抓到?”
薛田苦着臉道:“我二人帶着人馬去了王府,倒是抓住了王欽若的家眷,卻沒撞見王欽若。派人在汴京城裡四處搜尋,也沒有找到王欽若的蹤影。”
寇季皺起了眉頭。
王欽若這隻老狐狸,不僅是朝廷要捉拿的,也是寇準點名了要懲治的。
趙元儼造反,王欽若有很大的責任。
他若是跑了。
寇季不僅不能幫寇準報仇,還沒辦法向朝廷交代。
“王欽若的籍貫地,派人去了嗎?”
劉亨點頭,“已經派人去了……但不能抱有太大希望。王欽若年事已高,就算逃離了汴京城,也不可能走的太快。
我們派出去的快馬,並沒有發現王欽若逃離的蹤跡。
也就是說,王欽若很有可能沒逃出汴京城。”
寇季聽到劉亨的話,陷入到了沉思中。
王欽若此人既然沒有逃離汴京城,那麼就一定會在暗中謀劃一些什麼,保住自己的性命。
此人最善於鑽營。
保命的法子,八成也是找一個能保得住自己的靠山。
只是如今趙元儼已死。
劉娥自身難保。
王欽若不可能從這兩方獲救。
那麼他就必須找其他的靠山。
趙元佐?
不對。
趙元佐見到了他,估計會毫不猶豫的砍死他,他不可能自己找上門去送死。
官家趙禎?
也不對。
趙元儼篡位,趙元佐堵住劉娥寢宮,他有很大的責任,趙禎恨不得殺了他,如何會庇護他?
就算他拿出了足夠的籌碼,去換取活命的機會。
趙禎也不會答應。
寇準在垂拱殿裡,當着文武大臣的面,確定了他叛賊的身份,斬斷了他求趙禎庇護的路。
那就剩下了一個人,能保得住他。
官家趙禎的生母,李太妃。
李太妃心機不深,很容易被他蠱惑。
寇季猜到了王欽若會找誰庇護以後,擡起頭,冷笑道:“王欽若八成會去找李太妃!王欽若如今是欽犯,不可能出現在宮裡。他只會窩在宮外靜等時機,靜等李太妃出宮的時候,找上李太妃乞命。
派人查一查,看看李太妃是不是經常出宮。
出宮以後又喜歡去什麼地方。”
薛田、劉亨二人聽完了寇季的話,立馬奔出了府衙,去安排人手查探此事。
他二人也是聰明人。
不需要寇季多做解釋,他們就能明白,王欽若爲何會去找李太妃。
安排完了人手以後。
寇季、薛田、劉亨三人就在府衙裡等消息。
傍晚的時候。
皇城司的探子傳回了二則消息,引起了三人注意。
李太妃久居深宮,已經習慣了宮裡的生活,很少出宮。
自從她被從幽居之所接出來以後,只出過兩次宮,皆是去大相國寺內祈福。
倒是李太妃身邊的女官,頻頻出宮。
出宮以後經常會去一個地方。
“交子鋪!”
“八王趙元儼開設,王欽若府上的人在操持的交子鋪。”
“王欽若想借着李太妃身邊的女官,向李太妃乞命。”
“……”
推測出了王欽若藏身之所,以及目的以後。
三人渾身一震。
薛田長出了一口氣,低聲笑道:“總算抓住他的小尾巴了。”
寇季疑問道:“你們查抄八王府的府邸的時候,沒有查處王欽若藏身的交子鋪嗎?”
劉亨搖頭道:“我們在八王府上並沒有找到交子鋪的地契文書,在王府上也沒找到地契文書。細細打聽過以後才知道,交子鋪的地契文書,在一個外地的女商賈手裡。
而那個外地的女商賈跟八王府、王府,並沒有交集。
我們手裡沒有證據,也就沒辦法查抄此地。
只是派人暗中盯着此地。”
寇季愕然的道:“皇城司辦案,什麼時候學會講證據了?”
皇城司那是什麼地方?
那是大宋朝的諜報機構,只要懷疑誰有問題,立馬可以捉拿,不需要證據。
劉亨下意識看向了薛田。
薛田苦笑道:“劉主事想抓人的,是我開口攔下了劉主事。”
寇季疑問,“爲何?”
薛田哀嘆了一聲,道:“你有所不知。汴京城裡的諸多交子鋪中,一字交子鋪算是最大的,其次便是這家交子鋪。
這家交子鋪開設以後,發展的很快。
短短一年時間,已經發展到了一家主鋪,三家分鋪的地步。
收攏的存金多達五百萬貫之多。”
寇季皺眉道:“這並不足以讓它得到特殊照顧。”
薛田苦着臉道:“若僅僅試如此,自然不需要特殊照顧。可我在查處八王府的時候,發現了幾本帳冊,帳冊上多出了四百萬貫來歷不明的錢財。
皆被八王用來招兵買馬,收攏人心了……”
薛田說到此處,沒有再說下去。
但寇季已經明白了薛田爲何會攔着劉亨抓人的原因。
八王趙元儼暗中開設的交子鋪,吸納了五百萬貫存錢,抽走了四百萬貫存錢使用。
一旦薛田、劉亨二人衝到了交子鋪去抓人,公開了交子鋪裡面的存錢。
昔日在川蜀上演的一幕,也會在汴京城裡上演。
不僅僅如此。
其他各家交子鋪,也會跟着受影響。
一場大的經濟波動,將會席捲汴京城。
趙元儼叛亂對汴京城造成的傷害還沒有平息,若是再引起大的經濟波動的話,汴京城內必然動盪。
薛田是寇季認識的官員中,爲數不多的一個對交子有深入研究的人。
他大概也是看到了這一點。
所以才阻止了劉亨冒然去抓人,只是派人盯着趙元儼暗中開設的交子鋪。
“難怪八王會在收買人心的同時,招攬來那麼多兵馬,原來是借調了交子鋪的錢財……還真是會惹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