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季心裡吶喊了許多,嘴上卻輕飄飄的說了一句。
“官家怎麼確定,內子生的就一定是閨女,而張婕妤生的就一定是龍子呢?”
趙禎瞥了張婕妤一眼,淡淡的道:“朕相信,張婕妤肚子裡懷的一定是龍子。”
寇季質問,“萬一呢?”
趙禎豪邁的道:“沒有萬一。”
寇季略微一愣,微微撇嘴,“臣很少見到官家擁有如此自信。”
趙禎瞥向寇季,問道:“朕難道不該相信自己?”
寇季又愣了一下,趙禎如今不僅長大了、成熟了,還多了一些帝王的威儀。
只是……
我寇季是那種被你牽着鼻子走的人嗎?
寇季淡然笑道:“官家爲何要執意跟臣結親呢?”
趙禎坦然道:“朕跟你情同手足,朕不介意再親上加親,拉近你我君臣的關係。”
寇季沉吟道:“眼下內子剛剛顯懷,張婕妤還尚未顯懷,現在就談婚論嫁,未免有些爲時過早。”
趙禎略微一愣,微微皺起眉頭,“你不願意跟朕成爲兒女親家,這算是你的推脫之詞?”
寇季乾笑道:“臣是怕張婕妤和內子皆誕下男嬰。到時候兒女親家之類的話,就會淪爲笑話。”
趙禎沉吟道:“若是一男一女,那就結爲夫婦,若是兩個男嬰,那就結爲兄弟。”
寇季臉上的笑容有點僵。
趙禎繼續說道:“朕還可以收其爲義子,賜其趙姓,封其爲縣公,封其爲侍讀,陪伴朕的皇兒讀書。”
寇季臉上的笑容更僵。
趙禎話裡的意思很明顯。
向嫣若生下了閨女,那就是他兒媳婦,落地即爲王妃。
若是剩下了兒子,那就是他兒子的伴讀小書童。
趙禎能如此厚賜寇季的兒子,其原因,寇季也能猜到。
趙禎從小一個人在宮裡長大,卻少玩伴,卻少一個能跟他一起說話的朋友,童年的生活過的十分孤獨。
他已經體會過了那種孤獨,知道那種孤獨有多麼恐懼,多麼痛苦。
所以他不願意再讓他的皇兒體會一遍他曾經體會過的恐懼和痛苦。
此事若是落在其他人頭上,那人肯定會立馬跪倒在地,高呼謝主隆恩。
可落到了寇季頭上,寇季卻一臉不情願。
我兒子爲什麼要跟你姓?
姓趙了不起啊?
我兒子爲什麼要給你兒子當跟班?
就因爲你兒子姓趙?
趙禎、寇季二人各懷心思。
曹皇后、張婕妤、向嫣三人卻震驚的不輕。
三女皆知道寇季在趙禎面前十分得寵,只是沒料到會得寵到這個份上。
向嫣肚子裡的孩子還沒有出生。
高貴的身份就已經落到了他(她)頭上了。
出了孃胎,立馬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存在。
不論是趙禎兒媳婦的身份,還是趙禎乾兒子的身份,皆貴不可言。
“臣以爲,現在說此事,還爲時尚早。”
寇季笑容僵硬的拒絕了趙禎的提議。
曹皇后、張婕妤、向嫣三人更加震驚。
別人磕破了腦袋都求不來的身份,你隨口就拒絕了?
趙禎臉上的神情也是一僵,臉色難看的道:“寇季……你就這麼不願意跟朕變得更親近?”
寇季在拒絕趙禎的時候早已想好了說辭,他拱手道:“非是臣不願意跟官家親近。只是我朝有規矩,外戚不得干政。
官家若是要跟臣結爲兒女親家,就得先罷了臣身上的權吏曹尚書一職,將臣驅逐出朝堂。”
趙禎愣了愣,“朕倒是忘了,還有這麼個規矩。朕還有許多政事,需要仰仗你,可不願意將你驅逐出朝堂。你且容朕一些時日,等朕想到了穩妥的辦法,你我君臣再議此事。”
寇季聞言,一臉剛直不阿的道:“官家,外戚不得干政,乃是祖制,不能擅自逾越。”
趙禎繞有深意的瞥了寇季一眼。
寇季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趙禎。
趙禎長出了一口氣,幽幽的道:“朕乏了,想歇息一二。”
寇季當即起身,扶起了向嫣,一起向趙禎施禮。
“臣先行告退。”
趙禎無奈的點點頭,道:“等到文昌學館開館的時候,你過來請朕就行。”
寇季點點頭,扶着向嫣退出了正堂。
一退出正堂。
向嫣就忍不住問道:“相公,官家說了,要給咱們兒子封縣公,還要賜咱們兒子趙姓,你居然沒答應?”
寇季瞥了向嫣一眼,“我的孩子,只能姓寇。”
這話寇季說的擲地有聲,不容拒絕。
向嫣一臉疑慮。
被賜爲皇姓,那可是極大的榮譽。
別人八輩子求的都不來的事情,向嫣不知道寇季爲何拒絕的如此乾脆,如此不容置疑。
寇季見向嫣眼中盡是疑惑,撇撇嘴道:“你肚子裡的孩子,若真是個男嬰,那就是我寇府四代的長子嫡孫。若是姓了趙,你信不信祖父會闖進宮去,拆了垂拱殿?”
向嫣一臉愕然。
仔細想想,覺得寇季說的有理。
無論是寇準的兒子寇禮,還是寇準的孫子寇季,皆是過繼過來的。
並非在寇府出生。
跟腳始終有些淺。
寇準縱然將寇季當成了親孫子看待,可他心中有沒有隔閡,誰也不知道。
但向嫣若是在寇府產下了男嬰,那就是堂堂正正的寇準一脈的嫡系。
誰也挑不出一點兒問題的寇準曾孫。
寇準好不容易擁有了血脈傳承,若是被冠以趙姓。
寇準不發飆纔怪。
趙氏皇姓又如何?
大宋朝姓趙的皇親貴胄多了,可姓寇的聖賢,卻只有一個。
堂堂聖賢后裔,還比不上一個野路子的皇姓?
向嫣一瞬間腦補了很多。
卻不知道。
寇季那話只是一個說辭。
歸根結底,是他不願意讓自己的孩子姓趙。
他不認爲姓趙,就一定比姓寇尊貴。
他的孩子,也不需要改姓去求富貴。
向嫣經過了腦補,打消了讓肚子裡孩子佔皇家便宜的心思,心裡卻又生出了疑惑,“相公,你說官家爲何會堅定的認爲,張婕妤肚子裡懷的,一定是龍子呢?
萬一是龍女呢?”
寇季沉吟了一下,道:“昔日魏王一脈,因爲圖謀不軌,被剝奪了身份,發配到了房陵。先帝登基以後,念及昔日親情,封賞了他們一二,但他們終究脫離權力的中心太久,已經被人們忘卻,很難再走進權力的中心。
朝堂上的那些高官重臣,也很少有人再把他們當成皇親國戚看待。
太祖一脈,在太宗在朝的時候,因爲某些原因,被清理過一次。
先帝在位時期,又爆發出了丹毒案,先帝因此褫奪了太祖一脈許多人的封號,貶其爲庶民。
太祖一脈也因此,脫離了權力中心。
八王叛亂,楚王焚宮,八王府、楚王府的那些個龍子龍孫,如今皆被貶爲庶民。
太宗一脈的其他王爺家中的子嗣,皆比較單薄。
趙氏宗親,已經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人丁單薄的時期。
官家自然繼續產下男嬰,爲趙氏一族開枝散葉。
更重要的是,先帝在位時期,只有官家一個皇子苟活於皇宮內。
官家心裡多少有些害怕重蹈先帝覆轍,所以急需誕下皇子。
唯有多誕下幾位皇子,官家心裡的恐慌纔會因此消除。
這也是爲何官家堅定的認爲,張婕妤肚子裡的孩子,就一定是皇子的原因。”
向嫣聽完了寇季的解釋,恍然大悟。
“那怪官家絕口不提龍女的事情……”
寇季淡淡的笑了笑。
“我們也回房歇着吧。”
“聽相公的……”
寇季扶着向嫣回房去歇息。
寇府別院正堂裡。
揚言說自己乏了的趙禎,卻沒有去休息,而是一臉惆悵的詢問曹皇后。
“皇后,朕向寇季提出結親,寇季卻百般推諉,你說這是爲何?”
曹皇后幫趙禎斟上了一杯茶水,低聲笑道:“寇愛卿不是說了嘛,官家若是跟他結親,那他以後就不能出現在朝堂上,不能再幫官家做事。”
趙禎端起茶杯,卻又放下了茶杯,搖頭道:“朕總覺得,他的說辭,並非出自真心。朕覺得,他是打心眼裡就不願意跟朕結成兒女親家。”
曹皇后也覺得是如此,只是她卻沒有說出來,反而幫寇季說話。
“臣妾覺得,大概是寇愛卿很少拒絕官家,偶爾有一兩次拒絕官家,官家您心裡不痛快,所以瞧他不順眼,把他往壞處想。”
趙禎略微愣了一下,沉吟了片刻,道:“也許是吧……”
曹皇后淡然一笑。
趙禎沉默了片刻以後,又道:“別人恨不得將閨女送進宮裡,成爲朕皇兒的妻妾,寇季卻偏偏不願意,真是怪哉。”
曹皇后略微愣了一下,卻也沒再開口替寇季說話。
跟趙禎說話,說一次那叫勸誡。
頻繁的幫一個人說好話,那就是別有用心。
趙禎如今逐漸成熟,也開始逐漸的在掌握帝王心術。
作爲趙禎的枕邊人,曹皇后已經開始瞭解了一些趙禎的心思。
所以,她知道什麼時候可以替人說話,什麼時候需要閉口不言。
曹皇后什麼也沒說。
張婕妤卻開口了。
“官家不必懊惱,咱們的皇兒還沒出生。等皇兒出生以後,官家再替皇兒定親也不遲。官家可以趁着皇兒沒出生之前,再多看看,爲皇兒覓得一個賢妻。”
趙禎聽到了張婕妤的話,捏着下巴思量。
“蠢貨!”
曹皇后心裡暗罵了一聲。
張婕妤此話,算是變相的替她肚子裡的孩子,拒絕了和寇府結親。
所以曹皇后覺得張婕妤是一個蠢貨。
張婕妤根本不知道趙禎和寇季的情誼有多深。
趙禎僅憑寇季一句話,就生生的用手段,玩死了郭御女的事情,曹皇后知道此事。
可張婕妤卻不知道。
趙禎可以因爲寇季一句話,玩死一位自己的嬪妃。
但趙禎絕不會因爲自己嬪妃的一句話,玩死寇季。
趙禎固然寵愛張婕妤,但還沒有爲了張婕妤禍亂江山的地步。
也不會爲了張婕妤,爲難趙禎。
當張婕妤和寇季產生衝突的時候,趙禎一定會偏向寇季。
原因無他。
趙禎私底下喚寇季一聲‘四哥’。
那不是隨便叫叫的。
而是打心眼裡真正的將寇季當成了一個兄長。
在趙恆、劉娥等一衆趙禎最親近的親人相繼離世以後,趙禎心中的那一份親情,有一大部分就寄託在了寇季身上。
另一部分,則寄託在楊太妃身上。
雖然趙禎的親孃李太妃尚活着,也陪伴在趙禎左右。
但趙禎並不是在李太妃手裡長大的,對李太妃並沒有多少親情可言。
趙禎對待李太妃的時候,更像是一個晚輩,在恭敬的對待一個長輩。
而不是像一個兒子,對待自己的親生母親一樣。
也正是因爲趙禎在寇季身上寄託着一些親情。
所以寇季以後在朝堂上的地位,註定穩如泰山。
寇季的手段有多厲害,曹皇后是親身體會過的。
因爲她能坐上皇后之位,也全賴寇季謀劃。
寇季註定會進入到內庭,註定會成爲一個位高權重的重臣。
似這等重臣,若是能成爲自己兒子的岳父,曹皇后晚上做夢都能笑醒。
因爲自己的兒子若是有一位位高權重的重臣當岳父,那麼自己兒子以後坐上皇位的希望,就遠遠高於其他人。
再加上寇季背後的祖父寇準,寇季的嶽祖父向敏中。
以及他們背後的門生故舊。
以及曹家,依附於曹家的武勳。
幾乎大半個朝堂皆會支持自己的兒子。
自己兒子坐上皇位的幾乎可以說是十拿九穩。
如此親家,不願意結,還執意拋出去?
你以爲你拋出去是一個微不足道的親家嗎?
不,你拋出去的是一個皇位。
如此,難道不算蠢?
也就曹皇后沒有懷孕,曹皇后若是懷孕了,還能順利的生下龍子,她一定會死皮賴臉,發動手裡一切能發動的力量,將寇季捆上自己兒子的戰車。
讓寇季爲自己兒子的皇位奔走。
曹皇后心裡權衡着利弊,臉上卻笑眯眯的道:“張妹妹說的有理……”
張婕妤自作聰明,主動推辭此事。
曹皇后也沒必要提醒她,更沒必要幫她變聰明。
張婕妤見曹皇后替自己說話,臉上流露出燦爛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