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裡宋軍的人數遠比西夏兵馬多。
雖然野利遇乞知道城裡的宋軍在他們圍困下,處境十分糟糕。
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城裡的宋軍,依然有實力跟他們一拼。
如今鐵鷂子折損良多,寇季手裡的重甲騎兵卻保持着一定的戰鬥力。
一旦雙方聯手跟西夏兵馬死磕。
西夏兵馬討不到便宜。
很有可能還會付出極大的代價。
所以野利遇乞在看到了寇季一行和城裡的宋軍回合以後,果斷下令撤退。
他雖然沒能攔下寇季,但是他重創了寇季一行,等到李元昊回營以後,給李元昊也有一個交代。
寇季率領的人馬跟城裡的宋軍回合以後,顧不得多說什麼,急匆匆的衝進了沙州城。
沙州城內,率領着一萬兵馬衝出來救援寇季一行的是楊文廣。
短短數月不見。
楊文廣一個身形魁梧的漢子,硬生生的被餓成了一個皮包骨頭。
眼窩深陷,臉上的顴骨凸出,臉上的皮似乎能用手提起來。
身上的盔甲像是套在一堆骨架上,鬆鬆垮垮的,似乎隨時有骨頭會從裡面掉出來。
若不是楊文廣見到寇季,熱淚盈眶的喊了一聲寇賢弟,寇季都不一定能認得出他。
寇季一把握住了楊文廣伸過來的皮包骨頭的手,驚恐的道:“楊兄,何至於此?”
楊文廣可是沙州城內除了薛田、朱能二人外,官職最高的。
他還能領着兵將出去衝殺,說明軍中還有能吃的東西。
既然有能吃的東西,楊文廣何至於餓到這種地步。
楊文廣眼含着熱淚,緊緊的握着寇季的手,渾身顫抖着道:“一言難盡……”
“那就閒下了以後再說……”
寇季緊握着楊文廣的手,眼眶有些發紅的說。
楊文廣重重的點頭。
寇季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你們受委屈了……”
楊文廣聽到這話,放聲大哭。
寇季也被惹的眼淚橫流。
楊文廣一邊流淚,一邊哀嚎道:“你要是能早到兩日,軍中的兄弟就不用餓死了……一夜之間,死了三千兄弟……臨出門的時候,我告訴過他們家人,一定會將他們平平安安帶回去的……回了汴京城,他們的家人要是問起,我怎麼跟他們交代……”
寇季一把抱住了楊文廣,眼含熱淚道:“告訴兄弟們,糧到了……不會再有人餓死了……”
楊文廣重重的點頭,鬆開了寇季,衝着那些已經撤回到了城內,站在城門口的將士大聲的喊着。
“兄弟們……糧到了……朝廷沒忘了我們……”
“嗚嗚嗚……”
“哇……”
一瞬間。
將士們悲從心起,哭成了一團。
他們哭不是因爲他們軟弱。
他們在沙州城裡被困了許久,經歷了什麼,只有他們自己知道。
他們心中有恨,有委屈,有哀傷,有不甘。
他們需要發泄一番。
以前一直憋着,不敢發泄。
害怕動搖軍心,引起營嘯,現在終於不用再忍下去。
“糧……糧……”
一羣衣衫襤褸,餓的皮包骨頭,雙眼發綠的人,不知道什麼時候湊到了城門口。
他們用生硬的宋話嘟囔着,瘋狂的衝向了糧車。
守衛糧車的巡馬衛、捧日軍,手握着刀槍,多次喝斥,他們也沒有懼怕。
寇季見此,眼珠子一下就紅了。
“給我全殺了!”
巡馬衛、捧日軍將士們,聽到了寇季的命令。
幾乎沒有猶豫,抽出了刀槍就砍。
一時間。
城門口淪爲了一處修羅場。
那些個衣衫襤褸的人,根本就不是捧日軍、巡馬衛將士們的對手。
在巡馬衛、捧日軍將士刀下,他們迅速的變成了亡魂。
楊文廣見此,急忙道:“不可……萬萬不可……”
寇季眼珠子猩紅的瞪向楊文廣,“爲何不可?”
楊文廣急忙道:“薛公和歸義軍節度使曹賢順有協議……”
“狗屁協議!問朝廷了嗎?問我了嗎?朝廷答應了嗎?我答應了嗎?”
寇季破口大罵。
胸膛裡的怒火越燒越旺,衝着巡馬衛、捧日軍將士們怒吼。
“給我全殺了……有一個活口,軍法從事……”
寇季的咆哮聲在巡馬衛、捧日軍將士們耳中迴盪着,他們下手變得更加狠辣。
楊文廣驚恐的道:“你這麼做,會引起城內的沙州百姓反抗的,他們會衝擊我軍大營。歸義軍節度使曹賢順也會敵視我們,還會將我們趕出沙州城。”
寇季怒目看向楊文廣,“那我就將城裡的沙州回鶻人全殺了!”
楊文廣驚愕的瞪大眼,“薛公不會同意的。”
寇季冷哼道:“我手握天子劍,如官家親臨,需要他同意?”
楊文廣張了張嘴,一句話也沒敢再說。
寇季對正在殺伐的巡馬衛、捧日軍將士怒吼道:“今夜我入城,誰擋道殺誰!”
寇季的話殺氣騰騰。
配上那已經倒了一地的屍骸,讓人感覺到恐懼。
但宋兵們心中,恐懼之餘,又有些痛快。
寇季冷眼盯着巡馬衛、捧日軍將士們殺人。
“不可妄造殺孽……”
薛田在老僕的攙扶下,驚呼着出現在了城門口。
寇季看到了薛田,眼中閃過了一道冷光。
薛田在老僕攙扶下,哆哆嗦嗦的走到了寇季面前,沉聲道:“寇季,沙州回鶻乃是我大宋番屬,我大宋此次出兵,是爲了幫沙州回鶻解圍,不是爲了滅了沙州回鶻。
你多造殺孽,會影響我大宋在番屬中的名聲。
也會讓許多番屬離我大宋而去。”
寇季冷冷的打量了薛田一眼,見薛田臉色慘白,腳步有些虛浮,卻沒有餓瘦多少,冷笑道:“將士們都餓成了皮包骨頭,薛公倒是過的滋潤。”
薛田聞言,臉色更白。
薛田身邊的老僕急忙辯解道:“我家老爺此前大病了一場,在牀榻上靜養了一個月有餘……”
言外之意。
薛田沒有餓的皮包骨頭,全是靜養之功。
寇季冰冷的目光落在了薛府老僕身上,冷哼道:“這裡有你說話的份兒?”
薛府老僕還要開口,卻見薛田攔下了他。
薛田盯着寇季,沉聲道:“寇季,讓你手下的人速速收刀。如今糧食已經運到,可以救活更多的人,沒必要再多造殺孽。”
寇季盯着薛田,“沙州的百姓們如此猖狂,膽敢在我面前搶奪糧車,想必跟你縱容,脫離不了關係。”
薛田正色道:“我沒有縱容他們,我只是跟歸義軍節度使有約法三章,約定不傷及城內沙州百姓的性命。”
寇季譏諷道:“所以他們就可以在城內胡作非爲,而我大宋的將士卻要受委屈?”
寇季盯着薛田,冷聲問道:“你是我大宋的官員,還是沙州回鶻的官員。”
薛田臉色難看的道:“我只是爲了維護我大宋的名聲。”
“呵……爲了一羣根本沒有將我們的恩情放在心上的該死之人嗎?”
“寇季!”
“薛田!本官手握天子劍,如同官家親臨,見到本官,爲何不施禮?”
寇季將天子劍撐到了薛田面前,冷冷的質問。
薛田見到了天子劍,果斷躬身施禮,他臉上沒有任何不悅的神色。
他敬的是天子,而不是寇季。
寇季拿着天子劍,冷哼道:“本官手持天子劍,要做什麼,要殺什麼人,還輪不到你薛田過問。”
薛田聞言,咬了咬牙,沒有說話。
寇季繼續開口道:“薛田……將士們戰死的戰死,餓死的餓死,你怎麼還沒死?”
薛田猛然擡起頭,驚恐的瞪大眼睛看着寇季。
寇季盯着薛田,繼續說道:“薛田,我以前覺得你是一個人物,現在再看,也不過如此。因爲你的愚蠢,讓數萬將士,數萬民夫陷入到了危難當中。
你不想着如何領着將士們、民夫們度過困境。
反而一味的去守護什麼狗屁名聲。
難道在你眼裡,名聲比我大宋的將士們、百姓們更重要?
難道在你眼裡,沙州百姓的命,比我大宋將士們的命、百姓們的命,更值錢?”
薛田心神俱震,顫抖着盯着寇季。
“事管我大宋國威、我大宋名聲……”
“狗屁國威!狗屁名聲!爲了你口中所謂的國威,所謂的名聲,就可以拿我大宋將士們的性命去填?曹賢順要是真把我們當回事,就不會至今守在內城不出來。
曹賢順要真把我們當回事,就不會將你們隔絕在內城之外。
曹賢順要是真把我們當回事,就不會提出什麼約法三章。
他只在乎我們大宋能不能幫他守住沙州,奪回沙州的其他疆土。
守得住,他就當我們大宋好。
守不住,他就當我們大宋是個屁。
明明是一頭養不熟的白眼狼,你卻拿我大宋將士們的性命去養。
薛田,你真的該死!”
寇季一番誅心之語,聽到薛田渾身哆嗦,踉蹌着差點沒跌坐在地上。
寇季沒有再搭理薛田,高聲對所有人道:“官家命我爲西域諸州安撫使,自今日起,西域諸多事宜,由我一人定奪。
誰也不要跟我說三道四。
我也不喜歡聽人跟我說教。
我吩咐什麼,你們去做什麼即可。”
巡馬衛、捧日軍將士們,率先齊聲應答。
楊文廣神色複雜的答應了一聲。
聚在城門口的其他人跟着齊聲應答。
寇季朗聲吩咐道:“元山部所屬,捧日軍所屬,率領隨我而來的民夫,今夜負責守城,替換下守城的將士。命火頭軍速速埋鍋造飯,讓沙州城內的將士們先填飽肚子。”
“一個時辰後,七品以上的文武官員,到我帳內聚集。”
“無故缺席,無故不到者,斬立決……”
“……”
寇季一番命令下達完,城門口的人齊齊答應了一聲。
沙州城內的宋軍將士們,歡呼雀躍的從民夫們手裡接過了糧車,急切的往軍營裡送去。
寇季丟下了失魂落魄的薛田站在原地,同楊文廣一起乘馬,趕往了營地。
寇季從寇府僕從手裡討要了肉乾、饢餅、水袋,一併塞給了楊文廣。
楊文廣拿着肉乾、饢餅、水袋,立馬遞給了身後的部曲,然後眼巴巴的看向了寇季。
寇季立馬吩咐寇府的僕從,拿了一些足夠楊文廣和楊府部曲吃的肉乾、饢餅、水袋。
楊文廣拿到了肉乾、饢餅、水袋,開始狼吞虎嚥的吃了起來。
楊府的部曲也是如此。
吃着吃着,有人哽咽出了聲音。
淚水混合着肉乾、饢餅,一起吞進了肚子。
寇季聽到了哽咽聲,哀嘆了一聲,沒有說話。
行了半程。
楊文廣吃飽喝足以後,略顯尷尬的對寇季道:“讓寇賢弟看笑話了……”
寇季淡然道:“人之常情,可以理解……說一說如今沙州城裡的局勢。”
楊文廣聞言,急忙道:“從西夏兵馬和黃頭回紇兵馬圍困了沙州城以後,歸義軍節度使曹賢順就龜縮在內城不出,期間派遣一隊兵馬,從西城門出突圍而出,去了西州回鶻。
疑似派人去西州回鶻求援。
但似乎並沒有得到迴應。
隨後他又派人突圍了一次,攜帶着一批金銀,疑似將兩個嫡子送出了沙州城。
在此期間,曹賢順先後將外城,以及外城城牆上的兵馬,撤回了內城。
如今外城城牆上,皆是我大宋兵馬。
西夏兵馬和黃頭回紇兵馬圍困了沙州城以後。
曹賢順不許我軍入內城,薛公多次入內城交涉,曹賢順也沒有給任何迴應。
在城內糧草耗盡的時候,薛公施捨了一部分糧食出去,引動了城內的沙州百姓衝擊我軍大營。
我軍爲守營地,斬殺了許多沙州城的暴民。
曹賢順因此向我軍施壓。
不允許我軍傷害沙州的百姓。
薛公入內城和曹賢順交涉,達成了協議,約法三章。
曹賢順張榜告訴百姓們,讓百姓們不得衝擊我大宋軍營。
我大宋兵馬不得擅自殺害沙州百姓。”
“但……沒什麼用……對嗎?”
寇季盯着楊文廣問。
楊文廣神色一黯,咬了咬牙,沒有說話。
寇季微微眯起眼,“那些百姓經過了警告,自然不會再衝擊我軍大營,那他們又是怎麼給我軍造成麻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