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福宮內。
趙禎懶散的坐在一張榻坐上,在他面前擺着一張案几,案几上有一個小小的襁褓,橫躺在案几上。
趙禎正笑眯眯的伸出手指,逗弄襁褓裡的小嬰兒。
曹皇后坐在趙禎身邊,笑吟吟的盯着他。
曹皇后下首。
向嫣孤零零的坐在那兒,臉上帶着一些苦笑,目光在趙禎和襁褓裡的小嬰兒身上徘徊。
寇季進了延福宮,目光一下子就落在了那個小小的襁褓上。
他猜到了襁褓裡是誰,所以下意識的發出了一聲驚呼。
“兒子?!”
寇季三步並作兩步,疾步走到了案几前。
向嫣見到了寇季,心頭一喜,剛要起身呼喚,卻見寇季快步的奔向了襁褓,略微愣了一下,臉上的笑意更苦。
趙禎見寇季迫不及待的跑了過來,伸出手,小心翼翼的將小嬰兒懶進了懷裡,阻止了寇季想搶奪嬰兒的心思。
趙禎一邊抱着小嬰兒,一邊衝寇季笑呵呵的道:“你兒子,也是朕兒子。朕如今在抱他,你就現在一邊待着。”
寇季氣哼哼的瞪了趙禎好幾眼,卻拿趙禎無可奈何。
寇季戀戀不捨的從趙禎懷裡的襁褓上收回了目光,側頭看向了坐在一旁的向嫣。
向嫣見寇季望了過來,趕忙起身迎了上來。
“相公……”
向嫣略微有些激動的輕呼了一聲。
寇季點點頭,上去攥住了向嫣的手,低聲道:“我不在的日子裡,委屈你了。”
向嫣笑着搖頭,“妾身不委屈,相公在外忙着做大事,妾身忙家事,那是應該的。”
寇季有些愧疚的道:“你生孩子的時候,我沒能陪在你身邊,是我的錯。”
向嫣眼眶微微有些泛紅,低聲道:“妾身不怪你,府上有一大家子人陪着妾身,妾身又不孤單。”
寇季聽到這話,心裡的愧疚更濃,“嶽祖父故去,我沒能回來……”
寇季的話說了一半,向嫣就搖着頭,打斷了寇季的話,“祖父得知你封公以後,含笑而去,祖父更喜歡看着你在外建功立業,而不是奔回來爲他守孝。”
寇季苦笑了一聲,拉着向嫣到了一邊,低聲的跟向嫣說起了小話。
趙禎見到寇季和向嫣二人琴瑟和鳴,瞬間覺得逗弄孩子也沒啥意思。
曹皇后看到寇季和向嫣二人互訴衷腸,心裡略微有些羨慕,也略微有些哀傷。
她雖爲皇后,也很得寵,但終究很難走進趙禎的心裡。
即便是趙禎心裡的那個人已經去了,她依然難以走進趙禎心裡。
趙禎心裡沒她,二人自然難以做到琴瑟和鳴。
寇季和向嫣說了一會兒小話,逗笑了向嫣以後,衝着向嫣眨眨眼,朗聲道:“嫣兒,你怎麼能將咱們兒子給別人抱呢?”
向嫣一愣,略微思量了一下,大致猜到了寇季此舉的用意,她有些哭笑不得的道:“給人抱抱……不礙事吧?”
寇季瞪起眼,喝斥道:“那怎麼行,你怎麼知道抱咱兒子的那人,是不是柺子,是不是懷着壞心思。就算不是柺子,沒有壞心思,那萬一下手沒有輕重,傷着了咱兒子,咋辦?”
向嫣又好氣又好笑的道:“那是兒子的乾爹……”
“乾爹?!”
寇季大叫了一聲,十分不滿的埋怨道:“乾爹能有親爹親?親爹還沒抱呢。乾爹就佔着不放,天下哪有這般道理?”
寇季夫婦二人的對話,趙禎和曹皇后自然一字不落的聽進了耳中。
寇季明顯是藉着跟向嫣說話,在埋怨趙禎的醜惡行徑。
他聲音大的全殿的人都能聽到,趙禎和曹皇后如何聽不到?
曹皇后臉上露出了一絲苦笑。
她怎麼也沒想到,在外面威風凜凜、不苟言笑的雍國公,居然有如此幼稚的一面。
民間的百姓若是知道了雍國公現在的行徑,一定會驚掉大牙。
雍國公在他們心裡鑄就的那些英勇形象,也會瞬間崩塌。
趙禎嘴角抽搐了一下,哼聲道:“朕抱一抱自己的乾兒子,就成了柺子了?陳琳,你去召滿朝文武過來評評理,看朕能不能抱自己的乾兒子?”
陳琳答應了一聲,卻站在原地沒有動。
趙禎明顯是在和寇季鬥嘴,不能當真。
寇季聽到了趙禎的話,不滿的道:“親爹在呢,要啥乾爹。”
趙禎冷哼一聲,“他乾爹是九五至尊,天下第一人,他自然得待在他乾爹懷裡。”
寇季哼哼道:“他親爹上知天文,下曉地理,乃是天底下一等一的精明人。”
趙禎、寇季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在一邊互相冷嘲熱諷着。
曹皇后、向嫣對視了一眼,一臉苦笑。
原以爲殿裡只有一個幼稚鬼,沒想到居然有兩個。
兩個幼稚鬼現在還掐上了。
但沒人真把他們當成幼稚鬼。
不信,你插話一句試試。
曹皇后、向嫣、陳琳,三人在大宋朝的身份皆不低,但三個人沒人敢在二人鬥嘴的時候插話。
人家兩個人扮成幼稚鬼鬥嘴,那是親厚的表現,別人插話,味道就變了。
很容易被他們兩個人厭惡。
在大宋朝,被他們兩個人厭惡的人,基本上不用在大宋朝混了,乖乖的回家種地,說不定還能保住一條狗命。
趙禎、寇季二人鬥嘴鬥了許久,最終還是趙禎敗下了陣。
趙禎惱怒的將襁褓舉起,做了一個遞給寇季的收勢,“給你給你……”
寇季大喜,三步並作兩步,撲到了案几前,小心翼翼的抱過了襁褓,目光直直的盯着襁褓裡的小人兒。
小人兒眨巴着大眼睛,愣愣的盯着寇季。
寇季的心瞬間就化了。
寇季小心翼翼的掀開襁褓,瞧了一眼小人兒的小雀雀,臉上流露出了燦爛的笑意。
趙禎見此,不重不輕的哼了一聲,“庸俗……”
曹皇后瞥了趙禎一眼,嘴角勾起一絲笑意。
貌似當初趙禎見到寇季懷裡的小人兒的時候,第一件事也是掀開了小人兒的襁褓,看人家的小雀雀。
寇季笑容燦爛的抱着懷裡的小人兒,用他自以爲最溫和的語氣,對小人兒道:“乖兒子,叫爹……”
小人兒眨巴了一下眼,小嘴一撇,哭了。
“哇哇哇……”
響亮的嬰兒哭聲,響徹在延福宮內。
趙禎放聲大笑,“乖兒子只認朕這個乾爹,不認你這個親爹,哈哈哈哈……”
趙禎胸膛裡,剛纔跟寇季鬥嘴生出的怨氣,瞬間一掃而空。
寇季哪有心思去搭理趙禎,他手忙腳亂的哄着懷裡抱着的小人兒,哄了許久,也不見小人兒停止哭泣,只能向向嫣求救。
向嫣在寇季戀戀不捨的神情中,從寇季懷裡抱走了小人兒。
小人兒一到向嫣懷裡,嗅到了熟悉的氣味,瞬間停止了哭泣。
寇季見此,有些無奈的吧嗒了一下嘴。
曹皇后在這個時候,笑呵呵的開口道:“官家和雍國公親如兄弟,本宮和雍國夫人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姐妹。既然百官們今日沒有入殿,不如就將殿內的東西撤了,擺一桌家宴,我們好好的坐在一起,聊一聊?”
趙禎對於曹皇后提出的‘家宴’二字,十分滿意,他補充了一句,“還有朕的乾兒子……”
曹皇后笑着點頭應和了一聲。
陳琳立馬吩咐延福宮裡的宮娥、宦官們,還是準備家宴。
延福宮門口。
李昭亮和楊文廣二人,大眼瞪小眼,互相看了對方許久。
“我們……還進去嗎?”
楊文廣有些愣愣的問。
李昭亮氣哼哼的道:“還進去個屁,你能敢官家稱兄道弟啊?”
楊文廣苦着臉道:“官家說給我們準備了慶功宴的。”
李昭亮聽到這話,心裡更氣,“風頭都被寇季給搶了,我們還慶個屁功。回府洗一洗,睡吧。”
李昭亮說完這話,頭也不回的往延福宮外走去。
走了兩步,突然回頭,對楊文廣哼聲道:“以後絕不能跟寇季一起班師回朝。”
楊文廣十分贊同的點點頭。
跟着李昭亮的腳步,離開了延福宮,一路往皇宮外走去。
……
延福宮內。
趙禎四人坐在桌前,說說笑笑的吃了一頓家宴。
夜深以後,才散席。
趙禎有意留寇季一家三口在宮裡留宿,卻被寇季給拒絕了。
寇季給出的理由很充分。
他一個外臣,留宿在宮裡,難免找人閒話。
趙禎雖然在進延福宮的時候,說過要跟寇季同榻而眠的話,但也只是說說。
他並沒有強留寇季在宮裡。
他吩咐陳琳準備了一輛馬車,送寇季一家三口離宮。
向嫣入宮的時候,坐着馬車。
趙禎之所以吩咐陳琳多準備一輛馬車,那是因爲他一高興,又給他的乾兒子賞賜了許多小玩意兒。
數量不少,需要用馬車裝載。
寇季一家三口出了宮門,就看到了燈火通明的汴京城。
街頭巷尾,皆是一片歡聲笑語。
即便是夜已經深了,汴京城依然熱鬧。
汴京城內有宵禁。
只是有些不管用。
歷任官家對文臣們都十分優厚,對武臣們都十分放縱。
於是乎文臣武臣,仗着恩寵,開始帶頭犯夜。
一個個假借生病爲由,深夜裡在汴京城裡亂竄。
久而久之以後,百姓們也跟着紛紛效仿。
趙禎三令五申的強調過宵禁,只是屢禁不止。
河西大捷傳到了汴京城以後,趙禎下令金吾不禁,放開了宵禁。
然後,就再也禁不住了。
趙禎也就懶得再管了。
汴京城因此,徹底淪爲了一座不夜城。
爲了維持這一座不夜城的安定,朝廷特地給巡檢司的人加派了人手。
並且在汴京城內設立了數量龐大的捕所。
以前是每隔三十戶,一個捕所,如今已經擴張到了十五戶。
寇季一家三口,出了皇宮,沿着街道,一路北行,出了汴京城。
到了寇府別院以後,發現老僕寇忠,已經在別院門口候着。
互相施禮過後。
寇忠弓着腰對寇季道:“老太爺在書房等您……”
“老太爺?”
寇季略微有些發愣。
寇忠瞥了一眼向嫣懷裡抱着的小人兒。
寇季立馬明白了寇準爲何從老爺,升級到了老太爺。
寇季小聲的跟向嫣說了幾句話,讓向嫣先抱着兒子回去,他跟着寇忠去了寇準的書房。
進了寇準書房,就看到寇準一臉威嚴的坐在書桌前。
許久不見。
寇準不僅沒有變老,反而還年輕了不少。
寇季心中暗暗稱奇,準備對寇準施禮。
寇準擺了擺手,“行了,又沒外人在,不必那麼拘禮。”
寇準指了指身邊不遠處的座椅。
寇季走過去坐下。
寇準讚歎道:“此次河西之行,你做的不錯。”
寇季笑着道:“祖父說笑了,比起祖父,我差的可不是一星半點。”
寇準滿意的點點頭,“知道謙遜是好事,老夫還真怕你居功自傲,尾巴翹到天上去。”
寇季失笑道:“我不是那種人。”
寇準哼了一聲,“是不是那種人,是你能說了算的嗎?你寇季如今風頭正盛,可以說大宋朝沒人比你風頭更盛。
別人若是藉此往你腦袋上扣屎盆子,你躲都躲不掉。”
歷來造謠生事的,都喜歡藉着別人的名頭行事。
寇季如今的名頭足夠大,被扣上屎盆子的可能性極高。
寇季在聽到了寇準的訓誡以後,笑道:“我又堵不住別人的嘴,別人怎麼說,我也沒辦法管。我只能約束自己,儘量少惹出一些謠言。”
寇準緩緩點頭,“你能這麼想就好……”
頓了一下,寇準又提醒道:“別小遜了謠言,老夫當年被罷相位,就是被謠言所害的。王欽若那個奸賊,只不過是在謠言傳出的時候,向先帝進了一些讒言而已。
向公當年被罷黜了相位,也是因爲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