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禎聽到了寇季學不會兵法,臉上略微有些錯愕,隨後便笑了,“四哥也有學不會的啊……朕以爲四哥什麼都能學會。”
寇季翻了個白眼,“我學不會的,你也學不會。”
趙禎笑着道:“朕學那些幹嘛?別人學了,朕用他就是。朕若不用他,他學了也是白學。”
寇季又翻了一個白眼,他覺得趙禎這話有些蠻橫不講理,但偏偏又沒辦法反駁。
懷才不遇的那些人是怎麼出現的,就是因爲上位者不用他。
所以人有才能是一回事,會不會被重用,又是一回事。
比如李昭亮之子李惟賢,才高八斗,學富五車,他跟寇季等人一起求學的時候,便表現出了不凡,隨着年齡的增長,學問變得越發高深。
寇準等人曾經私底下提其他的時候,也曾說過。
他若非出身武勳之家,必然會成爲一代大儒。
李惟賢那麼有才,也沒辦法藉着科舉入仕,更不可能被重用。
是上位者看不到李惟賢的才能嗎?
不是。
是上位者不用他。
他的出身,決定了文臣之列,沒有他的席位。
“高處恭既然不能用?那還有誰能用?”
寇季不願意跟趙禎繼續討論用人之道,所以直奔主題的發問。
趙禎皺着眉頭,陷入到了沉思。
以前他總覺得朝堂上人才濟濟的,如今到用的時候,才發現無人可用。
文臣們倒是不缺,文臣們就像是韭菜一樣,割一茬,長一茬,只要科舉一直在推行,他手裡的文臣就多的用不完。
可武將,貌似少的有點可憐。
朝野上下,混吃等死的武將,多不勝數。
可能用的,屈指可數。
“太祖和朕的皇祖父定下的重文抑武的策略,是不是錯了?”
趙禎第一次對太祖皇帝趙匡胤和太宗皇帝趙光義二人定下的重要的祖制,產生了懷疑。
重文抑武。
抑到了無人可用的地步,那還抑什麼?
再抑下去,大宋僅存的幾位能打的死了以後,大宋還拿什麼去抵禦外敵?
武人會作亂不假,可武人也能護國。
大宋若是無人能打,無人敢戰,那當敵人的鐵蹄踏進來的時候,大宋還能存在嗎?
太祖和太宗定下的祖制,是爲了讓趙氏江山一代代傳下去,最好傳它萬年。
可如今不到數十年,就已經到了無武人可用的地步了。
繼續推行重文抑武的祖制的話,大宋還能傳承幾代?
趙禎沉默了許久,側頭看向寇季,“四哥,你說說,重文抑武對嗎?”
遇事不決、心有疑惑,詢問寇季,這是趙禎潛意識裡的想法。
趙禎覺得,不論他心生出怎樣的疑惑,寇季都能幫他解答。
寇季聽到了趙禎的話,略微愣了一下。
寇季沒有急着回答趙禎的問題,而是沉吟道:“官家爲何會提起此事?”
趙禎坦言道:“如今朝廷能用的武臣,稍微用一下,就已經捉襟見肘。朕怕繼續推行重文抑武的策略,會出現無人可用的局面。”
寇季嘆了一口氣道:“太祖和太宗,定下如此祖制,是爲了防止武人作亂。”
趙禎點頭道:“朕知道……可太祖和太宗定下了如此祖制,是爲了讓我大宋順利的傳承下去。可若祖制影響了我大宋的傳承,甚至有可能會成爲我大宋滅國的禍基,你覺得還有留着的必要嗎?”
這話也只有趙禎敢說。
其他人若是說這話,被人聽到了,會被拉出去一刀一刀割死。
趙禎既然將話說破了,寇季也就不藏着掖着。
寇季坦言道:“太祖和太宗,皆經歷過十國時期,武人作亂。甚至武人作亂的危害有多大。所以定下這樣的祖制,也能理解。
但太祖和太宗二人,只想着防備武人,卻沒有想過,若是朝廷沒了武人,大宋能不能生存下去。
他們也沒有想過,在勾心鬥角、在權謀爭鬥上,武人根本不是文人的對手。
重文抑武的政令推行到最後,結果就是武人不出,朝廷淪爲了文人的一言堂。
但朝廷淪爲了文人的一言堂,真的是好事嗎?”
趙禎果斷搖頭。
從他登基到現在,遇到的大部分麻煩都是來自於文人。
武人有亂社稷之危,文人則會絆住大宋崛起的腳步。
無論是武人,還是文人,掌控朝堂,都會出現弊端,大的弊端。
所以朝堂之上,有文臣,也得有武臣。
趙禎嘆息一聲,“有沒有兩全其美的解決辦法?”
寇季思量了一下,給出了一個最快解決問題的辦法,“朝廷該重視一下武舉。同時,兵動將不動的政令,也該更改一下。”
趙禎盯着寇季,靜等寇季的解釋。
寇季繼續說道:“重視武舉,是爲了給武臣們當中增添新的血液。唯有新的武臣不斷的加入,朝堂上兵事的話語權,才能不被武勳們所掌控。
朝廷調兵遣將的政令,存在着很大的弊端。
每到任期,領兵的將領不動,反而是麾下的兵馬頻繁的更替,這對朝廷而言是一個負擔,也是一個禍患。
不僅起不到防備武臣的作用,反而還會因爲水土不服、舟車勞頓,削弱兵馬的戰鬥力。”
趙禎皺起了眉頭道:“重視武舉,只會便宜那些武勳。朝廷此前推行的武舉,大多讓武勳門下的人,佔去了武進士的名額。
在武藝和兵法謀略一道上,鮮有人能在武勳們掌控下脫穎而出。
朝廷調兵遣將的政令是存在着弊端,可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朝廷的兵馬一旦待在一個地方不動,很容易被一個地方的子弟兵充滿全營。
一旦地方豪強,又或者說是地方有聲望的人,振臂一呼,很容易起事。”
寇季笑道:“此兩點官家不需要擔心。只要我們培育的將官出來以後,官家擔心的問題皆可以迎刃而解。”
趙禎略微愣了一下,沉吟道:“朕培育人去跟武勳們打擂?”
寇季笑着點點頭。
趙禎遲疑道:“那如何防止地方軍營裡充斥滿子弟兵呢?”
寇季笑道:“軍紀約束,從入營的那一刻開始,就打亂分配。此外,兵營全部遷移到荒山野嶺內。”
趙禎皺着眉頭,依舊一臉疑惑。
寇季笑着道:“等兵馬熟悉了用火槍和火炮作戰以後,沒了火槍和火炮,他們就是沒牙的老虎,想亂也亂不起來。”
趙禎聞言,恍然大悟,笑道:“還是四哥想的周到。”
頓了頓,趙禎笑道:“這麼說,我們培育的人才是關鍵。”
寇季笑着點點頭。
趙禎鄭重的道:“那就更不能讓武勳插手了。”
寇季猶豫再三,嘆了一口氣道:“現在大宋的大多數將領,皆出自於武勳門下。我們想做出改變,還是要藉助武勳的力量。
在我們手裡的力量沒有崛起之前,武勳們才掌控着最大的力量。
冒然跟武勳們起衝突,對我們無益,對大宋也無益。”
趙禎皺着眉頭道:“四哥不是跟朕一樣,討厭武勳們插手我們的事情嗎?爲何又想着讓武勳插手?”
寇季失笑道:“因爲我才發現,脫離了武勳,我們無人可用。短時間內也沒辦法用我們的人,撐起大宋江山。”
“與虎謀皮……”
趙禎咬着牙要說喪氣話。
寇季低聲笑道:“我們纔是虎……”
趙禎愣了愣,跟着笑了,“也對,我們纔是虎。武勳們能左右的事情,我們能左右;武勳們左右不了的事情,我們也能左右。”
寇季對趙禎笑着道:“那就請官家給我一道旨意。”
趙禎疑問道:“什麼旨意?”
寇季淡淡的笑道:“用高處恭一死,換高家三代平安。”
趙禎愣了一下,思量道:“你要用高處恭,高處恭能答應?”
寇季笑道:“如人飲水,冷暖自知。高家從最高處,跌落到了低谷。從萬人追捧,到現在避之不及。感受到的世態炎涼,感受到的冷落,遠比你我要深切。
高家變成今日這般模樣,皆因高處恭貪婪。
高處恭可以說是高家的罪人。
如今有一個贖罪的機會擺在他面前,我不信他不會珍惜。”
趙禎緩緩的點着頭,遲疑道:“朕就怕高處恭起壞心思。”
寇季笑道:“所以官家在挑人的時候,一定要慎重。一定要挑那些對官家忠心耿耿的人。官家還得捨棄一個器械監的高手,讓他一輩子跟着高處恭。”
趙禎長出了一口氣,“朕明白了。”
趙禎回過身,提筆寫下了一道手諭,加蓋了私印,交給了寇季。
寇季找高處恭的事情,上不了檯面,所以不能用聖旨。
寇季拿了手諭,準備離宮。
趙禎突然間開口說了一句話,嚇了寇季一跳。
“我大宋馬上就要跟遼國開戰了,朕想御駕親征,一雪朕皇祖父當年遭受到的恥辱,四哥覺得如何?”
寇季沉吟了許久,低聲說了一句。
“那……官家你得準備一輛跑得快的馬車……”
丟下這句話,不等趙禎反應過來,寇季果斷離開了殿內。
趙禎在寇季走後,疑惑的挑起了眉頭,“朕是去御駕親征的,準備跑得快的馬車做什麼?”
趙禎反覆嘀咕了幾次,突然想到了一件事,臉色一瞬間變得十分精彩。
“寇季,你該被打板子!”
“……”
趙禎之所以喊出要打寇季板子的話,那是因爲寇季的話,涉及到一樁秘辛。
一樁舉國皆知,卻無人敢說的秘辛。
一樁皇家的醜聞。
昔年。
太宗皇帝趙光義,北征遼國,在高粱河遭遇到了慘敗。
太宗皇帝趙光義陷入到了危境,被迫架着驢車逃跑,屁股捱了箭。
此事不僅是皇家的恥辱,也是整個大宋的恥辱,所以沒有人敢提及。
寇季將此事隱晦的提出來,趙禎自然不高興。
畢竟,主人公是他祖父。
寇季跑出了皇宮,回望了汴京城一眼,嘟囔了一句,“高粱河車神,不是誰都能當的,你還是乖乖坐在汴京城裡比較好。”
太宗皇帝趙光義在高粱河慘敗,可是被記錄進了史書裡,千年後喜歡看史書的人,皆知道。
一些好事者,還喜歡稱太宗皇帝趙光義爲高粱河車神。
畢竟,能從千軍萬馬的追擊中,架着一輛驢車逃離的,沒有過人的車技,那可不行。
寇季之所以將此事隱晦的提出來,就是在報復趙禎。
報復趙禎此前除夕夜宴留着他一個人在府上坐冷板凳的事情。
他一個孤魂野鬼,被孤立以後,感受到的悲涼和哀傷,沒有人能夠體會。
至於趙禎會不會因此遷怒他,他一點兒也不擔心。
趙禎若是因此遷怒他,那就不是趙禎。
中華上下五千年,數百位皇帝,論仁慈,沒幾個比得上趙禎。
雖然如今的趙禎已經有了不小的改變,但性子裡的仁慈,仍然難以磨滅。
他若真的變得異常狠辣,那慕、錢、孟、高、魏王府一脈的腦袋,早就掛在旗杆上風乾了。
趙禎一口氣把他們全殺了,誰又能將他怎樣?
寇季整理了一下衣冠,踱步到了東華門外不遠處的樊樓。
沒了魏王府一脈包場,樊樓時常有空座。
上一次寇季沒能進去樊樓,樊樓的東家親自跑到寇府去,給寇府送了一份類似於全年免費會員卡的東西。
寇府的人到了樊樓,刷臉就能進,吃喝玩樂皆不收錢。
雖說寇府不差錢,但人家的心意,寇季也沒辦法拒絕。
上門賠罪的人,送上了重禮,你若是收了,那麼諸事皆安。
你若是不收,那就代表要鬥一場。
寇季可沒閒心思跟樊樓鬥一場,大家又沒有什麼利益衝突。
而且當初的錯,也不是樊樓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