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朝文武有人羨慕的看向了韓陽,有人無動於衷。
新任御史中丞歐陽修出班,奏道:“官家,不知道將大宋錢莊併入戶部是怎樣一個章程,是單列一部,還是歸入戶部轄下的四部當中?”
歐陽修此話一出,韓陽像是得到了提醒,趕忙出班,“對對對,不知官家將大宋錢莊併入戶部以後,如何安置?”
趙禎沒有回答歐陽修和韓陽的問題,而是看向了寇季,淡然笑着道:“四哥說說吧……”
寇季點點頭,出班道:“大宋錢莊乃是國之重器,幾乎存儲着大宋近五成的錢財,溝通大宋南北,負責錢幣流通和發行。
已經逐漸的成爲了大宋一大命脈。
所以大宋錢莊併入到戶部,併入到戶部轄下的四部,四部容不下,單例一部,又多了些許紛爭。
所以,我和官家仔細商定以後,決定將戶部轄下的四部改爲三司。
分別是錢司、稅司、倉司。
大宋錢莊將會入住戶部三司中的錢司。”
寇季此話一出,滿朝文武一臉愕然。他們不明白寇季話裡的深意。
更不明白寇季和趙禎爲何會將戶部轄下的四部,改爲三司。
戶部原有的四部戶部、倉部、度支部、金部,似乎只有倉部得以保留,其他三部的職能似乎要被拆分,如何分權,如何重新搭建戶部的權力構成,滿朝文武都不清楚。
寇季知道他說出此事以後,百官們心裡會有疑惑,所以他淡然道:“具體的政事堂隨後會下發公文給諸位。”
滿朝文武聽到此話,也不敢妄言,紛紛躬身施禮,“喏……”
寇季對着趙禎拱了拱手,退回了班列。
趙禎緩緩開口道:“韓陽韓愛卿,勞苦功高,功勳卓著,朕準備調任韓愛卿擔任刑部尚書一職,諸位愛卿以爲如何?”
滿朝文武一臉愕然,韓陽臉上的神情僵住了。
不等韓陽開口爲自己叫屈,就聽寇季大聲的喊了一聲,“官家聖明……”
有寇季帶頭,寇季的門生故舊和一幫子武臣,快速的附和了起來。
一時間,朝堂上有近七成的官員讚頌趙禎聖明。
韓陽的臉色比吃了蒼蠅還難看。
朝堂上有七成的官員都贊成了,他根本沒辦法爲自己辯解兩句。
“那就調任韓愛卿爲刑部尚書……戶部侍郎范仲淹,充任戶部尚書一職……”
趙禎在滿朝文武恭賀聲中,快速的將自己的決定說了出來。
滿朝文武齊齊應允。
下朝以後。
韓陽陰沉着臉率先離開了垂拱殿。
范仲淹和歐陽修在一衆朝臣們的恭賀聲中,到了寇季身邊。
寇季目光在范仲淹和歐陽修身上盤桓了一二,最終落在了范仲淹身上,“你身上的擔子前所未有的大,你要努力肩負起你的責任。
回頭政事堂的公文下發到你手裡以後,你要快速的根據政事堂的公文,對戶部做出調整。
儘快將新的戶部搭建起來,同時讓地方上的所有戶曹,以及跟戶部有關聯的衙門,都熟悉戶部的新章程。”
范仲淹恭恭敬敬的對寇季一禮,“下官一定不會辜負官家和先生厚望……”
寇季滿意的點點頭,又叮囑了幾句歐陽修,然後離開了垂拱殿。
次日。
政事堂的公文就下發到了戶部,范仲淹拿到了政事堂對戶部改制的公文以後,驚出了一身冷汗。
范仲淹拿着公文匆匆就趕到了竹院去請教。
到了竹院以後,就看到了寇季正在和狄詠、趙澤、蘇軾三人搭建一個木製的建築。
范仲淹沒心思去管理那些木製的建築,而是拿着公文湊到了寇季身邊,有些難以置信的問道:“先生,戶部的權力是不是太大了?戶部轄下三司中的錢司,不僅掌控着大宋錢莊、大宋國庫,還掌控着一切大宋的度支,其中包括了官員的俸祿、各地學社的花費、修橋補路的錢糧、軍餉的發放等等。
稅司掌控着天下的商稅、丁口稅、以及天下百行百業的監察。
倉部掌控着天下所有常平倉,官營作坊,以及天下所有的礦產。
戶部如今不僅擁有原有的戶部的職能,還從工部和御史臺搶了一部分職能。
如此職能已經超過了一個部級衙門。
先生和官家如此改制,不怕工部和御史臺的人鬧起來嗎?”
寇季隨手將一個木塊放在了蘇軾三個小傢伙玩的積木上面,回過頭笑着詢問范仲淹,“你覺得朝中的權力該如何分配,纔會穩定?”
范仲淹一愣,微微皺起了眉頭,道:“現如今的權力分配,難道不夠穩定嗎?”
寇季笑着搖了搖頭,道:“當然不穩定,朝中最高的兩個衙門,分別是政事堂和樞密院。樞密院暫且不論。政事堂下,有六部,六部中每一部又有四小部。
地方衙門也基本上是如此搭建的。
官家下達一個政令,就會形成兩兩相爭,又或者兩兩都同意的場面。
兩兩相爭,爭鬥到最後,很有可能沒有一個結果,反而耽誤了正事。
兩兩都同意,一旦出了問題,雙方就會推卸起責任。
如此一來,無論是好的政令,還是壞的政令,從頭到尾都得不到貫徹落實。
因爲政令很有可能傳達不到地方,就被互相推諉掉。
問責的時候也是互相推諉。
最終的結果就是不了了之,或者各打五十大板。”
范仲淹沉聲道:“還有官家從中調停……”
寇季笑着道:“官家從中調停,僅限於朝堂,出了朝堂以後,官家真的調停的到?你也是出任過許多次地方官的,你應該明白,官家的權力會止步到什麼位置。”
范仲淹皺着眉頭,陷入到了沉默。
在沒有大宋書報之前,趙禎的權力幾乎就止步於開封府內。
趙禎頒佈一條政令,想要如實的落實到地方,沒個三五年根本不行。
有了大宋書報以後,大宋書報向百姓們宣揚了朝廷的一部分政令,大宋邸報和公文又明確的向地方官員們傳達了朝廷的全部政令。
在百姓們的監督下,地方官府不得不促使着自己,儘快的落實趙禎的政令。
雖然地方上陽奉陰違的不少,但是至少大宋書報出現以後,對地方上官員推行趙禎的政令有一個促進作用。
但即便如此,互相扯皮、互相推諉的事情也屢屢發生。
地方上的巡查、監察,爲此沒少給朝廷上書。
但人家雙方都有理,朝廷也就只能各打五十大板。
板子是打下去了,可是關鍵的政令,到了地方上,還是會出現推諉的情況。
並且有愈演愈烈之勢。
朝廷養士數十年,沒有養出多少與國有用的士,反倒是養了一批好吃懶做的士。
地方上官員對吟詩作賦、琴棋書畫、美色美食的興趣,遠比治理地方要大。
所以朝廷的政令一直都很難貫徹落實。
趙禎的政令能送到各個地方官員的案頭,但是實施起來,幾乎都十分緩慢,要麼乾脆不會實施。
真正能嚴格遵守趙禎各項政令的,只有開封府。
寇季見范仲淹皺着眉頭遲遲沒有鬆開,就笑着道:“官家,乃至朝廷下發的政令,到了地方上以後,總是會出現各種各樣的問題,甚至問責的時候都找不到人。那就說明朝廷的權力分配方式並不穩定。
所以必須推行一套相對穩定的權力分配方式,重新搭建朝廷的權力分配方式。
做到穩定、有效、簡潔。”
范仲淹盯着寇季道:“先生和官家已經有了新的權力分配方式?”
寇季笑問道:“你覺得什麼樣子的權力分配方式會穩定?”
范仲淹遲疑了一下,緩緩搖頭。
他心裡其實有些想法,但是他覺得他心裡的想法恐怕跟寇季心中的答案大相徑庭,所以他並沒有說出來。
寇季拍了拍在身邊玩耍的蘇軾,讓他站在了自己搭建好的積木上。
范仲淹這才注意到了蘇軾搭建的積木。
一個三角體。
上面少了一個角,蘇軾就站在少了一角的地方,笑嘻嘻的看着身旁正在搭建積木的狄詠和趙澤。
范仲淹盯着那個三角體陷入到了沉思。
寇季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回去以後你也可以找找東西試試……”
范仲淹是個聰明人,他看着那個三角體,就明白了寇季的心思。
范仲淹盯着寇季,沉聲問道:“先生的意思是,角形最穩妥?”
寇季笑着道:“準確的說是三角。缺一角就站不穩。若是朝中衙門和地方上的衙門都是三角的話,那麼互相推諉的局面就會大大減少。
而朝中繁雜的權力分割方式簡單化以後,責任便會落在每一個人身上。
誰出了問題,一目瞭然。”
范仲淹驚愕的盯着寇季,“先生給戶部如此大的權柄,是想……”
范仲淹後面的話沒有說出來。
寇季點着頭道:“所以我說你責任很重,要小心應對的。”
范仲淹快速的思量了一番後,鄭重的道:“可如此一來,會出現勢弱的一方。”
寇季愣了一下,道:“你說的是樞密院?”
范仲淹鄭重的點頭,道:“文臣善謀、善鬥,當朝堂上的文臣數量多過武臣的時候,武臣會被壓的喘不過氣。
昔日百兵羸弱的場面,恐怕會再次出現。”
寇季笑眯眯的道:“樞密院以後的權力構架可不單單隻有武臣。更重要的是,文臣們要是不怕他們撂挑子耍橫的話,可以隨便欺壓。”
范仲淹一驚。
寇季笑着道:“他們可能在朝堂上會羸弱一些,但是他們撂挑子以後,你們誰也攔不住。”
范仲淹沉聲道:“所以不能壓榨,更不能欺辱,只能秉公處置。”
寇季笑着點點頭。
范仲淹抱拳道:“學生明白了……”
寇季擺了擺手,讓范仲淹離去。
范仲淹離去以後,寇季就丟下了狄詠、趙澤、蘇軾三個人自己玩,他獨自一人回到了書房。
朝堂的權力構架,是寇季思考的時間最長的一個問題。
寇季起出想着用明朝的內閣制度。
內閣制度算是封建王朝中,相對完善的一個制度。
遠比大宋如今用的制度強。
但內閣制度也存在着弊端。
所以寇季最終還是放棄了。
隨後寇季又想到過君主立憲制。
但考慮到皇家不可能交出大權,他也不願意和趙禎刀兵相見,所以也放棄了。
至於趙禎死後,藉着趙禎兒子推行君主立憲制,寇季根本沒有想過。
因爲寇季沒有把握能夠活得過趙禎。
趙禎比他年齡小,身子骨還比他硬朗,他又不是歷史中的人物,可以預知自己的壽數,所以他沒辦法在這上面賭。
所以寇季放棄了君主立憲制。
然後又想到了三權分立。
但是西方人提出的行政、立法、司法的三權分立,並不適用於如今的大宋。
更重要的是,西方人實了三權分立多年,並沒有真正的實現三權分立,三權之間相互滲透十分嚴重。
所以寇季考慮了許久,最終結合着大宋的實情,制定出了一套以政、財、軍三權爲主的三三制三權分立。
權力的最頂端,自然是皇帝。
其次便是管理着政事的政事堂、管理着財權的戶部、管理着軍權的樞密院。
三大權力衙門下面,有分了三小權力衙門。
比如戶部轄下的錢司、倉司、稅司。
三小權力衙門下面,又再次三分。
以此類推,構成一個如同金字塔形的權力機構。
這便是寇季結合如今大宋的實情,特地爲大宋定製出的三三制三權分立衙門。
權力和權力之間,相互制衡、相互依存。
無論任何一家獨大,都沒辦法將另外兩方趕盡殺絕。
有兩方牽制,就算是一家獨大,也大不了多少。
寇季覺得,封建王朝的朝堂上,內鬥一直是朝堂上的主旋律之一,幾乎沒辦法避免。
許多封建王朝,最後都敗亡在了內鬥上面。
寇季覺得,既然無法避免,那就乾脆明確的立一個穩定的內鬥局面,給他們立好山頭,讓他們互相爭鬥的同時,又互相離不開對方,減少他們內鬥所產生的危害。
寇季足足花費了兩年,研究了一番史書,最終得出了一個結論。
封建王朝的文武制衡一道,從宋朝開始就已經不適用。
因爲從宋朝開始,武人就已經處在了一個相對劣勢的位置。
所以沒有新的力量加入到角逐當中,文人一家獨大,只是時間問題。
宋、明、清幾乎都用實際行動證明了文人一家獨大會出問題。
所以寇季最後選擇給裡面添加了一股力量,形成了新的、符合大宋實際情況的制衡之道。
在三三制三權分立的制度推行到整個大宋以後,寇季不敢保證大宋會一直強盛下去。
但寇季可以保證大宋能安穩很多年,也能保證大宋不會像是歷史上那般,被人欺負的時候連還手之力都沒有。
至於其他一系列將權力還給百姓的制度,寇季想都沒想過。
大宋的土壤不適合。
寇季若是強行推行,首先跟寇季作對的就是百姓。
因爲百姓們腦子裡沒有主人翁的意識,他們不認爲自己天生就是這片土地的主宰。
他們只會認爲,皇帝纔是這片土地的主宰。
並且努力的混到皇帝身邊去,一邊幫着皇帝治理這片土地,一邊藉着皇帝的權力爲自己謀福。
也正是因爲如此,將權力還給百姓那一套制度,在大宋根本行不通。
所以三三制三權分立制度,是最適合大宋的。
大宋錢莊併入到戶部,戶部轄下的四部改爲三司,只是一個開始。
范仲淹老成持重,又素有手段,在經過了寇季提點以後,他就回到了戶部,雷厲風行的推行起了戶部的新政。
汴京城裡的戶部衙門,僅僅用了半個月就完成了整改。
隨後便是各府、各州、各縣。
地方上的衙門對戶曹的整改並不方案,甚至還有些喜歡。
因爲戶曹在整改以後,地方上的稅務司徹底變成了地方衙門中的一個附屬衙門,並且地方上的衙門對大宋錢莊外的其他小的錢莊有了一定的監督權。
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監督權,監督地方上的小錢莊在發放貸款時候的利息,但也足以讓地方上的官員爲此瘋狂。
地方上的官員積極的配合着戶部的改制。
戶部僅僅用了四個月就完成了對地方上戶曹的改制。
剩下的比較繁雜的官營作坊、礦產等等,需要慢慢來。
在戶部徹底完成了改制以後,趙禎又下令將兵部充入了樞密院,同時對樞密院的權力進行了新的劃分。
樞密院轄下多了兵司、禁軍司、監管司。
兵司轄下又分別分爲了兵籍部、度支部、大宋地方兵部。
禁軍司轄下分別劃分了步軍部、馬軍部、水軍部。
監管司轄下分別劃分了功勳部、監察部、募兵部。
相比起戶部改制,樞密院改制就快速了許多。
地方兵馬和禁軍的數量沒有變化,也沒有調動。
只是調整了其中一些官員的位置、增添了一部分官員。
樞密院素來奉行的是軍令如山的做法。
所以一道道軍令傳出樞密院,天下各地方的兵馬、以及各級衙門兵曹的人只需要服從即可。
所以樞密院的改制只花費了兩個月時間。
大體的框架搭建好了以後,剩下的旁支末節就交給了下屬的官員去辦理。
只要大體框架搭建穩固,就已經算是完成了改制。
由於樞密院改制,增添了不少官員。
所以軍中上下幾乎沒有任何反對的聲音。
反倒是朝堂上有人覺得兵部融入樞密院不妥,以韓陽、宋癢爲首的一部分官員覺得,兵部融入到了樞密院以後,他們徹底失去了對兵權的影響,此舉危害十分大。
所以屢屢上書勸解趙禎。
但作用不大。
在寇季和他的門生,以及武臣們齊齊閉嘴以後,韓陽、宋癢兩個人的影響力十分有限,幾乎沒有在朝堂上掀起任何大浪。
如今的朝堂上,九成的力量被寇季和趙禎二人把控。
韓陽、宋癢兩個人叫的再大聲,也沒有作用。
宋癢意識到了自己成爲了朝堂上的少數派以後,果斷閉上了嘴,窩在府上裝病。
韓陽倒是叫囂的厲害,甚至還有跟寇季叫一下板的意思。
他不敢爲難寇季,所以將包拯折騰了一個美。
“包拯有多少日沒到府上來了?”
趙絮已經徹底長成了一個大姑娘了,她站在寇季面前質問。
寇季經過趙絮提醒,纔想起了包拯似乎已經有兩個月沒到府上拜訪了,他笑着問趙絮,“怎麼?想包拯了?”
趙絮呵笑了一聲,“你覺得可能嗎?”
寇季搖頭笑道:“死鴨子嘴硬。”
趙絮瞪着寇季道:“你覺得我會想他?”
寇季淡然笑道:“我都快把他忘了,你卻還記得他,難道不是想他了?”
趙絮惡狠狠的瞪着寇季沒有說話。
寇季笑眯眯的道:“要不你們兩個湊活在一起過吧?都老大不小了……”
趙絮惱怒的喊了一聲,“妄想!”
喊完了話以後,趙絮就氣哼哼的離開了。
寇季望着趙絮離開的背影,淡然一笑。
待到寇季走遠了以後,寇季嘟囔了一句,“按理說包拯每個月上門一次,幾乎成了一個規矩,如今兩個月都沒上門了,確實有點不正常。”
“管家?”
“老爺有何吩咐……”
“去包府上看看,看看那個小子是不是在花天酒地。”
“老爺說笑了,包侍郎吃塊肉都捨不得,怎麼可能捨得花天酒地呢。”
“讓你去你就去,哪來那麼多廢話?”
“小人該死,小人這就去。”
“……”
管家匆匆的離開了竹院,一個時辰後返回了竹院,到了寇季書房,向寇季稟報。
“老爺,包侍郎府上堆滿了公文,如今正在府上沒日沒夜的處理公文呢。”
寇季微微皺眉,“按理說他已經是一部侍郎了,不應該這麼忙纔對。你沒問問,都是什麼公文?”
管家彎着腰道:“回老爺,都是十幾二十年前的陳年舊案的卷宗。”
“十幾二十年前?”
“對,小人打聽了一下,刑部尚書韓陽覺得包侍郎喜歡處理陳年舊案,就將十幾二十年前的陳年舊案的卷宗交給了包侍郎,讓他覈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