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季期盼着陳琳回宮以後能查出一個結果,好讓自己排除趙禎的嫌疑。
只是陳琳入宮一個時辰,也沒見任何動靜。
趙禎反而坐着馬車匆匆的趕到了竹院。
趙禎趕到竹院的時候,寇季正在查看馬伕的傷勢。
馬伕在常興隆炮坊爆炸了以後,被驚馬掀下了馬背,不見了蹤影。
寇季吩咐了五城兵馬司和開封府的人搜尋他的蹤跡。
寇季回府後不到半個時辰,馬伕就被開封府的衙役送會了竹院。
馬伕渾身有多出擦傷,滲出的鮮血已經在傷口處結成了條紋狀的血痂,一條腿骨折、雙臂脫臼,樣子非常悽慘。
五城兵馬司內隨軍的大夫,幫馬伕診治過,手法有些粗糙。
馬伕回府以後,寇季立馬讓府上的大夫重新幫馬伕診治了一番。
府上大夫在幫馬伕診治的時候,馬伕疼的一個勁的直咧嘴,但是看着寇季完好無損的站在自己面前,他一邊倒吸着冷氣、一邊傻笑。
“老爺沒事就好……”
馬伕熬過了最痛苦的診治過程以後,咬着牙,瞪着眼,笑着說。
寇季暗歎了一口氣,“等你傷勢好了以後,我讓人送你們一家去韓地。”
馬伕額頭上的汗水流進了眼角,他眨着眼,吸着氣,低聲道:“讓家裡的崽子去就行。小人沒老,還沒到享福的歲數,現在去韓地享福,會折壽。”
寇季瞥了馬伕一眼,沒好氣的道:“那以後留在府上看門。”
馬伕咧着嘴憨笑道:“人家都說宰相門前七品官,老爺您的官職比宰相還高,小人要是當了門子,少說也是六品……”
寇季翻了個白眼,他見馬伕還能跟自己說笑,就知道馬伕性命無憂。
叮囑了府上的大夫和僕人們照顧好馬伕以後,寇季出了廂房。
出了廂房所在的院子,就看到趙禎急匆匆的越過了月亮門,出現在了他眼前。
趙禎前後左右都是人,手裡都挑着燈籠,將月亮門四周照的亮堂堂的。
“四哥?”
趙禎藉着燈籠的光芒,一眼就看到了寇季。
趙禎撲到了寇季近前以後,拽着寇季仔細的打量了一圈,才長出了一口氣。
“四哥無礙?”
寇季躬身施禮以後,笑着道:“多謝官家掛懷,臣只是摔了一下,身上有處淤青,但並無大礙。”
趙禎急忙道:“可曾找大夫診治?朕帶了御醫。”
說話間,趙禎衝着身後的那羣人喊了一聲。
“御醫,速速過來爲朕的四哥診治。”
御醫匆匆出了人羣,湊到了寇季和趙禎身前,施禮過後探出兩指,摸到了寇季的脖頸,隨後是額頭,最後纔是手腕。
謹慎的大夫,診脈絕對不會只診手腕上的脈搏,還會診脖頸上、額頭上。
御醫在謹慎的爲寇季診脈以後,對趙禎施禮道:“官家,寇公脈象平穩,並無大礙。”
趙禎徹底放下了懸着的心,吐出了一口濁氣,“四哥無礙,朕就放心了。”
趙禎看着寇季苦笑了一聲,“朕在議事堂批閱奏疏,聽到了汴京城一聲炸響,立馬派人出來打探消息。
朕派出去的人還沒回來,朕就看到了陳琳提溜着血手入了宮。
朕嚇了一跳。
仔細詢問過陳琳以後,才知道當時的處境十分兇險。
朕就立馬帶着人趕來看四哥。”
寇季再次謝過了趙禎的關心以後,詢問道:“陳琳如何?”
趙禎坦言道:“御醫已經給看過了,只是一些皮外傷。”
寇季聲音沉重的道:“對方此次做的確實有些過分了。”
趙禎聞言,心中的怒火升起,他憤恨的道:“朕已經命五城兵馬司的人封鎖了常興隆炮坊所在的三處街道,讓他們將可疑的人都抓起來。
朕也吩咐了楊文廣,讓他拿了調兵文書去了城外的大營,調遣了五千禁軍精銳,封鎖了汴京城往外的各處要道。
只要抓到人,朕就將其凌遲。”
寇季遲疑了一下,道:“朝廷已經許久沒有動用凌遲的刑罰了……”
趙禎瞪着眼問道:“四哥何時變得如此心慈手軟了?以前四哥若是碰到此類的事情,不殺一個人頭滾滾,絕對不會罷手。
如今居然有意勸諫朕不要動凌遲之刑?
朕告訴你,朕不僅要動用凌遲的大刑,還要從獵場牽一羣惡犬過來,生吞了他們的肉。”
寇季搖頭笑道:“並非是臣仁慈,而是此事背後絕沒有那麼簡單。在沒有查清楚此事以前,還是不要殺人的好。
等查清楚了以後,再慢慢殺也不遲。
到時候,就怕官家捨不得動手。”
趙禎臉色一沉,他清楚寇季此話是何意。
常興隆炮坊的爆炸,明顯跟宮裡脫不了干係,最後要是查到了宮裡某個人頭上,趙禎能不能下狠手,是個問題。
“朕絕不姑息!”
寇季點着道:“有官家這話就行。”
趙禎還要開口。
寇季卻再次開口,“官家還是儘快回宮吧。宮裡的宮人跟常興隆炮坊有勾連,有沒有將火藥帶入宮中,誰也不知道。
官家如今最需要做的就是派人仔細查一查宮裡,看看有沒有人私藏火藥。”
頓了頓,寇季補充了一句,“太后、皇后、太子、以及諸位皇子皇女,可都是官家的心頭肉,不容有失。”
趙禎沉吟了一下,鄭重的道:“朕明日讓陳琳將兵印給你送過來。必要的時候你可以調兵入京。”
寇季拒絕了,“兵印乃是國之重器,關係到大宋一百多萬將士的調度,臣既然從樞密院的位置上退下來了,斷然不能再掌兵印。
官家若是不放心,許臣三十三道響箭即可。”
趙禎思量了一下。
“依你……”
寇季拱手,送走了趙禎。
趙禎和趙禎的人剛消失在月亮門處,劉亨就出現在了寇季身側,低聲問道:“幾成?”
寇季揹負起雙手,給了一箇中肯的答案。
“四成……”
劉亨挑起了眉頭,感嘆道:“四成……不少了……還真是官家做的?”
寇季笑着道:“其他人都是六成。”
劉亨一愣,失笑道:“那就是說官家的嫌疑最小。”
寇季點點頭。
劉亨微微收斂了一下臉上的笑意,低聲對寇季道:“我已經調遣了三軍處的人入京了……”
“三軍處?”
寇季狐疑的看着劉亨。
寇季也算是將大宋瞭解的透透的了,也將劉亨瞭解的透透的了,還沒聽說過大宋有什麼三軍處。
劉亨見寇季一臉疑惑,小聲的解釋道:“我留在大宋的人,一部分在河運上,我稱他們爲水軍,還有一部分挎着駱駝在西域行商,我叫他們駝軍,剩下的遍佈在汴京城四周,藉着腳力行商,我叫他們步軍。
加在一起,就是三軍。”
寇季好笑的道:“怎麼弄的花裡胡哨的?你打算效仿皇城司、武德司,也給伯敘弄一個上不了檯面的衙門。”
劉亨沒有隱瞞,點着頭道:“一些骯髒事、見不得人的事情,就需要這些人去做。”
寇季點着頭道:“如此說來,你在汴京城陪我的這些年,也沒有閒着。”
劉亨笑容燦爛的看着寇季,沒有說話。
寇季自顧自的道:“伯敘坐鎮西陽,家底是薄了一些。你不幫他從大宋挖牆腳的話,他想徹底在西陽站穩腳跟會很慢。
你總算是有個當爹的樣子了。”
劉亨笑着要開口,卻聽寇季道:“不過,沒必要調遣他們入京。我們待在汴京城又沒什麼危險。你經營一些人不容易,若是擺在了明面上,那些人在大宋就待不下去了。”
劉亨臉上的笑容一僵,瞪着眼,“還沒危險?今夜賊人若是在你抵達常興隆炮坊門口的時候,再點燃炮坊,那你就沒了。
賊人先是拿嬪妃作伐,隨後又是炮坊,往後說不定還會出現火槍和火炮。
火炮那東西是你造的,一炮轟出去,有多大威力,你還不清楚?”
寇季臉色一沉,皺起了眉頭。
“真要有人動火槍和火炮,那就是找死。不論是誰,都會死的很慘。”
對於朱能、李昭亮、種世衡等人而言,火槍和火炮是他們求之不得的東西。
對於大宋,特別是處在統治階級最上層的宋人而言,那東西並不是求之不得。
只要捨得下血本,軍中一定會有人鋌而走險。
像是宮裡的那些貴人,收買一兩個禁軍將校的人心,還是輕而易舉的。
買通了禁軍將校,就能拿到火器。
近些年軍中出現了不少盜槍的案子,爲此砍頭的將士不下百人。
“人心是複雜的,經不起試探,也經不起考驗。所以我絕對不會看着你將性命寄託在別人手裡。
我信不過別人。”
劉亨的話很直白。
他對人心的態度也從未改變過。
寇季清楚,他是因爲劉從美害死了劉府一府人,纔會如此。
寇季也清楚將性命寄託在別人手裡並不妥當,但是他還是不願意將手裡的人手擺在明面上,給人一種野心勃勃的架勢。
他已經是權臣了,說話做事不得不謹慎。
稍有差池,就會讓手底下的人會錯意,從而做出一些天怒人怨的事情。
寇季對劉亨道:“我會帶着火槍的,你回頭也帶着槍。人就不用調遣了。”
劉亨聲音拔高了一些,質問道:“兩柄槍夠幹什麼?”
寇季心裡嘆了一口氣,他覺得他必須向劉亨展示一些底蘊,才能讓劉亨放棄調遣人手入京的心思。
寇季沒好氣的對劉亨道:“你以爲只有你會經營人手嗎?你以爲只有你會藏人嗎?我經營人手縱橫西域的時候,你還在皇城司吃老本。
我藏人的時候,你還是個紈絝。”
劉亨一愣,突然嘿嘿一笑,“我就知道四哥不會老老實實的做事。”
寇季翻了個白眼,“那你還調遣人手入京?”
劉亨乾巴巴笑着道:“我這不是怕你被情義衝昏了頭腦,放棄了一些上不了檯面的手段嘛。”
寇季質問道:“我是那種人?”
劉亨道:“曹利用、張元那兩個沒良心的是你的人吧?他們藉着你的人、藉着你的指點,打下了一片偌大的疆土。
你念及舊情,沒有收拾他們。
他們一個個就像是白眼狼一樣忘了你的恩情。
如今一個個裂土稱王,也不說分潤點好處給你。
你對曹利用和張元有情有義,可他們對你可稱不上有情有義。
你對官家有情有義,但官家心裡是怎麼想的,你知道?
人家都說,帝王的心思最複雜、最無情。
所以你不能將自己身家性命都放在帝王身上。”
寇季瞪了劉亨一眼,“我對你也有情有義。”
劉亨豪邁的挺起了胸膛,道:“我能爲你捨命!他們不能!”
寇季擺了擺手,“行了,速速去告訴你的那些人,讓他們該幹什麼幹什麼去。”
劉亨並沒有離開,而是追着寇季問道:“四哥,你的人在哪兒?”
寇季不鹹不淡的道:“鍛鋼作坊和器械作坊有一半的人出身於步卒營。輜重營的人如今管着汴京城的兩處碼頭。火頭軍的人如今在經營腳店和茶棚。
斥侯營的人如今在汴京城往外的各處驛站裡當驛丞。”
劉亨雙眼一亮,笑容燦爛的道:“陸路水路都有人,跟我想的一樣。”
寇季擺手,“現在放心了吧?下去找你的人去吧。”
劉亨趕忙點了點頭,邁步離開。
走了兩步以後,突然腳下一頓,回身提醒道:“四哥,你以後出門的時候,多帶幾個侍衛。”
寇季點點頭。
劉亨大踏步的離開了廂房所在了院子。
寇季吐出了一口濁氣。
其實寇季在汴京城裡安插的人,遠遠比他說的要多得多。
寇季一時半會兒也不可能跟劉亨細數,所以挑了幾個緊要的說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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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曾經在寇府內位居第一神槍手之位的陳大頭,如今就是御林衛的校尉。
還有一個藏的更深的人,如今是朝廷火器倉庫的庫管文書。
駐紮在汴京城外的兩支禁軍中,有那麼兩個願意爲寇季死的將軍。
除此之外,還有許多許多。
寇府家大業大,經營了多年,施恩多年,拿過寇府好處的人多不勝數,願意爲寇府效力的人也多不勝數。
寇季離開了廂房所在的院子以後,回到了後院,被向嫣拉着仔細檢查了一下身上的淤青以後,才倒頭睡下。
次日。
豔陽高照。
寇季還沒醒,一匹馬就踏破了竹院的門戶。
等寇季在雞飛狗跳的聲音中睜開眼的時候,就看到了一個龍行虎步的人,披着甲、挎着刀、提着搶、揹着火槍,出現在了他面前。
“兄長……”
“你是嫌我死的不夠快啊?”
寇季翻了個白眼,晃晃悠悠坐起身,沒好氣的喊了一聲。
狄青帶着一身汗臭味,湊近了寇季,仔細的在寇季身上打量了一圈以後,才鬆了一口氣。
“兄長無礙就好。”
寇季盯着狄青,好好的打量了一圈,見狄青虎背熊腰的站在那兒,嘴角還蓄着短鬚,就笑着道:“你成熟了不少……”
昔日那個被他從提刑司帶出來的懵懵懂懂的少年郎,如今已經成了一個散發着成熟穩重氣息的大漢。
寇季心裡十分感慨。
狄青笑着道:“早就過三十了……”
寇季點點頭,道:“你不是在邙山講武堂嗎?”
狄青坦言道:“昨夜後半夜,楊樞密派人到講武堂告訴我,說是你遇襲了,我就連夜趕了回來。”
寇季指了指狄青身上的裝束,哭笑不得的道:“那也不容這身打扮吧?你如何可是禁軍司司使,掌管大宋數十萬禁軍,身份十分敏感。
我又是大宋第一臣。
你如此裝扮到我府上,別人還會以爲我圖謀不軌呢。”
狄青正色道:“我知道輕重,所以我一個人也沒帶。我一個人過來探望兄長,爲兄長誅惡,乃是孝舉。
誰敢說三道四,我就帶他去垂拱殿裡好好理論理論。”
狄青說到最後,聲音不自覺的高了許多,十分硬氣。
寇季滿意的點點頭。
大宋的大將軍就該如此。
說話就要硬氣,做事就要霸氣。
不能再被文臣騎在頭上,更不能眼睜睜的看着文臣宰了自己的副將,卻一句話也不敢說,只能暗自垂淚。
你敢無詔、無故斬我副將。
我就敢提着你腦袋去見官家。
如此纔是真正的大將軍。
寇季相信,以狄青如今表現出的硬氣,韓琦就算坐到了參政大院事的位置上,也不敢動狄青副將一根汗毛。
“邙山講武堂晉爲國學的事情辦的如何?”
寇季笑問。
狄青笑着道:“還算順利,就是不讓將學館設在汴京城內。”
寇季點頭道:“講武堂乃是武院,又牽扯到許多軍中機密,確實不該設立在鬧市當中。應該在汴京城外挑一塊偏遠一點的地方。”
狄青點着頭道:“已經選好了,就在天武軍和捧日軍大營往西五里處。如今正在依照邙山講武堂的樣子,營造學舍。”
寇季沉吟着道:“新的武院步入正軌以後,你就應該立馬迴歸樞密院,安心處理政務。”
狄青愣了一下,“我主持武院,還會遭人猜忌不成。”
寇季翻了個白眼,“我又沒說有人猜忌你。我只是想告訴你,不要把所有的時間浪費在武院上面。禁軍司的事情你也得好好的管。
你是禁軍司司使,你不費心管禁軍司的事情,一旦手下的人做錯事,背黑鍋的就是你。”
狄青遲疑了一下,道:“讓我在新的武院充任山長也行。”
寇季瞪了狄青一眼,“那也得等你六十歲以後再說。三院大院使,原則上在位時間不能超過十年,也就是說,再過幾年,楊文廣就會退下來。
到時候你就得上去接替楊文廣的位置。”
狄青能不能順利的接替楊文廣的位置,寇季和狄青都不擔心。
很早以前寇季就跟狄青講過。
狄青功勳卓著,封王都夠了。
趙禎沒給狄青封王,就是留着狄青充任樞密使。
楊文廣出任樞密使,只是爲了給狄青搭梯子。
不過,楊文廣能力不俗,出任了樞密使以後,不聲不響的將樞密院打理的井井有條,也默默的幹了許多大事。
也正是因爲如此,寇季和趙禎都希望楊文廣可以在樞密使的位置上坐上十年。
十年以後,楊文廣就上了年齡了,到時候外鎮也好,出任武院山長也好,都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而十年後,狄青就四十多了。
剛好處在一個武將最黃金的年齡段。
兵法、謀略、政務等等都處在巔峰狀態。
剛好能擔當大任。
然而,狄青卻有自己的想法,他不喜歡在汴京城內閒帶着。
“兄長,我想去戰場上衝殺,想找個敵人一教高下。”
狄青盯着寇季認真的道。
如今狄青已經到了中年,一身所學正在飛速的往巔峰攀升。
他真的希望能找一個敵人能磨礪一下自己,能驗證一下自己一身所學。
寇季瞥着狄青道:“你想打誰?東天竺國主?朱能?李昭亮?高衛昭?還是天賜待的韓地?”
狄青聽到這話,臉一耷拉,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東天竺國主舍下了一個偌大的交趾給大宋,大宋經過了近兩年的經營,已經將交趾變成了一個大糧倉。
每過三四個月,交趾的新糧就會蜂擁進大宋,將大宋的糧價衝擊到一個極低的位置。
再加上遼地、河西兩處糧倉。
糧價已經達到了大宋歷史上的一個最低點。
大宋百姓,只要不是自己吃喝賭的作死,基本上都不會餓死。
雖然仍有一些處在最底層的人吃不飽,但卻不至於餓死。
正是因爲如此,大宋上至官員、下至百姓,對東天竺國主很有好感。
即便是那些心裡罵孃的糧商,明面上也得說東天竺國主的好話。
所以狄青想打東天竺國的話,根本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