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這條河叫紅柳溝,因爲部分河段生長着紅柳。
它從荒涼的戈壁灘穿過,水源爲融化積雪和沿途泉眼。由於水源的不穩定,以及蒸發量太大,每年都會季節性斷流。
此時此刻,已經接近斷流季節。
從星星峽到這裡,紅柳溝屬於“第一大河”,中途全靠幾處泉水得以維持生命。
所以,它具有重大的戰略價值!
在明軍攻克伊州城(哈密)之前,紅柳溝會是明軍唯一的飲用水補給地。而擋在這裡的寨堡,也是明軍必須拿下的據點。
西遼軍隊朝着紅柳寨徐徐撤退,吳玠的部隊則一路加速追擊。
吳玠的八百騎兵當中,三百爲輕甲遊騎,五百爲中甲驍騎。
在步兵戰車追擊的時候,這八百騎兵也出去保護兩翼。他們不需要殲敵多少,只略微遲滯敵騎側繞即可,防止戰車步兵來不及變陣而遭側擊。
爲了掩護己方主力靠近紅柳寨,蕭查剌阿不把所有騎兵撒出去。
這些雜牌騎兵已不敢靠近戰車,但仗着數量衆多卻敢衝擊大明騎兵。
八百明軍騎兵並不戀戰,操着弓箭且射且退,把西遼雜騎引向戰車的前方和側前方。
“嗚嗚嗚~~~”
無數西遼騎兵號角聲四起,貴族或酋長距離車陣五六百步,就嚇得連忙率軍掠去其他方向。
他們被戰車打怕了,根本就不敢靠得太近。
對於敵人如此膽小怕死,吳玠也感覺有些無奈。敵軍的騎兵太多了,他不得不稍微變陣,導致無法快速追擊敵方主力。
事實上,西遼步兵在撤退過程中,除了中軍那些精銳之外,大部分步兵已經沒有陣型可言。
他們亂糟糟的朝着紅柳寨奔跑,前不顧後,左不顧右,將領根本無法約束。
如果吳玠手裡有兩三千驍騎,此時就可以直衝過去,殺得西遼步兵全線崩潰。
終究是騎兵不夠。
從星星峽到這裡太難走了,作爲先鋒部隊不可能帶太多騎兵。他們的戰車、火炮、彈藥已極難運輸,若再有數千驍騎的後勤拖着根本走不快。
一萬多雜兵亂糟糟的逃到紅柳寨附近,而蕭查剌阿不親率精銳步兵斷後,又讓九千多西遼雜騎遲滯明軍。
耗時許久,西遼全軍退至寨堡重新列陣。
“糧草全留在寨中,加派一千五百人守寨!”蕭查剌阿不迅速下達軍令。
他們從百餘里外的伊州城趕來,並沒有帶太多糧草輜重。僅能維持大軍數日的糧草,此刻全都屯在紅柳寨裡面,正好留給守寨士兵繼續使用。
順便,把紅柳寨守軍增加到4500人,不讓明軍輕輕鬆鬆佔領此地。
眼見明軍車陣越迫越近,蕭查剌阿不說:“騎兵留下遲滯,步軍全部過河撤走!”
他也沒想過有序撤退,因爲部隊成分太雜了。
卻見大大小小的貴族,帶着自己的少量精銳,以及無數沒啥戰鬥力的雜兵,亂糟糟的爭先恐後往紅柳溝裡衝。
齊膝深的河水,很快就能蹚過去。
河牀全是碎石塊,一旦到了斷流季,就連河牀也會變成戈壁灘。
大約九千西遼雜騎,遠遠繞着車陣來回奔跑。只要戰車敢變成卻月陣或橫陣前進,他們就會從四面八方衝來,逼着車陣調整陣型便拉開距離。
吳玠被這種戰術搞得很煩,西遼步兵他是留不下了,只能再留下一些騎兵屍體。
“傳令……”
很快,明軍車陣變成半月形加速前進,分出一半步兵在比較靠後的位置防禦。
那些繞後遊弋的西遼雜騎,由於來自不同的部落,而且也沒接到確切的軍令,於是他們的選擇各自不同。
剛開始全都衝上來,想要嚇唬明軍將士。
衝到一定距離,有的騎兵減速後撤,有的騎兵向側方掠去。這種都是比較慫的,不敢冒險繼續衝鋒,生怕遭到車陣的打擊。
亦有少部分西遼雜騎,認爲明軍車陣來不及變陣防禦,竟然抓住機會選擇加速往前衝去。
車陣,確實來不及。
但騎兵已等待多時!
只見三百明軍輕騎、五百明軍驍騎,組成三十多個騎兵小隊。他們分成兩股,以相對密集的陣型,朝着數量三倍於己的西遼雜騎衝去。
這完全出乎敵人的預料,因爲從打仗到現在,大明騎兵始終沒有接戰。
他們下意識的認爲,大明騎兵沒啥戰鬥力。
更糟糕的是,由於許多西遼騎兵撤了,選擇繼續前衝的騎兵,變成稀稀拉拉的好多股。他們的左右皆無友軍援護,而且害怕遭受炮擊,陣型極爲分散,騎兵間距在八米以上。
從數據上來看,是八百明騎衝兩千多敵騎。
真打起來,卻是八百明騎分爲兩股,正在圍殲局部區域的兩百多敵軍。
騎兵大將楊政衝在最前方,他肩部的棉甲中了一箭,戰馬的輕甲也被射中兩箭。此刻已衝進稀疏的敵騎陣中,一槍挑飛一個西遼騎兵,又撤槍橫掃落一個騎兵,第三槍更是把一個酋長挑翻。
這兩百多西遼雜騎,幾乎是瞬間融化。
而後排的大明騎兵,卻是減速掠向兩側更遠處的敵人。
那些敵人,同樣陣型鬆散,且近處無友軍策應。
面對大明騎兵的突然發難,選擇後退或掠開的西遼雜騎,第一反應不是仗着人多衝過來救援。而是,嚇得連忙遁逃,把距離拉得更遠!
這些酋長或貴族,平時互不統屬,甚至還可能有仇。
在沒有明確軍令的情況下,他們怎麼可能會冒險救援?
更何況,蕭查剌阿不和耶律松山,都已經帶着主力在撤退了。他們接到的命令只是遲緩敵人,腦子傻掉了纔會去拼命。
八百大明騎兵,只被射死射傷二十多個輕騎,卻在逮着更多數量的敵騎窮追猛打。
一路追殺過去,更遠處的西遼雜騎紛紛逃跑。
而車陣正前方和兩側的西遼騎兵,此時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們沒有騎兵交戰處的戰場視野。
眼見不斷有友軍逃過來,那些傢伙還以爲大敗了,不由分說全部選擇逃跑。
名場面出現了。
已經不足八百人的明軍騎兵,攆着將近八千西遼雜騎追殺。
那些雜騎繞過紅柳寨和正在過河的步兵主力,一股腦兒的逃過紅柳溝才漸漸減速查看情況。
西遼步兵被這陣仗嚇得徹底混亂,就連一些高昌精銳步兵,都扔下兵器推搡着加速過河。
蕭查剌阿不大怒,親領兩千多精銳騎兵斷後,其中甚至還有幾百個重騎。
那些重騎在撤退途中,甚至來不及穿戴重甲,此刻以無甲狀態悍然出戰。
親自站在望樓車觀察戰況的吳玠,放下望遠鏡說:“吹號,讓楊政撤回來,戰車加速推進。”
敵人那兩千多斷後的騎兵,一眼便知是真正的精銳。
就算大明騎兵能打贏,也必然損失慘重。更何況,那些被嚇跑的西遼雜騎,逃過河之後就已停下來,繼續讓大明騎兵作戰很可能翻車。
吳玠心疼自己練出的精兵,不願一股腦兒扔進去賭。
明軍車陣推進到河邊時,西遼主力已悉數撤得老遠——很多雜兵根本就不叫撤退,而是亂七八糟的逃往伊州,甚至嚇得一路丟棄兵甲。
還有4500個西遼倒黴蛋,被留在紅柳寨裡死守。
這些傢伙基本已被拋棄了,蕭查剌阿不都還在等援軍,怎麼可能派人回來救援他們?
此戰,明軍陣亡6人、受傷23人。
除了有兩個驍騎兵,是戰馬踩歪戈壁灘的石子而落馬受傷,其餘傷亡皆來自衝鋒時中箭的輕騎兵。
當然,明軍還損耗了許多火藥……
而西遼騎兵戰死三千餘,一些是被火器和近戰步兵打死,還有一些是被大明騎兵所殺,剩下一些死於輔兵打掃戰場時的補刀。
西遼步兵也死了一千多,撤退變成逃跑時被友軍給踩死。
輔兵和民夫從營寨出來,打掃戰場,燒燬屍體,把繳獲的戰馬和兵甲帶回去。
吳玠卻帶着大軍,堵在沒有護城河的紅柳寨外。
四千五百守軍,被嚇得兩股顫顫。
吳玠對精通回鶻語的嚮導說:“你去勸降!”
嚮導是常年混在商賈隊伍裡的細作,他說道:“將軍,這些都是死兵。他們的家人,皆被西遼控制。一旦投降,全家淪爲奴隸。軍官若是投降,家中男丁還會被處死。”
吳玠說道:“告訴他們,妻子沒了可以再娶,兒子沒了可以再生,父母也不願見他們丟命。只要獻出寨堡投降,等攻佔伊州城之後,我做主婚人給他們挑選女子成家。如果他們不投降,後續百萬大軍殺來,西遼也是必敗無疑,我會尋找他們的家人通通殺光!”
嚮導在盾牌手的保護下,來到寨牆外連續喊話。
很快,寨堡守軍出現騷動。
一些怕死之人,已顧不得家中的父母妻兒,只求自己能夠在投降之後活命。
更何況,吳玠還在威脅殺他們全家。
他們剛剛見識了明軍的厲害,不認爲西遼能夠打贏。萬一自己死守寨堡,明軍卻攻破伊州、高昌殺他們全家咋辦?
這些寨堡守軍,一部分來自高昌,一部分來自伊州,以佛教徒和景教徒爲主。
如果高昌回鶻國還在,他們或許稍微有點歸屬感。
耶律大石死後,爲了防備高昌國王裡通外敵投靠明軍,感天皇后已經把國王抓走徹底滅了高昌國。
他們對西遼能有啥歸屬感?
憑啥爲了西遼而獻出生命?
一番勸降結束,嚮導回來喝水潤喉。
守軍依舊沒動,但將領和軍官已在私下爭執。
他們唯一的投降負擔,是明軍說話不算話。爲了抵抗明軍入侵,西遼使勁兒的宣傳抹黑,漢人都快變成吃人惡魔了。
吳玠用望眼鏡觀察守軍反應,又過一陣,他下令道:“佯攻寨堡,嚇唬嚇唬。”
360門小型火炮,拖到近處去開炮,全部瞄準寨堡的戰棚和箭樓。
隨着戰棚和箭樓變得千瘡百孔,寨門緩緩打開。
吳玠笑着對身邊軍官說:“派輕騎回山口寨,就說老子已經大勝。直娘賊的桑仲肯定在那裡,老子被圍他竟然不來救,以後再慢慢的收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