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開封城裡,只是流傳那八首詩詞。
而在這洋州書院,人們還聽說了朱銘對經書的理解,以及提學使陸榮對這位八行士子的超高評價。
令孤許表現得極爲熱情,從箱子裡翻出肉脯:“成功兄快嚐嚐,這是俺從家裡帶來的。”
朱銘看着那些肉脯,想起曾經的大學生活。每次過完年回到學校, 室友也是帶來家鄉小吃,你散我,我分你,那幾天都不用再買零食。
“子諾兄何時到的?”白崇彥收拾着行李問。
“俺兩日前便回書院了,”令孤許招呼白勝、石彪他們吃肉,笑着說,“山長請了一位南方名儒,說是要在此講學三月再走。”
“南方名儒?”白崇彥頗感興趣, “叫什麼名字?”
令孤許說:“名叫陳淵。”
白崇彥搖頭:“沒聽過。”
兩人蹲在宿舍門口閒聊,憧憬着未來的富貴。他們跟張廣道不一樣,沒想過要殺官造反,更沒想過要去東京奪了鳥位。
太學的議價生名額,最初只有幾十人,如今已增加到100人,且不佔用正規學生的名額。由於朝廷越來越重視太學,做議價生還得額外送禮,一般人交錢都讀不上。
“不曉得,但肯定不受人欺負。”白勝說道。
三件兵器,三百多貫,絕對屬於精品。
鄭胖子捧着小說稿講故事,一直講到唐僧遇到孫悟空,突然就笑道:“哈哈,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時候不早了,咱去食堂吃飯去。”
一個學生立即上前,問道:“成功兄弟,《西遊記》是否已寫完?鄭泓那廝講來講去,都只講到唐僧出京,孫悟空到底什麼時候從五指山脫困?”
“多謝收留。”朱銘拱手道。
二人來到學生管理處, 白崇彥向管理員介紹道:“這位是八行士子朱成功,陸提學對其讚譽有加, 想在書院住幾天。”
鄭胖子居然在,剛剛返校不久,躺牀上跟室友聊得熱鬧。
朱銘吩咐道:“白勝,你去取來。”
白勝立即小跑出去,很快取來《西遊記》。
其叔父陳瓘,舊黨名臣, 曾把蔡京、蔡卞、章惇、安惇等新黨噴了個遍。下場自然很慘,被反覆調任二十三次。每次履任, 屁股還沒坐熱呢, 就調去另一個地方做官,半輩子都蹉跎在赴任路上, 被迫走完了大半個中國。
“別啊,孫悟空還沒出五指山。”
“逢場作戲而已。”朱銘說。
學費和住宿費,加起來每年三十四貫,這可不是一般人讀得起的。白崇彥的家庭出身,在這裡只能算中低層。
在白勝的精神世界裡,以前知縣是大官,更大的官他無法想象。
收拾好行禮,白崇彥帶着朱銘出門,說要去幫他搞個臨時宿舍。
鄭泓介紹說:“這位是閔子然,字適之,洋州閔氏子。這位是朱安,字康泰,跟大郎還是本家。這位是楊芳,字美英,跟俺家一樣,楊家也是做生意的。”
朱銘也高興起來:“多謝鄭兄!我出門太急,錢財帶得不多,下回再把錢送來。”
領了木牌出去,白崇彥欣喜道:“這塊是上舍生的學牌,吃住免費,還能借閱書籍。”
朱銘不由感嘆:“這也算是個人才啊!”
白崇彥說:“洋州的士紳商賈,但凡想擴大聲望的,都會捐錢給書院,同時把家中子弟送來讀書。也不全靠捐贈,內捨生和外舍生都要交錢,學費每年十貫,住宿則要二十貫以上。若是入學考覈不過,還得額外交錢。比如鄭泓那胖子,他家也捐錢了,可他學問太爛,入學時須得再多交錢。”
其實各級官學,包括太學,也有議價生存在。
令孤許說:“不曉得。”
管理員也是閔氏族人,認真打量一番,拿出一塊木牌:“既是八行士子,自可在書院住下。”
白崇彥說:“他經常回家住城裡,書院三月一考,連續三次季考不合格,就要降舍降等。若降到最低等,還是考試不合格,就會被書院轟出去。鄭泓從來沒有合格過,每次季考之後,都得重新交錢入學。”
他這個鄉下二愣子,已經完全看傻眼了,做夢都沒想到,人間還有這等所在。
牀上桌上全是灰塵,還得自己收拾。
這些傢伙,身上都穿着絲衣,一看就出身富貴人家。
白勝幫忙整理着牀鋪說:“這裡真個舒坦,比鄉下好多了。”
令孤許說:“俺也沒聽過, 說是什麼龜山先生的女婿。”
“大郎才名遠播,定然可以住的,”白崇彥指着自己的書童,“他們就不行了。洋州書院學風嚴謹,書童都不能住進來,這裡的學生不準有僕人伺候。我這書童,過兩日便要回鄉。”
被褥是從學校借來的,收拾整理好牀鋪,白崇彥帶着朱銘去尋訪好友。
朱銘好奇問道:“書院的宿舍,外人也能住嗎?”
朱銘也不嫌棄這些紈絝子弟,逐一拱手問候,特別留意那個閔氏子。
自從來到書院,石彪一直沒說話。
鄭泓出門叫上朱銘:“大郎,吃飯去!”
朱銘嘴裡嚼着肉脯:“龜山先生叫楊時,洛學弟子,二程親傳。”
“哈哈哈,”鄭泓瞬間有了面子,開心大笑,“大郎果然爽利,伱要的那些東西,俺已經讓人打造好了。都是好玩意,造價不菲,花了俺三百多貫。”
蹲在宿舍門口半天,石彪忽然說:“俺要生了兒子,也把他送來這裡讀書。”
“我就是從南方來的。”朱銘笑道。
鄭泓拿到書稿快速翻找,然後從唐僧出京講起,其餘三人紛紛湊攏,聽得那是如癡如醉。這些傢伙不愛學習,又從來不缺錢花,整天想的就是怎樣找樂子。
李含章還沒到校,宿舍裡另有兩個士子。
朱銘帶着白勝、石彪,來到一個空置的宿舍,白崇彥的書童也能在這裡暫住。
其族兄陳正匯, 正在串聯幹翻蔡京。
聽白勝這麼一講,石彪問道:“提學使的親隨,是不是也能當官?”
“就是就是,快把這段講完!”
“龜山先生又是誰?”白崇彥問道。
白崇彥不喜歡這種氣氛,把朱銘拉到宿舍外,低聲說道:“此皆頑劣之輩,不好詩書,只喜作樂,大郎莫要與他們深交。”
白崇彥問:“這個陳淵,到書院來教授哪部經書?”
“……”
不過在如今的洋州,他似乎還名頭不顯。一是因爲官方打壓洛學,二是因爲楊時主要活動於江南。
“畢竟是洋州。”朱銘笑道。
寒暄完畢,朱銘說道:“《西遊記》已經寫完,書稿也帶來了,是我送給鄭兄的禮物,諸位可以找他借閱。”
好嘛,還有議價生。
朱銘感慨道:“難怪在整個利州路,這裡出的進士最多。”
能跟鄭胖子住一個宿舍,估計全是拖班級後腿的差生。見了八行士子,問的不是學問,而是嚷嚷着要聽故事。
見到朱銘進來,鄭泓有了精神,起牀介紹道:“這是俺的好友朱成功,八行士子,文武雙全,提學使都讚譽有加。俺講的那個《西遊記》,便是成功兄弟寫的故事。”
鄭泓住的是外舍生宿舍,所謂外舍生,要麼剛入學,要麼就是降級留級生。一進宿舍,觀感就不同,裡面亂七八糟像豬窩,幾個留級生正在那裡吃酒。
室友們急得抓耳撓腮,鄭泓卻把書稿鎖起來。他知道這是啥滋味,自己已苦等半年,怎麼也要讓室友們嚐嚐。
令孤許驚訝道:“成功果然見識廣博, 南方名儒竟也知曉。”
朱銘仔細一瞧,牌子上有編號,還刻着“上舍”兩個篆體字。
至於陳淵,沙縣人,十八歲就解試第一名。二十六歲投書拜見楊時,不但做了楊時的弟子,還被楊時招爲女婿。
朱銘看着偌大的學校建築羣,好奇道:“洋州書院真的全靠捐資辦學?”
白崇彥幫他們做了介紹,又帶着朱銘去尋鄭泓。
貧寒士子,連大門都邁不進來!
朱銘問道:“鄭胖子也在山上住?”
後來又知道有提學使,就連知縣都得好生伺候,於是認爲提學使纔是真正的大官。他覺得,以朱銘的能力,今後肯定可以做提學使。
白勝笑道:“那可得跟着朱大哥好好幹,等手裡有了錢財,哪裡不能去得?俺知道朱大哥是要做大事的,怕是能當上提學。俺們做了提學的親隨,還怕今後沒有錢嗎?”
“看樣子必是名儒。”白崇彥道。
“這廝心腸壞得很,故意留着不講!”
他羨慕書院的學生能穿好衣裳,可以自由自在的耍樂。他也想這般,又不知該怎樣得到,心中愈發自卑起來。
“好說,好說,都是自家兄弟,”鄭泓沒把錢當回事,而是急切道,“《西遊記》的書稿,可先給俺看看。”
令孤許說:“只是講學三月,不曉得要講什麼,反正外舍學生也能去聽。山長對其頗爲推崇,這幾日都親自作陪,還允許他隨意翻閱藏書,便連閔家的藏書樓也能任意借閱。”
這位龜山先生名氣太大了, “程門立雪”的主角啊。
“是啊,你來了便好,快快說後面的故事。”另一個學生迫不及待。
三位室友義憤填膺,很想把鎖書稿的箱子撬開。
這些傢伙滿腹怨氣,拿鄭泓全無辦法,結伴朝學校食堂走去。
走到半路,全都消停,齊刷刷朝着前方作揖:“學生拜見山長!”
洋州書院的山長,正陪同名儒陳淵,一路笑談着朝食堂踱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