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無聊啊。
又熟悉了一下奇怪的數學、物理符號,謝衍就被小妹拉去下象棋。
兄妹仨被禁足在家,實在沒啥娛樂可言。
“將軍。”
謝衍跳馬落子,然後坐那兒發呆。
謝婉左手託着小腦瓜子,右手不時拿着棋子比劃,思考半天終於說:“再來一局!”
謝衍懶得整理棋盤,跟小孩子下棋太沒勁了。
謝婉卻表現得興致勃勃,一個人把兩邊的棋子全都擺好:“跳馬!”
謝衍已然神遊物外,順手擺了一箇中炮。
就在此時,二哥神秘兮兮回來,獻寶似的說:“我讓人弄來幾本小說,都是最近纔出版的。”
謝衍立即來了精神,扔下小妹跑去分贓:“給我一本。”
小妹噘着嘴生氣,她只想贏哥哥一回,該死的六哥居然不知道放水。
這幾本小說用皮紙包好了,還用繩子拴起來便於提走。
兄弟倆拆開繩索和皮紙,一人分了一半。
“咦,不是武俠啊,也不是神仙鬼怪和才子佳人。”謝堪掃了一眼封面就大失所望。
“《孤童淚》?”謝衍感覺是現實主義題材。
謝堪聞言連忙看過來:“這是幾年前的禁書,居然可以出版了?也對,新朝新氣象。”
小妹無所事事,也跑來要了一本。
謝衍問道:“如今什麼小說最受喜歡?”
謝堪說道:“就是我剛說的那三種。不過前些年朝廷管得嚴,武俠小說連借古諷今都會被查禁。作者們就另闢蹊徑,改爲主人公出海闖蕩,到海外邦國去懲奸除惡、行俠仗義。而且,特別喜歡殺海外的貪官污吏。”
“審查小說的官員看不出來?”謝衍給聽樂了。
謝堪說道:“只要別寫大明就行。”
謝衍拖着一張涼椅去門口坐下,這裡曬不着太陽,又有些許的微風,而且光線還很明亮。
只看了幾頁,他就知道此書爲啥被禁了。
男主角是一個幼童,父親因鍋爐爆炸而死,母親很快就改嫁了。他與祖母相依爲命,祖孫倆每日上街乞討餬口。
剛開始乞討兩天,就有一夥乞丐找上門來,讓他們上交全部的乞討所得,並且承諾今後管他們的飯吃。
就這樣,祖孫倆被迫加入丐幫。
不僅他們討到的銅錢被沒收,就連好一點的飯菜,不趕緊吃掉也會被拿走。實在餓得慌了,乞丐頭子也會給些餿掉的食物。
男主角還目睹了許多事情,比如每到初一、十五,就有官差過來收孝敬錢。平時凶神惡煞的乞丐頭子,見到官差變得跟鵪鶉一樣,陪着笑臉把錢財奉上,轉身又咒罵官差的祖宗十八代。
兩個月後,祖母病死了。
乞丐頭子卻歡喜得很,把祖母的屍體放在街邊,讓男主角守在那裡跪地磕頭,並請人在地上寫“賣身葬祖”四個字。
賣身當然沒賣出去,但討來的銅錢卻變多了。
直至祖母的身體發出惡臭,路人無法忍受選擇報官,官府纔派人過來把屍體運走。
男主角想要跟過去,官差沒有阻止,乞丐頭子卻把他攔下。
男主角多次想逃,每次都被抓回來打一頓。 шшш☢тт kдn☢¢ 〇
後來,他偷聽到大乞丐們商量,要把他送去郊外弄瞎眼睛、折斷雙腿。男主角連夜不顧一切的奔逃,被大乞丐們發現之後,沿途在夜裡大呼“起火了”。
附廓街巷的百姓紛紛出門查看情況,男主角終於趁亂逃到一艘貨船上。
他也不知自己坐船走了多遠,被船員發現給扔到岸邊。
農村的百姓更和善一些,居然更容易討到飯吃,於是他一路在鄉村乞討。
恰逢災年,地方官賑災不利,但好在也有善心富人施粥。
終於熬到賑災糧到了,官府放的粥連富人也不如,男主角餓着肚子勉強活下來。
賑災專員巡視到這裡,地方官按戶籍發放糧食,催促災民們趕緊回家,又承諾播種時節會發種子,並且今年和明年的賦稅免除。
男主角沒有戶籍,不知何去何從,稀裡糊塗被帶去慈幼院。
他在慈幼院連續吃了好幾天飽飯,感覺這裡就是神仙住的地方。但養好身子之後,他就被帶去一家工廠,以慈幼院孤兒的身份,跟工廠簽署了用工合同。
他在工廠幹了兩年,工資都被慈幼院領走,自己又苦又累卻不能飽腹。
而且身體狀況越來越糟糕,幼小的身體被累出一身職業病。
終於,在一次失誤操作之後,闖下大禍的男主角,因害怕承擔過錯而逃走了。
他弄髒臉逃進貧民窟,被一羣少年收留。
這羣少年的老大也才十八上下,因爲敢打敢拼敢下死手,就連成年混混都不願招惹他們。
老大待男主角極好,如父如兄,他願意爲老大獻出生命。
有一次作案搞大了,官差衝到貧民窟抓人,老大問他們誰願意替罪。
男主角熱血上涌,當即表示自己願意。
但他年齡太小,做犯罪團伙的首領沒有可信度。
三人便是犯罪團伙,在官差那裡扛下所有罪名。
男主角恐懼無比,夜裡藉故逃跑,消失在漆黑的荒野中……
小說字數不多,大概七八萬字的樣子。
讀完之後,謝衍心裡沉甸甸的,當晚翻來覆去思緒萬千。
次日,二哥見他有黑眼圈:“沒睡好?”
“還行。”謝衍隨口回答。
謝堪說道:“《孤童淚》能夠解禁,看來朝廷不僅要取締童工,而且還要整頓濟養院、慈幼院這些機構。那是多少人的財源啊,估計又要鬧出許多事情。咱爹都快被煩死了。”
謝衍問道:“通判廳那些吏員,現在願意聽話了嗎?”
“多在陽奉陰違,”謝堪說道,“尤其是消減編外吏員之後,在編吏員一個個都喊人手不足。不管交代下去什麼事情,都說人手不足正在辦,整天拖拖拉拉又假裝忙碌得很。”
謝衍問道:“該怎麼解決?”
謝堪說道:“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人多了去。他們不幹,有的是人幹。省裡已經下發公文,府縣官員可以撤換、自聘在編吏員,而且還臨時簡化了相關流程。”
“這個恐怕還不能奏效。”謝衍說道。
謝堪笑着說:“吏員害怕得罪世家大族。把黃州府的那些大族,抓一家來殺雞儆猴就行了,而且還得抓最囂張的那家。以前地方官擔心碰到硬骨頭,現在如果碰了硬骨頭,反而能在變法時脫穎而出。哈哈,咱爹已在摩拳擦掌了。”
謝衍問道:“我們家在河北雖然不算大族,但也屬於士紳。爹抓黃州的士紳,不是撕破臉了嗎?”
謝堪感覺這個問題很奇怪,反問道:“黃州的士紳,與我河北士紳何干?”
謝衍啞然。
他覺得士紳與士紳,屬於同一個階級,應該彼此庇護才正常。
但階級的定性只是廣義的,而現實卻是由一個個的人組成。
老子一個河北籍的官員,抓你一個黃州大族怎麼了?你魚肉百姓賺再多錢,又能分潤多少給我?
尤其是你們以前眼高於頂,自認爲靠山過硬,都不給老子好臉色看!
現在想來巴結?
晚了!
不僅老子懶得理你,就連你兒子找我兒子踢球,我兒子都中暑在家不奉陪。
拿你的人頭,換我的官帽,這多划算啊。
又過數日。
謝堪盯着新一期的《大明旬報》,瞠目結舌,久久不語。
謝衍問道:“怎麼了?”
謝堪嚥了咽口水:“首相瘋了。”
謝衍連忙湊過去看報紙。
卻是內閣以皇帝的名義頒佈聖旨,讓京城所有的侯缺官員,以及今年剛過觀政期的新科進士,通通暫編爲巡察御史,到全國巡察消減吏員、取締童工、整頓慈善機構等情況。
謝衍暗道牛逼。
這些暫編巡察御史,尤其是侯缺官員充任的巡察御史,估計會發了瘋的跑去地方郡縣立功。
什麼官官相護,什麼相同階級,有老子外放實缺重要嗎?
反正朝堂前三排被殺光了,前十排也沒剩幾個,新班子都是太后和首相的人,你們背景再硬能硬得過皇帝?
大不了跟新貴相關的世家大族,咱們繞開不查便是了。
若真有爲了博出位不要命的狠人,甚至還會故意碰瓷新貴所在家族!
朝廷即將放出來的,是一羣見人就咬的瘋狗。
謝堪嘆息:“咱爹恐怕要睡不着了,得趕緊完成一大堆政令。官不聊生啊。”
謝衍樂得直笑。
謝堪瞅着報紙咂咂嘴:“就連新科狀元,都被暫編爲巡察御史了,這還是大明開國以來頭一遭。鄧相公年輕時就以鐵腕著稱,現在是雄風不減當年啊。他真敢用治理地方的手段,來治理這整個國家,一點都不怕搞出亂子來。”
傍晚,謝以勤拖着疲憊的身體回家。
他跟兒子們討論起這件事情,頗爲感慨道:“朝中那些變法新貴也是人,鄧相公這是在自斷根基。十年之內,鄧相公若是還不病死,估計會被變法同僚逼得辭官回鄉。哪有這般剛猛的?他終究是沒做過中樞重臣。”
謝衍說道:“爹,你也沒做過啊。”
謝以勤說:“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一羣瘋狗放出去,肯定有變法新貴的家人被咬。敵人還沒幹掉,鄧相公就對自己人揮刀了。”
謝衍撇撇嘴。
(那位老兄很有意思,說議會最初是國王用來對抗大貴族的助手。)
(既然說最初,那就說說歐洲議會的開創者西蒙·德·蒙德福特。此人幹了些什麼事呢?他勾搭公主做了國王的妹夫。實力大增之後,逼迫國王改革,並交出一些權力。)
(歐洲的第一次議會,主要議題就是限制國王的財權和軍權。這傢伙後來跟國王打仗,還抓了一個王子,重組議會並拉上貴族和市民階層,討論如何限制王權。並且這次議會沒讓國王參加。最後,直接把國王給廢了。)
(你說這樣的議會,是輔佐國王對抗大貴族的助手?被議會廢掉的英王亨利三世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