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黛玉和寶釵的父母都來了。
雙方簽訂爲期五年的僱傭合同,從北宋中後期,到如今的大明,“五年”一直屬於最長僱傭期限。到期了再續約都行,單次簽約不得超過該期限。
一般而言,侍女十三四歲簽約,十七八歲合約期滿正好嫁人。
對貧苦人家的女孩子來說,這不僅僅是工作,也是跑去鍍金的。她們在大戶人家學了規矩、增漲見識,再去找婆家是很搶手的。
此時的大明,沒有程朱理學,也並非遍地賤籍,僱主對僕傭的人身約束力不強。
而且隨着商品經濟的發展,僱主也用不着那麼多“家生奴僕”,因爲那會大大增加僱傭成本。就像資本家招聘工人,殘了老了直接解聘,我還要給你養老不成?
因此,世代都在一家爲僕的現象極少,這種世僕反而屬於絕對的心腹。
大部分都是幹滿五年、十年就解聘,能續約到十五年的都極少。
耗材!
李敏求負責擬定契約,同時他還是中保人,即身兼書契人、中人和保人三個角色。
中人就是中間人,包括媒婆、牙人也屬於中人的細分。如果是職業中人,往往收取交易金額5%的中介費。
保人顧名思義,不用贅述。
不同的時代,側重點不同。
歷史上的宋元兩朝,由於官牙極爲強勢,各種契約以中人爲主,因爲有着官方背景作保。而明清兩朝,則是以保人爲主,出了問題保人承擔責任。
另外,買賣合同常以中人爲主,而借貸合同則以保人爲主。
契約從宋代就變得非常正式,甚至還有極爲細緻的法律條款。比如在房屋交易時,賣方如果惡意隱瞞信息(房屋已抵押、二次出售等等),官府可以直接宣判合同無效,並且造成的損失由中人承擔。
三方簽字畫押,合同一式兩份。
兩個小姑娘的家人非常高興,對着謝衍拜了又拜,無非是懇請謝衍善待他們的女兒。
謝衍還準備了一些小禮物,是在城外街區買來的糕點,贈送給小姑娘的家人做見面禮。這個舉動,讓對方徹底放心,覺得謝衍是個好僱主。
“謝學士要去太學嗎?”李敦實問。
謝衍說道:“等學術大會結束了再去。”
各種學術報告會,還要再過三天結束,期間洛陽太學一直放假。
但已經沒什麼值得聽的了,那些真正的大科學家,已經私下分組排隊等着做實驗。
李敦實又問:“謝學士第一次來洛陽,很多地方沒有逛過吧?我對洛陽熟悉得很。”
謝衍聽得有些意動,想體驗一把勾欄聽曲。
唉,還是算了。
咱現在是芙蓉學士,得愛惜名聲啊。
謝衍低聲問道:“學士們去勾欄聽曲,會不會影響不好啊?”
李敦實說:“怎麼會呢?如果是學生去聽曲,或許還會遭長輩斥責荒廢學業。已有成就的學士們去聽曲,那肯定屬於風流雅事。”
謝衍聽得心癢癢。
他在疫情之前,幹過一段時間的施工員,經常聽工地的前輩吹牛逼。說什麼在土木輝煌時代,學土木的還不是狗,那時候經常被請去商K瀟灑,而且還他媽不用自己掏錢。
說得謝衍只恨自己晚生了幾年。
“郎君!”
兩個小姑娘把家人送走,回來齊刷刷站在那裡等待吩咐。
謝衍看到她們就心情愉悅,自己有兩個漂亮丫鬟,而且還跟一位真正的公主傳緋聞。哪用得着再去商K找假公主?
哼,我謝衍就不是那種低俗的人!
謝衍見她們還是村姑打扮,於是問道:“洛陽城裡有沒有成衣店?”
李敦實說道:“有成衣鋪,也兼訂製衣服。”
謝衍拱手道:“煩請帶路,我給她們置辦一身。”
李敦實立即讓傭人去備馬車,兩個小姑娘更是歡呼雀躍。
這裡處於洛陽近郊,而且還挨着龍門石窟,經常有貴婦人過來禮佛。黛玉和寶釵自然不敢跟貴婦人比,她們只是羨慕大戶人家的丫鬟,可以穿花花綠綠的漂亮衣服。
她們身上的花布裙,屬於最廉價的印花布,而且平時還捨不得穿。
李敦實認爲,以謝學士的身份,就算丫鬟也該有檔次。所以他讓車伕直接入城,不去城外附郭街區的店鋪。
馬車來到西南城區的一條街,這裡售賣各種各樣的紡織品。甚至還有來自草原地區的羊毛氈、羊絨布,以及來自東北和海外的各種皮草。
李敦實跳下馬車,指着一家店鋪說:“這裡是鍾家成衣店,洛陽城一等一的鋪子。”又指着另一家店鋪說,“那裡是子衿坊,名字取得文雅,其實不如鍾家成衣店。”
謝衍擡步走進去,只見裡面掛着各種成衣,更上層櫃檯還有各色布料樣品。
可以在這裡選定布料和樣式,請裁縫量身打造,幾天時間就做好,而且還有送貨上門服務。
“貴客裡邊請!”掌櫃的親自過來迎接。
這位成衣店的掌櫃,明顯比黃州府的學生更識貨,他掃了一眼謝衍腰間的芙蓉玉佩,立即變得更加熱情:“可是青絲稱毫的謝學士?”
謝衍尷尬一笑。
李敦實說:“掌櫃好眼力,這位正是謝學士。謝學士要在洛陽長住,新聘了兩個侍女,麻煩你幫忙挑挑成衣。”
除了掌櫃和裁縫是男的,這裡的店員全是女子。
一個女店員被掌櫃指使去沏茶,另一個女店員則笑盈盈侯在旁邊。
掌櫃說道:“一樓和二樓都是我家店鋪。現在已是初夏,一樓全是夏季衣裳。樓上的成衣款式更多,謝學士不妨上樓看看。”
謝衍仔細打量那些成衣,跟短視頻裡漢服小姐姐們穿的不同,一樓這些衣服找不見寬袍大袖的。可能是因爲夏天來了,清一色窄袖或短袖。
衣服變得穿脫做事更方便,這是主流發展趨勢。
北宋初年,貴女和民女服裝還有着清晰界限,到北宋中期這種界限就模糊了。貴女們也喜歡穿平民女裝樣式,衣袖變得越來越窄,只不過用料和細節更爲講究。
“這種是什麼裙子?”謝衍像個好奇寶寶。
掌櫃的介紹說:“此爲旋裙,女子在騎馬乘驢時穿。京中貴女們喜歡打馬球,這種裙子穿起來最爲便利。”
謝衍仔細研究了一下,確實很適合騎馬。
這玩意兒其實早在北宋就有了,是開封妓女發明的,前後開胯,便於騎乘。當時就搞得汴梁貴女們競相模仿,道德之士紛紛嘆息,說世風日下竟學妓女打扮。
如今的大明百姓習以爲常,早忘了旋裙的來歷,馬球場上全是穿這個的。
“多少錢?”謝衍問道。
掌櫃的說:“二十貫。”
謝衍心想:這破裙子也沒用多少布料,簡直就是黑店啊!
黛玉挪了一步,悄悄扯謝衍的袖子,意思是這裡太貴換一家。
寶釵的注意力,則在那些漂亮衣裳上,琳琅滿目把她看花了眼,根本就沒聽到掌櫃在說啥。
謝衍也不怕丟人,直接說道:“我也沒帶多少錢進京,這裡的衣裳買不起,等以後有了錢再來。”
掌櫃的聞言一怔,他還沒見過這般實誠人,微笑不改道:“謝學士能來鄙店,已然是蓬蓽生輝。不論買不買,都可以再看看。能夠結識謝學士,在下便已莫大榮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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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掌櫃的盛情挽留下,謝衍逛了一樓,又被請上二樓。
二樓的樣式更多,甚至還有許多胡服,從日本到埃及的都有。但大多經過了改良,變得更符合國人審美。
謝衍的目光落在一件大衣上,這種造型跟現代風衣差不多,他去年冬天在黃州見父母穿過。
這玩意兒最早叫披襖,唐代曾經非常流行。貴人們不好好穿着,喜歡披在最外邊,跟後世那些把風衣披着不穿的一個樣。
朱銘在位的時候,對披襖進行了修改,就此變成火槍隊的常服,現在許多官員和平民也穿。
眼前這件,用料卻不一樣。
呢子大衣!
“這種是什麼料?”謝衍問道。
掌櫃的回答:“胡絨。”
謝衍又問:“海外傳來的?”
“初爲蘭州工匠所造,又被江南工匠改良了,”掌櫃的詳細介紹,“農學家們把漠南、吐蕃、安西、七河、大宛、天方諸地的綿羊雜交育種,前些年培育出一種毛髮又細又長的綿羊。工匠們用這種綿羊的羊毛和羊絨,再雜以絲綿等料,最終織造出這種胡絨面料。”
謝衍說道:“我在黃州卻沒見過。”
掌櫃的說:“胡絨最初是窮人穿的布料,當時只用羊毛織成,雖然保暖卻不細膩,又厚又重還會扎刺皮膚。後來有蘭州匠人加入了羊絨,又有江南匠人加入了絲綿,這兩年才被京中貴人們喜歡。估計用不了幾年,就會在南方各省傳開。聽說,養這種良種綿羊的牧民越來越多。”
謝衍的表情變得有點奇怪,他突然想象到一副畫面。
畫面的背景是工廠煙囪,街上來來往往的人羣穿着呢子大衣,卻又一個個梳着髮髻或戴中式帽子。
多麼蒸汽朋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