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長公主心情爽朗,帶着謝衍遊賞園林,還客串起了導遊解說:
“這處宅子,始建於前宋年間,初時佔地一整個坊,約有四百畝的樣子。後來被官府充公,到了宋末已經荒廢,日常維護就是一大筆錢,府縣兩級官府都不願出錢。”
“我大明遷都洛陽之後,太宗皇帝拆出大約五十畝,賣給商賈營建臨街店鋪。剩下的宅子一分爲二,重新修繕之後,賞賜給兩位開國郡王。”
“張郡王的後人,強拆了幾處店鋪。又霸佔幾家店鋪的後院,只給別人留一個前店。陸陸續續的,把這處宅子擴大到兩百畝。”
“園林也重新修過。”
“前宋園林過於簡約,不如現在的精巧。精在於體、宜二字,宜亭則亭,宜榭則榭,不妨偏徑,頓置婉轉。正所謂精而得體,體而合宜。巧在於因、借二字,隨勢之高下……”
謝衍認真聆聽,他是真能聽懂。
大長公主現在講的是園林設計,謝衍只聽一遍就明白了。但明白是一回事,上手實操又是另一回事。
就像那些資深球迷,在看球時也能說得頭頭是道。但如果讓這球迷去當教練,現場指揮球員如何對戰,有一個算一個全得抓瞎。
“這處水榭,以前叫觀荷臺,我改名叫立雪閣。夏天觀荷固然悅目,冬日立雪卻更得情趣。”
“前方小丘,是人工堆起的。我經常在上面的樓閣看書撫琴,樓閣周圍栽植楓樹,一到秋天就煞是好看。所以那樓閣叫涵秋館。”
“這座小橋叫鎖月橋,月上中天極爲皎潔時,正好可以倒影在橋洞之下,彷彿被小橋用水給鎖住……”
謝衍腦子裡詞彙匱乏,心中反反覆覆就六個字:好看,好聽,牛逼。
行走一陣,大長公主有些乏了,便選了處廊橋坐下。
大長公主問道:“六郎除了讀書,平時還喜歡些什麼?”
謝衍總不能說自己愛玩電子遊戲吧,便擱那兒繼續藏拙:“我家裡管教嚴厲,父母只讓認真讀書。除此之外,也就下下象棋。音律、騎馬、園林這些都不懂,以後還要公主姐姐教我才行。”
好單純的小郎君啊。
大長公主愈發滿意:“專心學習也是好事。那些閒玩事物,多接觸幾次就會了,並非什麼值得誇耀的本事。京中權貴家裡,紈絝子弟多得很,能一心學業的反而難找。”
又聊幾句,謝衍問道:“認識這許多天,還不知道公主姐姐的芳名。”
“你想問來做什麼?”大長公主微笑道。
謝衍說道:“公主姐姐生得這麼美,名字肯定也很美。”
大長公主的笑容變得更燦爛:“我的名字可不美,反而兇得很,是一把劍的名字。”
“哪把劍?”謝衍非常好奇。
大長公主說:“棠溪,天下九劍之首。你聽說過其他八劍嗎?”
謝衍極不確定道:“干將莫邪?”
大長公主說:“那是排名最後的兩把。排在它們前面的,分別是龍泉和太阿。”
“姐姐這名字,又厲害又好聽。”謝衍由衷讚道。
“執棠溪以刜蓬兮,秉干將以割肉,”大長公主念着《楚辭·九嘆》,“這兩句本是屈原自嘆不受重用,父皇卻把詞句給化用了。我出生的時候,父皇正在整頓軍隊,視那些軍中宵小如蓬草。棠溪之劍,揮手便能將所有蓬草剷除。”
謝衍感慨道:“先帝真是一代雄主。”
大長公主……以後叫朱棠溪。
朱棠溪輕輕搖頭:“不講這個,挺讓人傷感的。你說今天要爲我烹飪佳餚呢。”
謝衍雖然不懂《楚辭》,炒菜卻是會幾道的,當即站起來說:“那我們去廚房吧。”
朱棠溪說:“若是不好吃,我可要責罰的。”
謝衍問道:“姐姐打算罰我什麼?”
朱棠溪認真思索:“若你烹飪不美味,你須爲我做一件事。具體做什麼,暫時還沒想清楚。”
“別說一件事,只要姐姐吩咐,我做一百件事也不皺眉頭。”謝衍已經進入狀態,把這當成一場戀愛遊戲,嘴皮子是越來越利索了。
朱棠溪果然被哄得好開心:“這話我記下了,不許反悔。”
謝衍繼續裝嫩:“反悔我就是小狗。”
朱棠溪開心得笑出聲來:“你好歹也是芙蓉學士,哪有做小狗的道理?傳出去還以爲我惡待你。”
謝衍拍拍胸膛:“我做不做小狗無所謂,但爲了姐姐的名聲,我也一定不會反悔的。”
朱棠溪笑得更燦爛,連腳步也輕快了許多。
青鸞和幾個侍女跟在後邊,全程聽着兩人的對話,此時此刻都驚呆了:謝六郎他真的好會啊,公主被哄得笑容就沒消失過!這六七年以來,公主歡笑的時間,恐怕加起來也沒今天多。
情緒價值拉滿。
謝衍也暗自得意,老子竟然是個戀愛高手,上輩子咋一直沒施展天賦呢?白當了鋼鐵直男那麼多年,太屈才了!
朱棠溪一路眉開眼笑,漸漸來到了廚房。
公主家裡的廚子,以兩京、河南籍爲主,還特地請了兩個廣州、杭州廚子。
這個時候的廣州菜特別重口,尤其是香料放得很足。雖然一些香料已經本土種植,但還有很多香料來自海外,廣州坐擁良港香料價格便宜。
尤其是廣州碼頭苦力,需要重油重鹽補充體力。再加足了各種香料,哪有不好吃的?
數十年前的廣州苦力飲食,現在連一些權貴也喜歡。
“今天有哪些食材?”謝衍問道。
總廚居然是一箇中年婦女,她上前回答說:“殿下說今日謝學士要來,所以食材多準備了一些。一頭羊、一頭豬已經宰殺處理乾淨,還有一隻雞、幾條魚準備宰殺。另有許多時鮮蔬果。”
謝衍又去看各種香料,後世大部分常見香料,這個廚房裡都已經有了。
見角落的牆壁上掛着幹辣椒,謝衍問道:“公主姐姐也吃辣椒嗎?”
一聲公主姐姐,讓所有廚子都看過來。
朱棠溪感受到衆人的目光,不但沒有生氣,心頭反而甜絲絲的:“吃得一點辣。”
那廚娘說道:“京中辣椒有三種,這種是最不辣的。”
辣椒在美州衍化的過程中,降雨量多的地方,辣度就高。降雨量少的地方,辣度就低。
這是自然環境造成的。
對於植物而言,製造辣椒素會干擾它們的保水能力,會減少它們在乾燥天氣的種子數量。還會消耗一部分能量,使得它們無法在種皮中製造足夠的木質,從而更容易遭到昆蟲啃食。
另外還跟真菌有關,降雨量多的環境,真菌生長也更旺盛,辣椒需要製造更多辣椒素來抵抗。
久而久之,就形成不同的品種。
“還沒殺的那隻,是公雞還是母雞?”謝衍問道。
廚娘回答:“是獻雞(閹雞)。”
“也行。”
謝衍開始吩咐:“把雞殺出來。洗鍋,生小火。”
謝衍挑選出一些香料,讓廚子們拿去清洗。
等小火把鍋燒熱,便將各種香料倒進鍋中,焙乾剛纔清洗時的水份。繼而又倒入辣椒,把辣椒也焙得幹酥。
謝衍挑出需要弄成粉末的香料:“把這些舂成碎末。”
廚子們忙活時,謝衍又開始燒菜油。
各種香料被他放進一個盆裡,等油溫漸漸升高,他舀起熱油就往香料倒去。
油辣子!
一陣濃郁的香氣撲鼻而來,就連公主都深吸了兩口,那些廚子更是面露驚訝之色。
用外賣點川菜的顧客極多,這玩意兒不容易翻車,再難吃也不會難吃到哪裡去,因此店家和顧客都比較喜歡。
謝衍在等着出餐時,看廚子做得最多的便是川菜。
謝衍發現這裡只有芝麻油,沒有現成的蔥油和花椒油,於是又繼續煉製這兩樣。
聽說雞殺好了,他讓廚子扔進鍋裡煮,又往裡面加入許多辛香料。
接着讓廚子們切蔥花和姜蒜末。
朱棠溪正看得入神,青鸞湊到她身邊:“想不到謝六郎還真會廚藝。”
“終是小道,君子遠庖廚。”朱棠溪說這話的時候,臉上還帶着淡淡笑意,一看就知道言不由衷。
見謝衍在繼續忙活,朱棠溪把廚娘叫來:“他這些東西,你們以前見過嗎?”
廚娘說道:“奴知道煉製蔥油和花椒油,卻是第一次見加許多香料煉辣椒油的。此法都不用品嚐,僅聞着就令人食慾大增。”
青鸞笑道:“謝學士若不研究學問,改做廚子也是一代名廚。”
謝衍問道:“姐姐家裡可有冰塊?”
朱棠溪說:“有的。”
謝衍吩咐僕人去冰窖取冰,又讓廚子們準好好涼開水:“姐姐,我們先出去吧,這雞還要煮一陣。”
他們一走,廚子們又忙活起來,總不能只吃這一道菜。
等候許久,雞煮得差不多了。
謝衍回來用筷子插了插,把雞撈起來扔進冰水裡,以便讓肉質變得更緊實有口感。
大概涼下來了,謝衍對廚娘說:“把雞肉撕成長條雞絲。只要雞腿肉,剩下的你們自己吃。”
一盤麻辣雞絲,很快被拌出來。
謝衍非常優雅的端出去:“姐姐請品嚐美味。”
朱棠溪夾起一塊,擡袖遮掩嘴巴,剛放進嘴裡就眼睛一亮。
“味道如何?”謝衍問道。
朱棠溪說:“你不用做小狗了。”
謝衍也夾起一筷子,美滋滋的吃着。
麻辣雞絲都做了,接下來該討論一下合夥辦水泥廠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