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0049【過猶不及】

第51章 0049【過猶不及】

張廣道和白勝二人,都沒被允許進屋,此刻正蹲在屋檐下。

一向和善的沈有容,臉色非常難看。

她以前就認得白勝,知道那是有名的潑皮。而張廣道右肋受傷,衣服破了個洞,還帶着已經乾涸的血跡,一看就不是什麼良善之輩。

兩個歹人來到家裡,萬一帶壞了祺哥兒咋辦?

沈有容抱着孩子躲在屋內,房門緊閉,還上了門閂。

聽見白勝的喊聲,她知道父子倆回來了,這才把門打開說:“相公,這兩人是來尋大郎的。”

關門上閂,態度明擺着,張廣道看得明白,感覺渾身不自在,抱拳說道:“走投無路,叨擾兩位了,等孩子病好,俺便去尋別處落腳。”

朱國祥見有村民遙望這邊,於是徑直朝屋裡走,扔下一句:“進來細說。”

沈有容雖不高興歹人進屋,但朱國祥已經做了決定,她默默的去燒水泡茶,還把白祺一併帶去廚房。

這話聽得張廣道糾結難受。

誰知,老白員外又補一句:“姚方的孩子,便寄養在俺家吧,等稍大些就讓他讀書。”

白家奴僕說:“俺渾家也生了娃,奶水足得很,老爺讓俺幫着養孩子。這藥該怎煎,嚴大婆卻與俺說說。”

直至半下午,嚴大婆才抱着孩子回來:“喝了藥,燒退了些。”

“是張三哥。”白勝糾正道。

每年送茶去榷場,都需要組織壯丁押貨。

朱銘又說:“我家買的地,就離茶山不遠,今後有空一起喝酒。那天見張三哥揹着弓箭,想必箭術超羣,我想跟着張三哥學射箭。”

朱銘瞟向張廣道身上的血跡,打聽道:“官兵攻打山寨了?”

山寨火併,《水滸傳》的戲碼啊。

是啊,養孩子要用錢。

“俺等着。”白勝應承道。

明擺着是扣下孩子做人質,張廣道本該憤怒纔對。可又說要送孩子讀書,指不定就有出息了,張廣道還得感激不盡。

白勝卻極爲伶俐,快速說出事情關鍵:“老白員外跟白宗敏……就是小白員外有仇,小白員外又跟山賊一夥的。張三哥來村裡,老白員外怕是願意接納的,但俺們又進不得白家大宅,當面見不到老白員外。”

老白員外總感覺哪裡不對,但又說不出來。

白勝說道:“孩子生病發燒,嚴大婆抱去白市頭,請孫郎中瞧病去了。”

回到沈有容家,張廣道抱拳說:“朱兄弟,今天的事多謝了!既已尋到活路,那些錢俺不能要。”

榷場早有商人在等着,由官方中介負責聯絡買賣,買家和賣家不能直接談生意。等價錢談好,簽署商業合同,茶馬司直接抽息。

嚴大婆也不願家裡來歹人,可那孩子燒得厲害,她又着實不忍心,居然主動抱着孩子去看病。

張廣道仔細思量,覺得此言有理。

“巡山彪張廣道,見過老員外!”張廣道抱拳問候。

朱銘暗道僥倖,當初餓得不行,差點就進山投了土匪。

一旦出現意外,之前的努力就白費了。

而且他性情灑脫,是拴不住的烈馬,不願下半輩子就窩在山裡。一旦有了機會,可能還要帶着孩子離開,須得早點存錢做準備。

朱銘又對白勝說:“白二你留在此地,我帶張三哥去見老白員外。”

張廣道抱着錢問:“這是甚意思?俺不圖錢財。”

朱國祥問:“孩子呢?”

張廣道說:“不論箭術還是槍棒,朱兄弟想學就儘管來。”

川陝茶葉榷禁之後,茶園主需要自己把茶葉送去榷場。

雖然此時不便收留匪寇,但送上門的好漢,朱銘又捨不得放過,只能儘量提升彼此好感:“老白員外那邊,我可以幫忙引薦。這裡只有他,才能做主接納二位。我與父親是外鄉人,在上白村落腳不久,我們貿然收留外人,沒法向老白員外還有村鄰交代。張三哥,可是這個道理?”

扣下孩子,張廣道心裡有疙瘩,這份恩情就淡了許多,彷彿只是一場交易而已。

“被那些奸賊灌了許多酒,背後捅刀子害死的。”張廣道咬牙切齒說。

由於抽得太狠,茶商又瘋狂壓價,茶戶還得自己運茶,早就已不堪重負。

兒子經常發神經不假,但那應變能力是真強!

卻說朱銘來到白家大宅,跟門子說了幾句,很快就有奴僕把他們請進宅中。

見他們爲難,張廣道拱手說:“等孩子病好,俺立馬就走,兩位不必作難。”

一開始,抽取交易價的30%做茶稅。

把孩子送去白家大宅,張廣道和白勝二人,才由另一個奴僕帶往茶園。

父子倆同時陷入沉默,他們剛剛拿到戶口本,還沒徹底站穩腳跟,現階段不打算跟江湖好漢攪在一起。

張廣道抱拳說:“多謝老員外信賴!”

直接留下張廣道,那是不可能的。因爲這在別人的地盤,他們沒資格收留匪寇,否則必然引起老白員外的極度不滿,就連村民也會因此忌憚父子倆。

提起此事,張廣道就難掩憤怒之色,仔仔細細道來:“九年前,官府課徵重稅,俺與姚大哥便反了。一起造反的,還有現今做主簿的祝二。初時順利得很,還殺了帶兵的主簿。後來驚動知州,派許多州兵過來。義軍頭目裡,有人害怕了,就勾結官兵設伏,姚大哥跟祝二都吃了敗仗。”

張廣道以前有些討厭老白員外,此刻卻覺得,老白員外還是很好的,比那黑風寨的楊家兄弟強得多。

老白員外認真聽完,確認道:“黑風寨火併,鐵臂羅漢姚方死了?”

望着兒子出門,朱國祥頗爲欣慰。

本來棘手又爲難的事情,兒子居然很快掌握主動,完全化解了彼此的尷尬,還向對方施恩賣好結下情誼,順帶把皮球踢到老白員外那裡。

熬鷹馴獸呢!

只可惜,張廣道吃軟不吃硬,老白員外的做法有些多餘。

這份信賴,實屬不易。

直接把人趕走,這樣做也不好,說不定就要得罪張廣道。

朱銘伸手按回去:“不論張三哥是留在村裡,還是另尋別處地方,帶着孩子都需要用錢。可是這個道理?”

老白員外喚來一個家僕,帶着二人出去。

奴僕對一個頭發花白的茶工說:“古頭領,這人叫張廣道,老爺讓他明年負責押茶。”

“那俺就能歇歇了,”老茶工坐在那裡說,“你且去吧。”

“張三哥且聽我說完,”朱銘表情嚴肅起來,“當初我父子落難,承蒙張三哥照拂,便是賣那湖筆,也是靠張三哥指點帶路。大丈夫在世,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那湖筆雖賣了幾十貫錢,買地又花出去許多,只能報答這些。”

朱銘衝他眨眨眼,說道:“總有能用到錢的時候,這天底下的事,說變就變。”

“俺真不要錢!”張廣道把錢往回推。

“俺記下了。”張廣道說。

張廣道點頭說:“是這般道理,俺莽撞了。”

“後來俺們躲進山裡,每到徵糧時,就下山劫掠錢糧。這般過去幾年,官府受不住了,派人到山裡來招安。姚大哥沒有答應,祝二卻悄悄應了。待俺們再去劫糧時,他夥同官兵伏擊,把俺們殺得大敗。”

“有個落腳處便成。”張廣道連忙說。

奴僕躬身告退,似乎有點懼怕此人。

放心不下孩子,張廣道一直等着。

不扣孩子,張廣道衷心感激,關鍵時候讓他賣命都行。

“姚大哥講義氣,身手又好,頗得山賊仰慕。俺們那二十幾人,姚大哥坐了二把交椅,俺坐了五把交椅,姚大哥的侄子坐了九把交椅。又有四人,做了寨裡的頭目。楊俊、楊英兄弟心裡害怕,就火併殺了姚大哥,只俺帶着姚大哥的孩子逃出。”

老白員外正在曬太陽,擡手說:“久仰大名,且坐。看茶!”

老白員外安排道:“那伱便去茶園,老古年紀大了,明年換你來押茶。”

“姚大哥帶着俺們二十幾人,搶船往下游逃。路過黑風寨的時候,姚大哥就去借糧,被寨主楊俊留下入夥。楊俊還把他的妻妹,嫁給姚大哥做老婆。”

朱銘把情況仔仔細細說明,又言:“張三哥幫過我父子,他走投無路,孩子又發燒,只能來此碰運氣,央求我帶他過來拜見。這十里八鄉,也只有老員外威風,不懼那黑風寨的匪徒。”

朱銘快步走進臥室,從牀下取出鐵錢,拿來塞到張廣道手中:“張五哥……”

來到茶戶聚居點,已經快天黑了。

橫豎想不明白,就暫時不去想了,老白員外說道:“巡山彪張廣道的名頭,俺早就聽過了。你是個仗義的,沒做過恩將仇報的事。俺這裡不養閒人,山裡的茶園,你可願去做工?”

張廣道狼狽逃來此地,居然被任命爲明年的押茶負責人。

張廣道英雄氣短,只得把錢收下:“多謝朱兄弟,這份情俺記下了。”

當時正逢下雨,茶農渾身溼透。中介不帶交子,就想打白條買茶,不願賣的必須雨中運茶回家。茶農怒極,直接把榷場給砸了,又包圍官吏和中介,直到知州親自出面才解決。事情鬧到皇帝那裡,宋神宗便把茶息下降爲20%。

張廣道盯着老茶工的左耳看,那耳朵殘了一半。又瞟向其右手虎口,天色有點暗,看不太清楚。

老茶工吱聲道:“莫看了,俺殺人越貨的時候,你還在老孃懷裡吃奶呢。”

張廣道尷尬一笑:“卻是江湖前輩,敢問尊姓大名。”

老茶工說:“問那許多做甚,俺就是個押茶的。明年都不用再押了,換你來做這事,俺只在家抱孩子多快活。老白員外名頭響亮,押茶就是防個意外,尋常哪個蟊賊敢來搶?你幹了就曉得,押茶這事清閒得很。”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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