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糧從南方運來,順着永濟渠至館陶,立即過黃河進入漳河——二十八年前的那次黃河改道,改變了這裡的水系狀況。漳河分叉後的東段,直接注入黃河之中。
軍糧再裝船順着漳河東段,向西至成安進入漳河北段。
繼而轉入葫蘆河到衡水,往北經武強抵達饒陽,這裡就是朱銘出兵的地方。
軍糧全程走水路,需要的民夫不多。
被抽調北上的三萬新軍,其中兩萬淮南兵,就是跟着軍糧走這一路。另外一萬浙江兵,則是從山東北上,前去跟鄧春、韓世忠等人匯合。
南方那些將領,由於仇怨頗深,爲防激化矛盾,也得讓他們分開。
李珙、曹成、楊再興等人,跟淮南兵走在一路。
楊華、李合戎、陳瑫等僞楚降將,卻是跟浙江兵走一路。
九月下旬,兩萬淮南新軍,順利抵達饒陽。他們更換了一批裝備,由等在那裡的張鏜、种師中,帶領着直奔四十里外的朱銘大營。
剛到地方,就有軍士過來傳令:“諸位將軍,殿下讓你們不必再紮營,即刻前往太子帥帳一敘!至於你們帶來的淮南新軍,原地休息,架鍋吃飯。”
衆人不明所以,跟着那軍士去見朱銘。
大營北邊是唐河,南邊是木刀溝,朱銘把營寨紮在兩河之間。
兩河相距最窄處,全是明軍的營寨,河流成爲天然屏障。
大營的東西兩側雖然沒有河流,卻各挖一條四米寬、三米深的壕溝。而挖出來的泥土,又堆在壕溝後方,壘成一道堅固壁壘。
如此佈置,完顏宗望派輕騎渡河查探,得知情況後變得毫無進攻慾望,只能等待朱銘率軍過河野戰。
楊再興跟隨衆人走進營壘,沿途仔細觀察情況。
步行許久,至一大帳。
李珙率先解下兵器,楊再興、曹成等人,也連忙解除兵器交給侍衛。
白勝站在那裡迎接,見狀說道:“長兵放在帳外即可,短兵可以帶入帳中。殿下有言,諸位皆是猛將,此地又是戰場,兵器不可離身。”
“是!”
衆將領命,心情愉悅。
雖然還沒見到太子,但允許他們帶兵器入內,已讓將領們對太子印象極佳。
布簾掀開,衆將走入。
只見主位端坐一人,腰配寶劍,星目劍眉,不怒自威。
“拜見太子殿下!”
南方來的將領們本欲跪拜,卻見領頭的張鏜、种師中只行新式軍禮,於是他們也心懷忐忑跟着行禮。
朱銘笑道:“各自坐下吧。”
种師中其實有些犯迷糊,他已經轉做樞密院文官了,這次莫名其妙被調來前線。
待衆人坐下,朱銘說道:“準備了一些吃的,但今日不飲酒。殺敗金兵之前,軍中一律不得飲酒。”
“遵命!”衆將齊聲呼喊。
“邊吃邊聊,”朱銘笑問:“誰是李珙?”
李珙剛剛坐下,聞言猛地站起:“末將在!”
“坐下說話,”朱銘點頭讚許,“氣度儒雅而威嚴,果然文武全才。”
“是!”
被太子點名,李珙顯得極爲興奮,同時又有點愧疚。
他三次赴京科舉落榜,轉而做了武進士,對大宋是極爲忠誠的,而且宋徽宗也沒虧待過他。現在卻成了新朝武將,還被大明太子誇讚,多少有些對不起大宋皇帝。
曹成卻是翹首期盼,希望自己也能被太子點名。
朱銘果然問道:“誰是曹成?”
“末將在!”曹成噌的站起。站到一半發現太子讓他坐下,於是改爲拱手下蹲,幾乎是撅着屁股在應聲。
朱銘點頭說:“也是一員猛將,今後當殺敵建功。”
曹成激動得臉色脹紅,呼喊道:“末將必定奮勇殺敵,爲我大明開疆拓土!”
“極好,”朱銘點頭微笑,又問,“誰是楊再興?”
楊再興拱手說:“末將在。”
朱銘說道:“我看過捷報,你也是極爲勇猛的,今後當再接再厲。”
楊再興說:“必爲朝廷效死!”閒扯了一番,朱銘說道:“河北戰場,我軍兵分三處。我親領重兵走中路,本打算迅速攻克永寧軍。就算暫時打不下來,也要引誘金兵主力來援,減輕東西兩路友軍的壓力。卻不成想,金人知我在此,完顏宗望竟親率主力迅速殺來。”
“他既然來了,想跟我決戰,我偏不遂他的意!”
种師中問道:“殿下打算怎樣用兵?”
朱銘說道:“我要領兵西進,順着滹沱河直取稿城(藁城)。拿下稿城,僞宋國都真定就在眼前!而伱們帶來的兩萬新軍,則駐紮在我構築的此處營壘。”
“完顏宗望若是殺來,你們據營死守。完顏宗望若馳援稿城,你們則伺機北上,能打則打,打不過就拖。我那邊不用管,如果鄧春、韓世忠的東路軍需要增援,你們可分兵去夾攻河間府!”
“金兵裡面能打的,只有那些女真、奚人、契丹人、渤海人和舊遼漢兒。這些強兵,攏共也就五六萬,還要分爲三路應對我軍。我親率部隊去哪裡,金兵的主力就會跟去。特別是真定府,金兵主力必來救援。”
“所以你們跟東路軍,面對的金國強兵不多,大部分都是去年新募的河北漢軍。”
“這些河北漢軍,很多人不願打仗,可以使用攻心之術。願意投誠的,悉數接納。不可擅殺俘虜,也不可劫掠敵境百姓。我們的軍紀越好,金兵的軍紀越壞,願意歸順的河北漢軍和百姓就越多。”
“張鏜留在這裡爲主將,种師中做副將協助,李珙、曹成、楊再興各領一部。”
种師中突然問:“完顏宗望會不會留部分精兵守城,西路和東路他都只是堅守,卻帶着主力去打我軍東路?”
“應該不會,”朱銘說道,“只要我亮出旗號,我去哪裡,他必跟去哪裡。他的兵力和糧草都不足,必須儘快把我給打敗。他要是敢率主力去東路,就算能全殲東路軍,我也可趁機拿下真定府和永寧軍!”
從天津到山東,南皮以東的地界,金兵對那裡沒有任何佔領慾望。
全是遍地鹽鹼的黃泛區,偌大地界只設了個滄州,且整個州只設有兩個縣。金兵即便打下來,也啥東西都搶不到,想繼續南下必須攻克永靜軍城。
而永靜軍城,又是東路軍的大本營。
城高池深,重兵堅守。
這種情況下,完顏宗望只有腦子壞了,纔會帶主力跑去跟東路軍作戰。
朱銘問張鏜:“可聽得明白?”
張鏜回答:“明白。”
朱銘說道:“你戰陣經驗不足,只在陝西打過一場,又率兵平定過山東賊寇。作戰之時,要多聽种師中的建議,我把種先生從開封叫來,就是專門給你做軍師的。”
“是!”張鏜拱手站起。
朱銘又掃視李珙、曹成和楊再興:“你們三個打鐘相,軍糧不足,沿途劫掠,這個情有可原。但現在兵糧充足,若是再敢縱兵劫掠,定斬不饒!”
“末將遵命!”
三人連忙站起,不敢有半分懈怠。
朱銘繼續說道:“你們跟麾下的淮南新軍,將不識兵,兵不識將,此乃兵家大忌。沿途讓你們帶兵北上,想來已經識得麾下軍官。可有軍官,不聽你們命令?”
“未曾有。”三人立即回答。
朱銘說道:“包括張鏜、种師中在內,你們這些做將領的,半個月內謹守營壘不得出兵,儘量熟悉你們自己麾下的將士。”
“遵命!”
五人齊聲呼喊。
次日,當着北岸金兵哨騎的面,朱銘大搖大擺帶兵離營,把營壘給新來的淮南兵騰出來。
然後又高舉大纛和帥旗,徐徐朝着西邊走一陣,接着才過河往南邊而去。
這是在告訴完顏宗望,大明太子帶兵去打真定了,想要決戰你就趕緊跟過來。
完顏宗望得知消息,親自帶着一股騎兵過來查看。
朱銘的主力正在過木刀溝河,但大纛一直樹在唐河與木刀溝之間,搞得好像生怕完顏宗望看不到一樣。
完顏闍母也來了:“會不會是假的,引誘我們主力向西,那朱太子趁機攻打永寧軍城?”
“應該不是假的,”完顏宗望搖頭,“我軍只須留一部精銳守城,主力很快就能回援,朱太子故弄玄虛不起作用。他們的援軍到了,朱太子有更多兵力可用,所以親自帶兵去打真定府,想要先滅了那裡的小朝廷。”
完顏希尹說道:“他想在真定決戰,正合我們的意思。”
完顏闍母建議說:“乾脆把東路和中路的精銳都調去決戰,永寧軍與河間府就不管了,留河北漢兵駐防就可以。”
完顏希尹強烈反對:“河北漢兵不能戰,若不留些大金的精銳,他們恐怕連守城都守不住。”
“守不住便守不住,反正都是漢人的土地,”完顏闍母說,“我們把中路和東路的軍糧也抽走,只給河北漢軍留一兩個月的糧食。只要真定府決戰勝利,丟再多城池也能打回來。”
完顏希尹說:“金國已經打下來土地,就是金國的土地!現在扶持傀儡,等幾年之後,就能真正吞併。”
兩人爭執不休,繼續在那兒吵。
完顏宗望反覆思量,下定決心說:“我先率領主力去真定,你們分別去中、東兩路。一旦我確定朱太子在那邊,你們就抽兵抽糧來援,精銳全部轉移到真定府,其他兩路都可以不要。此戰不容有失,朱太子的火器犀利,我怕分兵之後會難以獲勝。”
完顏宗望打算孤注一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