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噹噹噹當……”
不斷傳來的敲敲打打聲,吵得藤原忠宗根本沒法睡懶覺。
洛陽四方館,地址選在洛陽太學旁邊。
耗費半年時間,太學雖然已經建好,但附近其他機構還在拆建當中。
用於各國使者居住的四方館,甚至都還沒有真正動工,藤原忠宗此刻住在福盛院的僧舍中。
這裡以前叫太平寺、太平禪院,由太平公主出資修建。
北宋慶曆五年,太平禪院被隔壁的福盛院兼併。
兩者合併之後,立即變成洛陽佔地面積第二的寺廟。
唉,也不曉得什麼時候能完工。
喜歡睡懶覺的藤原忠宗,已經快被工地噪音吵成神經衰弱了。
他起牀仔細洗漱,對着牙齒刷了又刷。
在日本生活的時候,他以一副漆黑髮光的牙齒爲榮。
來大明住了幾年,卻變得深以爲恥。
別說明國人了,就連那些番邦使者,都拿他的黑齒開玩笑,藤原忠宗如今只能笑不露齒。
足足刷牙七八分鐘,藤原忠宗吐出漱口水,對着玻璃鏡子一陣觀察。
嗯,似乎牙齒又白了些。
喚來僕人幫自己束髮戴帽,藤原忠實把玻璃鏡小心翼翼收好。
這玩意兒是他掏錢買的,並非由四方館提供。雖然傳說玻璃鏡有毒,但藤原忠實並不介意,一塊玻璃鏡花了他不少銀子。
踱步前往寺廟食堂,西夏使者已經在吃早餐。
由於四方館規定了免費招待期,超出時間的使者需要交錢。高麗使者實在扛不住,去年獻俘之後便回國。
西夏使者卻常駐大明首都,時刻探聽大明朝堂動向,生怕大明突然發兵攻打。
“藤三郎來啦,今天的早飯不錯。”李正淳笑着打招呼,明顯跟藤原忠宗混得很熟。
藤原忠宗作揖問候:“敦樸兄安。”
藤原忠宗現在啥都模仿大明官員,而且還讓別人稱自己爲“藤三郎”。
兩人一邊吃飯一邊閒聊。
聊着聊着,李正淳壓低聲音問:“三郎可知,昨日有安南使者住進四方館。”
藤原忠宗點頭:“聽說了。”
李正淳說道:“住進來的安南使者,其實都是些小嘍囉,正副使節已被抓去大牢。”
“爲什麼?”藤原忠宗疑惑道。
李正淳好笑道:“安南進獻了一頭犀牛,還在犀牛身上圖畫鱗片,宣稱那是麒麟進獻給大明天子。”
藤原忠宗聽得目瞪口呆:“安南使者把大明君臣當傻子嗎?”
“蠻夷之國,誰知他們怎想的?”李正淳表示無法理解,順便還鄙視一下安南。
西夏把周邊小國和部落當成蠻夷,對安南的看法同樣如此。
剛好,安南也把周邊小國和部落當蠻夷,而且還試圖構建自己的朝貢體系。
藤原忠宗問道:“安南在何處?”
李正淳說:“南邊。他們自稱大越,號天南小中華。幾十年前,還發兵十萬攻打大宋,最後被大宋反攻殺到國都。”
藤原忠宗鄙視道:“自不量力。中國豈是這些小邦能招惹的?”
藤原忠宗還沒入大明籍呢,只在開封洛陽住了幾年,就已經生出一種皈依者狂熱。
他甚至不想回日本,希望一輩子住在這裡。
而李正淳的心思,卻要複雜得多。他是去年來洛陽換班的,前任使者已回西夏。
李正淳的任務,是觀察大明動向,結交大臣爲西夏說好話。
但來了洛陽之後,李正淳發現自己屁事都幹不成,乾脆在洛陽擺爛整天享受生活。
大明若是不打西夏,李正淳自然沒啥好說的。
如果大明攻打西夏,他已經決定當帶路黨。反正西夏肯定被滅國,依靠自己在洛陽結識的人脈,說不定還能靠賣國繼續做官。
做大明官!
兩個精神大明人,吃完早餐之後,結伴跑去看熱鬧。
來到安南使團的僧舍院落,他們很快就發現,那裡已經被禁止出入。
藤原忠宗對看門的官差作揖:“五郎一直守在這裡?”
“原來是藤三郎、李相公當面,”官差笑着說,“這些交趾蠻子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敢假冒麒麟進貢。他們的正副使,已被抓去大理寺審問,餘者都被關進這裡嚴加看管。” 藤原忠宗問:“欺君之罪會殺頭嗎?”
官差搖頭:“不知。”
……
御前會議上,閣部院大臣們也在討論。
“兩國交戰還不斬來使,”首相翟汝文說道,“大理寺已經審問清楚了,安南謊稱進獻麒麟,是爲了彰顯朝貢的誠意。既然如此,把使者放歸,並向安南國王問罪即可。”
禮部尚書胡安國說:“首相所言,符合邦交之禮。”
張鏜說道:“既然朝廷暫時沒有攻打安南的打算,可以放歸使者先緩一緩。如今治理黃河耗費錢糧極多,不該再跟安南開戰。等滅了大理,再打安南也不遲。”
錢琛說道:“五年之內,能與安南保持和平最好。就算要打,也只可小打。大打出手太費錢了!”
既然大臣們都說別搞事兒,朱銘也懶得一意孤行。
“這事就不再討論了,先把安南穩住再說,”朱銘說道,“全國的攤丁入畝已經結束,最新的人口統計也送到京城了。方尚書,你來給大家簡單介紹一下。”
方孟卿起身道:“城鎮有行役錢法,鄉村有攤丁入畝,老百姓不再刻意瞞報戶口。另外城鎮鄉村還取消了戶等制,按照住宅、店鋪、農田的面積來徵稅,因此主動到官府落籍者極多。又大力清查廟觀,勒令沒有度牒的僧道還俗……”
“我大明的戶口,跟前朝統計不一樣,涵蓋所有戶數和人口。當然,孩童容易夭折,只計15歲以上的男女。”
“我大明現有京畿、河南、河北、山西、山東、陝西、四川、湖南、湖北、淮南、浙江、江西、福建、廣東、廣西、遼寧,共計一京十五省。另有,安東、漠南、臨潢三都護府。”
“三都護府暫未統計,其餘一京十五省,15歲以上人口總計8931萬餘。”
“按照耕地與人口比例,人口最稠密的是江西、福建、四川、浙江、淮南五省。人口最稀疏的,是河北、遼寧、湖北、湖南、陝西。廣西蠻夷太多,暫時無法有效統計。廣東也比較特殊,僅廣州府就佔了全省人口的四分之一。”
“再說戶數……”
人口還是沒恢復過來啊,遠遠不如宋徽宗統治中期。
那個時候有很多隱匿人口,但從戶數推斷極有可能已經上億。
先是方臘在江南起義,接着黃河決口引發河北、山東大亂。然後是金人肆虐河北、鐘相禍亂湖南。另外還有一些戰爭,譬如瀘南蠻席捲川南,福建、江西、廣東、淮南都曾出現起義。
這都沒把朱氏父子打的仗算進去。
廣東的人口分佈比較扯淡,全省25%的人口擠在廣州。而廣東的其他州府,距離福建越近,人口就越稠密——福建移民造成的。
除了廣州之外,稅收排全省第二的是英州(英德)。
但英州卻是北宋人口增漲最慢的:負增長!
那裡交通便利適合收商稅,耕種環境又比較惡劣,工農商稅之重排全省第一,稅網密集程度排全省第一。
朱銘敲着桌子說:“英州的榷關,必須取消到只剩州城一處!”
戶部尚書方孟卿還沒說話,錢琛就出聲道:“陛下,江西、湖南兩省的貨物,都可以通過英州運到廣州出海。在那裡多設幾個榷關,並不會影響商業繁榮。想要增加人口,只須減輕農稅即可。”
“短視!”
朱銘批評道:“在英州取消的榷關,可以在各行各業找回來。它可以繁榮三省工商業,讓更多百姓有活幹。小小的一個英州,兩縣之地而已,前宋竟然設了25個稅場!看似官府收稅變多了,實則卻讓英州人口越變越少!”
這25個稅場,也包含了部分礦場稅務機關。
但依舊顯得離譜,區區兩縣之地而已,並且還是山多地狹的所在。內河商船行經此處,有可能在同一個鄉界,就要被收兩三次稅費。
朱銘繼續作出指示:“江西、福建兩省,人口過於稠密了,官府必須繼續組織移民。江西往湖南移民,福建往廣西移民,每個府縣官員都要警醒起來。既要快速移民,又不能搞出亂子,還得保證移民的安全!”
既要,又要,還要……
閣部院大臣們,對江西和福建官員表示同情。
當然,只要跟政績掛鉤,再難的事情也有官員去做。
一般情況下,地方官對移民不上心,甚至是阻撓百姓移民,主要還是在考慮自身政績。
他們可不管什麼土地資源緊張,他們只知道轄內戶口增多,就能在政績考覈當中獲得好評。一旦戶口減少,就會影響政績考評。
朝廷怎麼考覈政績,他們就願意怎麼搞。
朱銘說道:“江西、福建、廣西、湖南,這四省的布政使,今年夏天去金陵開會。戶部、兵部各派一個右侍郎,去金陵主持會議。兵部侍郎主要安排跨省漕軍,在四省移民當中的工作。大家坐到一起,協商該如何對接移民,保證移民工作有序快速進行。”
在座重臣皆驚,還特麼能這樣玩?
地方官是嚴禁擅自離開轄區的,朱銘竟讓四省布政使離境開會,還派戶部、兵部侍郎去主持會議。
商討完畢全國工作安排,朱銘說道:“胡安國留下,其餘可以走了。”
胡安國坐在原地,知道跟安南使節團有關。
朱銘說:“派一個使者去安南問罪,勒令安南交出他們侵佔的前宋疆土。至於安南使者,訓斥之後釋放。他們回國路上,沿途驛站不再免費接待,吃喝住宿趕路都得自己掏錢!”
“是!”
胡安國很想笑,這皇帝實在太損了。
安南使節團可是帶着犀牛和大象的,如果沒有驛站幫忙,一路上餵養動物都困難。
他們只有一個選擇,賣掉貢品自籌路費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