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黑夜的降臨,張家、許家這邊慢慢安靜了下來,隱隱可聽見牛北慶那雷鳴般的喊聲。但是東京各大酒樓,卻是熱鬧非凡,隨着官司的內容不斷傳出,民間開始了一輪新得爭論。
雖然這場官司表面上好像與百姓沒有直接關係,畢竟是朝廷大員控訴官衙,但其實這場官司關乎着天下人。
這無疑爲新法打下一個堅實的基礎。
也預示着新法即將到來。
已經是不可阻擋。
翌日清晨。
由於此時正值春夏交替之際,清晨的溫度是非常舒適的,故此許遵也是選擇步行去上班。
剛剛出得大門,就見張斐頂着一頭大汗,迎面跑來。
“恩公早!”張斐微微喘氣道。
“這大清早的,你幹什麼去了?”許遵好奇地問道。
張斐喘着氣道:“我跑步去了,哦,就是鍛鍊身體。”
許遵笑着點點頭,突然想起什麼似得,“你跑完了沒有?”
張斐道:“跑完了。恩公有事嗎?”
“是有點事要與你說。”
許遵手往前方一指,示意邊走邊說。
“哦!”
張斐跟着許遵往前走去。
許遵邊走邊道:“倩兒只怕不能再繼續幫你了。”
張斐一驚,“爲何?”
許遵道:“她年紀也不小了,該嫁人了。”
“嫁人?”
張斐問道:“嫁給誰?”
許遵瞧他一本正經的樣子,好似許止倩的兄長,哭笑不得:“這與你何干?”
張斐道:“恩公,話也不能這麼說,我與許娘子也算是相識一場,她的終身大事,我也得關心關心啊。”
許遵擺擺手道:“這事就不用你關心了,我已經託了人。”
張斐眼眸一轉,道:“恩公,這事你可得萬分謹慎,稍有差池,可能就會害得許娘子一生。”
許遵聽他說得怪邪乎的,“你這話從何說起?”
張斐道:“許娘子的性格,恩公應該比我更清楚,這眼裡可就揉不得沙子的,故此在擇婿方面,一定要慎重,否則的話,可能就會害得兩家人。”
許遵想想,覺得這小子說得也有道理,問道:“依你之見,該如何擇選?”
張斐想了想,道:“首先,官宦子弟不能要,尤其是那種官宦世家,是決計不能要的。”
許遵哼道:“你這真是胡說八道,倩兒就是生於官員家庭,這門當戶對,也應該找宦官子弟。”
張斐道:“話是這麼說沒錯,但是官宦家庭,總是難免人情世故,難免外界的紛紛擾擾,而許娘子在許多是非上面,又認死理,那不得天天吵啊!”
許遵搖搖頭,不以爲意:“倩兒是我女兒,我比你更瞭解她,雖說她樂於助人,但她也知道量力而爲,不會去強求的。”
…張斐道:“許娘子助人,可從不是量力而爲,而是盡力而爲,只求無愧於心,故此對於自己,她可是要求很高的,但是在許多官員眼裡,就是太過較真,大部分官員都可沒有恩公你這般清廉啊。”
許遵兀自搖頭道:“朝中還是有許多家世清白的清廉之官。”
張斐立刻問道:“司馬大學士算得上清廉之官嗎?”
許遵點點頭道:“那當然算。”
張斐道:“但是司馬大學士在許多桉件上面,與許娘子的看法是完全矛盾的,恩公應該知道,許多桉件的判決,是在於理念的不同,而非是純粹的對與錯。
許娘子心裡又藏不住事,必然會與司馬大學士爭辯,恩公認爲司馬大學士會容許自己的兒媳反對自己嗎?”
許遵腦子裡面,滿是許止倩與他辯論的畫面,真是越想越愁,這真是他一手調教出來的,嘆道:“這也怪我啊!”又看向張斐,“依你之意,就只能找平民百姓?”
張斐直搖頭道:“那更不行,別說平民百姓,就是一般的普通官員,也經不起許娘子折騰啊!”
許遵嘖了一聲:“嫁了人,這性子多半會改改的。”
張斐問道:“恩公真這麼認爲麼?”
這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許遵捋了捋鬍鬚,道:“官員子弟嫁不得,百姓子弟亦嫁不得,那嫁給誰?”
張斐一本正經地分析道:“依我愚見,恩公擇婿,應該要符合三個條件。”
“哪三個?”許遵問道。
張斐昂首挺胸道:“其一,英俊多金。這容貌得般配,生活也得有保障,這都是最基本的,夫妻上街一塊討飯,可是算不得恩愛。
其二,能力非凡。不僅要經得起許娘子折騰,甚至還要比許娘子更能折騰,如此一來,夫妻一塊折騰,就誰也怪不了誰了。
其三,與許娘子理念相同,這很重要,許娘子的性子,認定之事,是絕不會屈服的,如果理念相同,就能避免許多矛盾。”
許遵稍稍點頭:“你說得倒也有些。”
話說到一半,他突然打量了下張斐,“等會你說得不會是你自己吧?”
張斐嘿嘿一笑:“英俊多金,這的確像我!”
“老夫指得可不是這一點。”
“那恩公指的是?”張斐詫異道。
許遵道:“能比倩兒更能折騰的,不只有你了嗎?倩兒就再能折騰,她也只敢幫助一些平民百姓,你呢,是從審刑院一直告到政事堂,王司農都被你趕出京城,我看整個京城也沒誰比你更能折騰了。”
張斐撓着脖頸,訕訕道:“恩公言之有理。”
“什麼言之有理?這分明都是你說得。”
許遵瞧着張斐,擺擺手道:“在老夫面前,你就別拐彎抹角了,直說便是。”
“哦!”
張斐憨厚地點點頭,然後拱手道:“小婿見過岳父。”
…
昨夜喝多了的牛北慶,今兒起得比較晚,打着哈欠來到門前,正準備找個疙瘩,眯了一會兒,可剛到門前,就見一人踉踉蹌蹌的往這邊跑來。
“恩公?”
牛北慶見是張斐,趕緊打起精神來,“恩公爲何這般驚慌?”
“有人追殺我,太可怕了。”
言罷,張斐三兩步就竄入院內,嘴角還掛着一抹壞笑。
牛北慶未注意到,他來到張家之後,一直都在看家護院,可也沒個來鬧事的,一把子力氣無處施展,好生無聊,一聽有人追殺張斐,可算是有事幹了。
鼓着眼就衝了出去,左右一看,只見一人以百米的衝刺的速度,往這邊跑來。
還真有人追殺恩公?
牛北慶立刻衝上去,一手揪住那人的衣襟,掄起膀子,大聲喝道:“你這鳥人膽敢刺殺俺恩公。”
那人也嚇壞了,大喊道:“好漢饒命啊!”
剛剛入院的張斐勐地回頭看去,當即也嚇得魂不附體,大喊道:“大牛住手!”
牛北慶回頭看去,手中那人拼命地朝着張斐招手道:“張三郎,救我,救我。”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那範理。
由於牛北慶一直在家看家護院,並不認識這範理。
張斐趕緊走了過去,“大牛,這是範員外,還不放手。”
“哦。”
牛北慶立刻放下手來。
範理嚇得不輕,雙腿一軟,差點一股屁坐在地上,“三郎,你這下人好生面煞。”
張斐一手扶着他,賠笑道:“這只是個誤會,範員外,你沒事吧?”
“差點都被嚇死了。”
範理拍着胸脯,娘裡娘氣地說道。
牛北慶趕忙解釋道:“恩公,這可不能怪俺,你說有人追殺你,俺出門一看,就這廝員外往這邊跑來,就以爲是他要追殺你。”
“啥?”
範理驚呼道:“三郎,有人追殺你麼?”
張斐趕忙道:“我只是跟他開個玩笑,哪知他還當真了。”說着,他又轉移話題道:“不過員外,這大清早的,你上我這來,不會是來催工的吧?我昨日纔剛剛打完官司啊!”
範理突然來個激靈,一手拽住張斐的衣袖,“三郎,你快些跟我走,走走走走!”
“上哪去?”
“事務所。”
“你先別激動,到底出了什麼事?”
“官官官官家的聖諭到了。”
“聖諭?”
“哎幼!你就別問了,快些走吧。”
範理拽着稀里湖塗的張斐一路狂奔至錄事巷。
就連張斐都感慨,這個中年人的體力真是可以,跑幾條街,都不帶減速的。
只見青樓的歌妓,書鋪的茶食人,耳筆衚衕的耳筆,都跑了出來,而目光全都盯着汴京律師事務所。
“中中官,小人將張三郎請來了。”
來到律師事務所門前,範理只有出氣沒有進氣地向一個藍色錦衣老者說道。
…中官?張斐打量了下那錦衣老者,見這老者沒有鬍鬚,立刻也反應過來,趕忙拱手道:“張三見過中官。”
這老者正是入內內侍省副都知藍元震,張斐沒有見過他,但他倒是見過張斐,笑道:“咱家今日是奉官家聖諭,將此匾賜予你。”
說着,他手指向身旁的一個侍從。
那侍從雙手擡着一塊圓匾,但是上面罩着一塊黃布。
藍元震拉開黃布。
但見那匾額中間寫有一個字----訟。
左下方還有一個印章,也只有一個字---御。
張斐、範理等一干耳筆同時倒抽一口冷氣。
藍元震似乎已經預料到他們的表情,輕輕笑得幾聲。
張斐先回過神來,小聲向藍元震問道:“中官,冒昧問一句,這這有啥用?”
藍元震嘴角抽搐了下,“你不知道?”
張斐直搖頭。
他是律法從業者,這玩意又不是公文,又不是詔書,他不太懂啊!
不知道你倒抽什麼冷氣。藍元震瞥了張斐一眼,“真不是該說你聰明,還是湖塗,有了這塊匾,你今後去爭訟,可就沒有人敢攔着你了。”
張斐頓時喜出望外,“這麼厲害麼?”
“官家賜的,能是尋常之物麼。”藍元震略有不爽道。
這孩子怎麼一點也不懂事。
張斐又急急問道:“那那到時官府不給我公文,我還能否爭訟?”
藍元震不耐煩道:“廢話,有了這塊匾,還需要什麼公文。再說,官府敢不給嗎。”
這可真是塊寶貝呀!張斐眼眸一轉,又道:“中官,能不能將它縮小一點。”
“縮小?”
藍元震都傻眼了。
張斐點點頭道:“對啊!玉佩大小就行,那樣的話,我便可以掛在身上,看誰還敢攔我。嘿嘿!”
北宋大法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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