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張斐深知自己的實力孱弱,而對方可以說是掌控雷電,如果面對面硬碰的話,是肯定幹不過他們的。
只能以速度取勝,不斷地去打這時間差。
簡單來說,就是當他們準備應對這步棋時,就立刻走下一步,而不能按照傳統規矩,一人一步的來。
如今大家都看透張斐的套路。
就是先將百姓搞定,然後再來對付他們這些權貴。
其實許多人認爲權貴與百姓是敵對的,事實並非如此,他們之間的關係其實是非常密切的。
因爲權貴掌握着生產資料,而百姓則是掌握着生產力。
不管是阻礙改革變法,還是直接造反,都是百姓先鬧事,權貴再豎旗,套路基本上是一樣的。
正當權貴認爲警署方面會先搞定百姓後,再來對付他們時,他們又想錯了。
又是一期新聞報發佈。
這一期就直接公佈徵收侵街稅。
主要是針對那些不存有任何隱患,且佔地超過標準坊牆範圍的侵街行爲。
算起來標準範圍大概就在二十平米。
兩種選擇。
要麼拆除。
要麼繳稅。
報上也公佈稅率,最低稅率是目前市價的百分之2.83,最高達到百分之4.5。
佔地越大,收得就越多。
並且還是給出具體解釋,這個稅率是根據近五年來汴京房價上漲的平均數,大概在百分之2。而0.83其實是當下的租金比市價所得出來的。
簡單來說,這地不是屬於你們的,但你們卻可以拿去使用和買賣,這使用費和買賣費不能你們一家獨吞。
這可是公共用地。
但其實他們還得有得賺,因爲張斐是根據房價和租金得出平均數,就那些權貴的豪宅,肯定是要高於平均數的。
他們是被拉低了。
即日開徵。
看看看,這狐狸尾巴可算是露出來了。
搞了這麼多事,不是要錢麼。
妥妥的與民爭利啊!
當天皇城內就充滿着抱怨。
政事堂。
“唉到底是年輕人,沉不住氣。”
文彥博嘆了口氣。
司馬光也是倍感憂慮:“百姓那邊的事情,都還沒有弄清楚,置換的攤位也都還沒有着落,他就急着徵稅,這大好局面,只怕又生變數啊!”
他們就不明白,這大好局面就在眼前,只要將百姓安置妥當,將置換攤位的事弄好,得到民意的擁護,那些權貴就是一條條死魚,甕中捉鱉,你急什麼呀。
警署。
“老侯!你怎麼上這來了?”
張斐向侯東來問道:“是書鋪那邊出事了麼?”
侯東來忙道:“沒有!沒有!就是.就是有人要在名士報發表文章。”
張斐問道:“誰?”
侯東來道:“裴柬裴大夫。”
張斐撓着頭問道:“算名士麼?”
侯東來忙道:“當然算,這裴大夫精通天文地理,又掌欽天監。”
張斐興趣來了,“他是要發表天文地理的文章麼。”
“那倒不是。”
侯東來將一份文案遞給張斐。
張斐接過來一看,整篇文章都在罵總警署的城市整改,說到底就是爲錢,當即呵呵笑道:“看來他家侵佔了不少土地啊!登吧!登吧!多印一些,這份報紙肯定賣錢,但是千萬別存貨,這份報刊也只能撈一筆。”
“等會!”
忽聽得一聲喝阻,只見曹評走了進來,蠻橫地從張斐手中奪過那篇文章,看完之後,當即朝着張斐訓道:“你真是要錢不要命,這你也登。”
張斐先是向侯東來一揮手,“你先在外面等着。”
等侯東來出去之後,張斐又向曹評道:“總警司,印刷小報這事,這攔得住麼,就不如讓我賺一點,我幹了這麼多事,可是一點獎金都沒有。”
曹評擺擺手道:“且不說這事,你這做得是不是急了一點,如今外面已經在盛傳,就如這文章所言,所謂的整改只是爲了斂財,充實咱們總警署的經費。”
張斐笑着點點頭道:“是呀!他們說得對,我就是撈錢充實總警署的經費。”
“話雖如此,但.但你別這麼早說出來。”曹評道:“百姓這邊的事,都還沒有處理好,你又去惹他們,這隻會引發更多人反對的。
你知不知道,事先還有不少權貴都寄望於,他們能夠繳納一點點錢,就了卻這侵街之事,故此都沒有怎麼反對,如今他們知道年年要繳納這麼多錢,這些人也都會站出來反對的。”
張斐笑問道:“總警司可有煮過菜?”
曹評斜目一瞥。
張斐解釋道:“煮菜是講究火候的,猛火雖然快,但不見得好,小火雖然好,但又比較慢。這時機是最重要的。”
曹評一臉困惑,“你到底在說什麼?”
張斐笑道:“我只是想說,當下就是最佳時機,總警司大可放心,不但鬧不起,反而對我們有利。”
曹評愣道:“對我們有利?”
正當這時,馬小義突然走了進來,“啓稟總警司,卑職有要事稟報。”
曹評問道:“什麼事?”
“是是這樣的。”馬小義忐忑不安地遞上一張稅單,“總警司家的侵街稅剛好算出來了,卑職看總警司就在這裡,故此!”
曹評頓時懷疑人生了,你們這是要拿我家殺雞儆猴麼,當即怒噴道:“你馬家也侵街了。”
馬小義訕訕道:“哥哥他現在正在我家催繳。”
曹評稍稍一愣,冷笑道:“我明白了,你們兩個小子是換着來徵,哼,可真是機靈。”
馬小義當即指向張斐道:“這主意是三哥出得。”
張斐頓時急了,“靠!小馬,說好的義氣呢?”
曹評指着張斐,“你小子今兒要不說清楚,這事沒完。”
馬家。
“小義一早就上警署了,不在家裡。”
“我知道小馬現在在警署,我是特地來找馬叔叔的。”曹棟棟嘻嘻笑道。
馬天豪一愣,“你找我作甚?”
“沒有別的事。”曹棟棟掏出一張稅單,“這是叔叔家需要繳納的侵街稅,嘿嘿!”
馬天豪神情一滯,“棟兒,咱們兩家的關係,你上我家徵稅?”
曹棟棟立刻道:“那是小馬不厚道,他先上我家徵稅,我才.!”
馬天豪震驚道:“你說小義上你家去徵稅?”
曹棟棟直點頭道:“可不是麼,他爲求升官,竟然連兄弟情義都不顧,馬叔叔若是不信,可以去問我爹。”
馬天豪納悶道:“那他還能升官麼?”
曹棟棟嘆道:“當時我爹誇他不畏權貴,大公無私,嚴格執法,準備升他當警長。”
“啊?”
警署這邊,完全不在乎那些權貴的謾罵,已經開始有條不紊地對這些侵街大戶進行徵稅,以及要求他們整改。
曹棟棟和馬小義的策略就是殺熟。
先從熟人開始。
白礬樓。
“大郎!你也別怪咱們不講情面,咱們家也都繳了。”曹棟棟嘆道。
馬小義一個勁地點頭。
樊正仔細看了看那稅單,道:“繳稅是沒問題的,但是我得清楚的知道,繳了稅這地到底是誰的?”
馬小義忙道:“這十七條條例就寫得非常清楚,這地稅隨戶,只要繳稅,這地就是屬於你的,你也可以隨便買賣。”
樊正問道:“如果不繳稅了?”
馬小義嘿嘿一笑:“那就不屬於你的了。”
意思很明瞭,這稅會一直徵下去。
你們還真是夠狠的。樊正稍稍點頭,道:“好吧,我到時去繳稅的。”
“那行,咱們就先告辭了。”
曹棟棟、馬小義習慣性起身就走。
“等會!”
樊正指着桌上的酒菜,道:“衙內,小馬,你如今可是穿着官服,得注意一點,免得被人抓住把柄,以爲咱們私相授受。”
曹棟棟瞧了眼樊正,呵呵道:“大郎,你這報復來的也太快了,下一餐再說唄。”
樊正拱手道:“我這是爲二位的官途着想。”
“掛賬!”
“掛賬多麻煩,何不直接抵消一些稅。”
“濤子!付賬!”
喊罷,曹棟棟一手搭在馬小義的肩膀上,一邊往外走去,一邊小聲道:“小馬,今後咱們得另想辦法來這裡蹭酒喝了。”
馬小義眼眸一轉:“要不車牌咱們放到別得地方去撲賣。”
曹棟棟眨了眨眼,“好主意。”
與此同時,裴柬的那篇文章也終於出爐了。
在士大夫階層是獲得一致好評,這立刻團結了士大夫們。
他們敬張斐是一條漢子。
這你也登。
然而.隨後發生的事,令他們是瞠目結舌。
這期名士報發出的第二天,上警署交錢的百姓反而更多了。
他們罵得越兇,百姓就越是踊躍地交錢,生怕落於人後。
這.。
這百姓是發財了嗎?
一下子拿出十貫也不是一筆小數目。
我們爲你們搖旗吶喊,鳴不平,你們這麼積極幹嘛。
殊不知,他們這一罵,百姓心裡平衡太多了。
我們就只需繳納十貫錢,這地就是咱們的,你們每年都得交十貫錢,甚至幾十貫。
這真是死賺啊!
頭回窮人繳稅比權貴少。
話又說回來,權貴都繳了,他們又能逃得了嗎?
他們甚至還害怕總警署那邊改變主意,也讓他們每年都繳,得趕緊將這新地契弄到手,因爲他們已經上法援署諮詢過,只要拿了新地契,這地就是他們的。
這反而形成一種相互激勵。
總警署越向權貴徵得多,百姓就越積極。
而百姓越積極,權貴的聲音就越小。
與民爭利。
感情就你們是民,那些百姓都是宰相?
新聞報也適時又發表一期,大讚汴梁百姓,知法,守法,真是千古好百姓。
但是別這麼積極,咱們警署人力有限,忙不過來呀!
權貴們頓時偃旗息鼓。
這反對的聲音是越來越小,誰再反對,誰就是在挑戰律法。
要知道整件事的過程是執法,而不是變法,他們可以選擇歸還公共用地,前面侵佔的責任,也都是不追究的。
他們只能挑起民憤,來爲自己掩護,可如今百姓這麼踊躍地繳稅。
而且非常公平,他們侵佔坊牆部分土地,跟百姓一樣,若是宅用只需繳納一百文錢,若是商用,繳納十貫錢,這地就屬於你們的,此外多出來的土地,纔要繳納侵街稅。
中午時分。
只見兩名巡警押着一個推糞的衙前役向一間大宅院行去。
“快點,快點,你今兒是沒吃飯麼?”
“靠!別提吃飯好麼,真是噁心。”
“咱們又沒有推糞,咱不噁心,小馬待會上那去吃?”
“白礬樓,順便跟大郎談談車牌撲賣的事。”
“嘔!”
這三人正是曹棟棟、馬小義和張斐。
張斐今兒重操舊業,又開始鏟糞了,錢都收了,活得幹,不能說,還是滿街的糞便。
三人來到一處大宅前。
咚咚咚!
一陣敲門聲響起。
“誰呀?”
門童打開門來,當即捂住嘴鼻,“什麼東西,這麼臭?”
曹棟棟問道:“你家老爺在家麼?”
門童一瞧是巡警,謹慎道“在在家。”
曹棟棟道:“那勞煩你去通知一下你們老爺,咱們巡警來收稅了。”
“你們稍等一下。”
說吧,門就給關上了。
過得好一會兒,只見門又打開來,出來的當然不是谷濟,而是谷少青。
人家谷濟是要面子滴。
谷少青還沒跨出門檻,就是一車糞便懟到面前,擡頭一瞅是張斐,真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朝着曹棟棟道:“衙內,你推着糞便上我家來,未免有些欺人太甚。”
曹棟棟笑嘻嘻道:“少青勿怪,咱們警署人力不足,只能一邊鏟糞,一邊徵稅。”
谷少青冷笑道:“衙內何時與這些卑賤之人一樣,善與糞便爲伍。”
馬小義立刻道:“谷公子,這你就不懂了吧,咱們這車糞可是貴了,價值幾十萬貫,我們可愛與這糞爲伍了。”
曹棟棟直點頭:“是極!是極!這哪是在鏟糞,這是鏟金子啊!”
說着,他一揮手,“張三,快拿稅單出來給谷公子。”
“是。”
張斐立刻掏出一張稅單遞上,笑吟吟道:“當初谷公子賞我一車糞便,我無以爲報,區區薄禮,還望谷公子笑納。”
曹棟棟、馬小義笑得是雙肩急聳。
谷少青怒哼一聲:“你一個叫花子,憑什麼來本公子家要錢。”
“告辭!”
三人默契地抱拳一禮,扔下糞車就走。
“站住!”
谷少青大喝一聲,“你們的糞車。”
曹棟棟道:“我們警署是很通情達理的,如果你們不願意繳納侵街稅,我們也不會勉強的,我已經打算徵用這塊地作爲糞池,專門用來暫時儲存糞便,這車糞便就先放到這裡,畫個地界。”
谷少青怒睜雙目,指着曹棟棟道:“曹棟棟,你莫要欺人太甚。”
曹棟棟嘿嘿道:“少青若是不服,大可去告我們。”
張斐低聲道:“谷公子,可以找我們汴京律師事務所。”
“你們.。”
“拿着吧!”
張斐神色一變,直接將稅單送了過去,“你以爲你能夠隻手遮天,草,這回只是給你一個教訓,下回再撞到我手上,我就直接將糞便倒在你家門口。”
“喲!小小衙前役,竟敢在本官府邸放肆。”
只見谷濟陰沉着臉走了出來,身後還跟着一羣僕人。
張斐笑道:“堂堂判太府寺事,竟然偷稅漏稅,還威脅執法人員,也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谷濟咬着牙道:“你小子是活膩了嗎?”
張斐道:“當初王文善、王鴻也與我說過同樣的話,谷寺事是想出遠門旅遊嗎?”
“那咱們就走着瞧。”
谷濟放下這句話狠話,就轉身離開了。
谷少青也轉身回去了。
那宅老從張斐手中奪過稅單,便將大門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