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安石收到張斐的密信的同時,司馬光也收到了張斐的來信。
這信纔看到一半,司馬光便已是暴跳如雷,“王介甫啊王介甫,你這卑鄙無恥的小人,竟然想釜底抽薪,將河中府的功績都據爲己有,你真是枉讀聖賢書!”
一番破口大罵後,司馬光氣得是直喘氣。
他可是正兒八經的想跟王安石比一比,而且這個競爭氛圍,也就是王安石搞出來的,他萬萬沒有想到,原來王安石要的是通殺,是立於不敗之地,無恥的將河中府的政績全都算在新政頭上,這真是將他氣得夠嗆。
幸虧張斐來信,將這一切告知他。
半響過後,司馬光稍稍冷靜下來,又拿起信,繼續看了起來,接下來,張斐也告訴他,司法改革從中發揮的作用,看得他不由得直點頭,“若無司法改革爲其肅清吏治,他的新政如何取得成功,這個忘恩負義的王介甫。”
可隨後的內容,卻令他雙眉一挺,“原來張三也意識到京東東路的問題所在。”便立刻收拾心情,非常仔細地看了起來。
忽聞門外有人言道:“老爺,文公來了。”
“不見。”
司馬光直接回應道,可說着,他突然一怔,“誰來了。”
“文公。”
“快快有請。”
說罷,他立刻將信折起來,連通信封一同沒入袖中。
過得片刻,文彥博入得屋內。
二人互行得一禮,文彥博道:“君實,你可有得知河中府財政的消息?”
“我。”
司馬光剛剛張嘴,又輕咳一聲,“聽說了,河中府財政比往年都要好。”
文彥博點點頭,“肯定是要好過京東東路的,但是我料想王介甫肯定不會就此認輸,你可得做好完全準備。”
你一定想不到,他其實是想將河中府的功勞也據爲己有。司馬光暗自嘀咕一句,可嘴上卻道:“這事實勝過雄辯。”
文彥博道:“話雖如此,但還是得小心一點好。”
司馬光嗯了一聲。
他並沒有將張斐的來信告知文彥博,因爲這封信的內容太過勁爆,他認爲告訴任何人,都是對張斐的一種出賣。
王府。
一個模樣與王安石有着三分相似,向王安石恭敬地拱手一禮,“安國見過兄長。”
此人正是王安國,他與王安石,以及王安石之子王雱,並稱爲“臨川三王”,王安石可以位列唐宋八大家,能與他齊名,其才華可想而知。
這“別人家的孩子”不可怕,可怕的是“別人家的每個孩子”,以及他們孩子的孩子,這真是令人感到絕望啊!
“你還真是一點沒有變,還是這麼守禮,這裡又無外人,我們兄弟又何須這般見外,坐吧。”
“多謝兄長。”
王安國又是畢恭畢敬行得一禮,然後坐了下來,不洗澡、不修邊幅,可不是他們整個王家的遺傳,好像也就王雱略得王安石真傳。
王安石是無奈地搖搖頭,突然問道:“安國,你可知,爲何官家會調你回京?”
王安國道:“那自是看在兄長的面上。”
王安石呵呵一笑道:“也許是有這方面的原因,但也因你能力出衆,否則的話,官家自也不會真的重用你。”
王安國沒有做聲。
王安石突然笑意一斂,“聽說前幾日官家曾單獨召見你。”
王安國稍稍點頭。
王安石道:“還問你如何百姓是如何談論新政的。”
王安國點點頭道:“是的。”
王安石又問道:“那你又是如何回答得?”
王安國瞧了眼王安石,稍稍猶豫片刻,“我當時是說外面都說你用人不當,急於斂財。”
王安石也並不生氣,神情略顯玩味,繼續問道:“那你自己到底是怎麼想的?”
王安國沉默少許,“不瞞兄長,安國亦是這般認爲的。”
王安石點點頭,“你我兄弟,從小到大,常爲時事爭論,吵得是面紅耳赤,但從未爭個高低出來。你不喜我的新政,我也是早有預料,我唯一不滿的是,你所想,皆是外人所傳,而非親眼所見,你竟信外人,而不信我這個兄長,着實令我感到傷心。”
王安國笑道:“新政所圖,路人皆知,這裡亦無外人,兄長又何須狡辯。”
王安石道:“你說我狡辯,我說你見風是雨,這麼爭下去,毫無意義,我們兄弟不妨藉此,分個勝負出來。”
王安國不明所以地看着王安石。
王安石道:“過些時日,官家會讓你去濟南府擔任一個閒職,你只需要時時刻刻盯着新政,若有弊端,你大可寫信給我,要真是屬實,那我便承認。你看如何?”
王安國先是一愣,旋即點點頭.!
“你先別忙着答應。”王安石手一擡,又道:“倘若並不屬實,你便要全力輔助我推行新政。”
王安國不假思索,“一言爲定。”
王安石又道:“但此乃你我兄弟之事,我不想有外人知曉,包括弟媳在內。”
王安國眼中閃過一抹疑惑,但也沒有多想,點點頭道:“好!”
王安石瞧了眼王安國,微微沉眉,心道,張三所言到底是否有誇大其詞,安國此去,一探便知,屆時我再做決定也不遲。
河中府。
雖然在河中府的百姓看來,京兆府這幾十個告狀的百姓,是一件大事,在坊間的熱度,也一直是居高不下。
但不管是在皇庭,還是在官府,大家似乎都還是非常冷靜的,至少表面上是這樣的,大家還是在忙着自己的事,比如說完善酒稅、礦產等制度。
在這件事上面,韋應方等人也都是非常積極,因爲這事要是不搞定,檢察院懸在他們頭上劍都不會消失。
今日,元絳就帶着自己的方案來到皇庭與檢察院談判。
就是確定放開釀酒權。
然後,官府是以商人的方式,自己下場做酒買賣。
當然,這其實就是走一個過場,別說張斐,就是蘇轍都早就知曉,對此也是非常認同,其實這也是保守派一貫的執政理念,koi更偏向於老子的無爲而治,朝廷儘量少去壟斷百姓平時需求的物資。
這也是他們反對王安石的一個重要原因,因爲王安石的理念剛好跟他們相反。
而張斐提出的這個策略,是既符合保守派的主張,也不與革新派的理念衝突,因爲王安石的新法,官府就是下場掠奪商人的買賣,簡單來說,讓奸商賺這錢,就不如讓朝廷賺,這其實有一定的道理,畢竟奸商可不會拿錢出來賑濟百姓,就只知道斂財,只是說操作起來,有些困難,因爲官員亦非善類。
而張斐的這個策略,相對就比較折中,不是直接奪取商人的買賣,而是與商人合作共贏,這還是符合新政執政理念,官府親自下場幹,並且是通過提舉常平司來撥出青苗錢,先給馬家解庫鋪,再由馬家解庫鋪與那些大酒戶合作,就是強調用商人的手段去壟斷這些利益。
身爲中間人的張斐,還爲官府與檢察院準備了一份類似於諒解備忘錄的契約。
因爲此一時彼一時,以前大家都是遮遮掩掩,私下商議,但是現在不能,是是非非,大家都得說清楚,官府怎麼保證,我改了之後,檢察院不會出爾反爾,提出對他們的起訴。
所以這份諒解備忘錄其實很簡單,就是表示檢察院對於一些違法逃稅給予理解,因爲這是制度缺陷所造成的,這新制不追究舊制問題。
而官府方面則是保證,必定完善這方面的制度。
簽訂完這一份契約後,韋應方他們是終於鬆的一口氣,危機可算是解除了,便有精力去思考別的事,突然向張斐問道:“張庭長,蘇檢察長,關於京兆府百姓告狀一事,不知你們處理的如何?”
張斐道:“目前還未進出我們皇庭的審理程序。”
說到這裡,他偏頭看向蘇轍。
蘇轍道:“那些百姓提供證據已經足夠進行起訴,但這隻有一方的供詞,我們已經派人去通知京兆府相關官員來河中府接受調查。”
韋應方當然知道此事,又問道:“如果他們不來,那怎麼辦?”
蘇轍道:“不來的話,吃虧的只會是他們自己。”
潑皮無賴!
韋應方聞言不禁暗罵一句,他們可是嘗試過不應訴,結果就是皇庭直接判決,這一招真是極其無恥。
元絳站起身來,“元某還有其它事要處理,就先告辭了。”
他在此事的態度非常明顯,就是管我屁事,老子纔不參與。
韋應方一愣,稍顯尷尬,也趕忙起身告辭。
他們走後,張斐突然向蘇轍道:“蘇檢察長,你可還記得去年我們曾就鄉紳宗法一事進行過討論。”
蘇轍點點頭道:“這我當然記得。”
張斐道:“我打算與河中府鄉紳開一場聽證會,明確我們雙方的責任。”
蘇轍略顯詫異道:“這聽證會,還能這麼開嗎?”
張斐點點頭道:“當然可以啊,只不過我們不是回答百姓的問題,而是讓百姓觀看我們與鄉紳們是如何談判的。”
蘇轍眼中一亮,道:“這主意不錯。”
他們這些文人,可是不懼怕公開討論,甚至還很享受,這可是文人裝逼的最佳場合。
張斐道:“我與他們的關係不咋樣,這就勞煩蘇小先生去跟他們聯繫。”
“可以。”
蘇轍點點頭,“我去與範老先生談談。”
他與那些鄉紳也差着輩,不是很熟,但是範鎮與那邊非常熟悉。
可說道範鎮,蘇轍又想起什麼似的,“不過最近大家都在忙於京兆府絕戶田稅一事,尤其是範老先生,他對此事非常上心,這事是不是急了一點,要不往後再拖一拖,等到此事完結之後,再開聽證會。”
張斐道:“但是此案證據確鑿,並不複雜,而那些官員動身來此,也還需要一些時日,我們不能幹等着,我們皇庭今年還有很多事務要處理。”
“這倒也是。”蘇轍稍稍點頭,又問道:“你說他們會來嗎?”
張斐笑道:“誰知道呢。”
蘇轍微微一笑,又道:“那行,我就先去找範老先生談談。”
“有勞了。”
“應該的。”
蘇轍離開皇庭,就順道去往法援署,將這事告知範鎮。
範鎮肯定是鄉紳宗法的支持派,不過他也支持這場聽證會,因爲張斐可不是要廢除鄉紳、宗法,而是確定雙方的責任和義務,也就是立下明確的規矩。
經過上回那場禁令的官司,範鎮也意識到這個問題的存在,當時他們確實非常尷尬,但由於責任和權利都不明確,導致那些大地主不認賬,故此範鎮是爽快地答應下來,幫着他們去聯絡那些鄉紳。
而就在這期間,官府也正式對外公佈全新的酒制和礦制。
從之前的榷酒制、撲買稅,轉變爲官府入股制。
理由當然不是向公檢法認慫,而是非常高大上,官府表示,由於稅務司帶來了總收入和自主申報制度,導致之前的榷酒制是無法有效執行,原因就是,大酒戶花錢撲買下釀酒權,從某種意義上就等於是交了一筆稅錢,雖然在自主申報中,是會扣除撲買中所繳納的錢,但是在計算收入稅種,還是會出現各種各樣問題。
這裡面不單單是直接賣酒得收入,還有許多相關利益,比如說小酒戶會給大酒戶返利,這算不算酒利?該不該在免稅範圍內。
如果沒有撲買稅,一切就變得非常簡單,你賣酒賺得多少,那就交多少稅。
爲求避免大酒戶受到不應該受到的損失,官府從而決定放開釀酒。
至於礦產方面,由於官府天生擁有礦業的所有權,故此官府是決定拿出六成進行撲買。
此政策一經頒佈,河中府百姓立刻是歡天喜地,各種慶祝,街道上都瀰漫着濃濃酒香。
真是普天同慶。
放開釀酒權,這簡直就是百姓夢寐以求的,其實誰人家裡不偷偷摸摸釀造一點私酒,打打口乾,平時官府其實也不會管的,但這到底是違法之事,故此有些惡吏就藉此敲詐勒索百姓。
喝個酒,就得擔心小命不保,這日子過得可真是太難受了。
而如今再也不用擔心這一點,只要竈臺不超過三個,那就不算是私酒,可以盡情的喝。
對於商人而言,就更是如此,能夠撲買酒稅的,也就那麼幾家,大部分酒商想要買酒,就得受到那些大酒戶的欺壓、剝削,以及他們的控制。
而對於大酒戶而言,雖然他們失去一定的壟斷權,但是官府失去的更多,他們的自由度相對而言,就更高了,況且他們已經跟官府暗中達成協議,他們還是將確保自己一定的壟斷權。
最主要還是,公檢法能夠確保,在他們與官府的這份合作契約中,他們享有與官府近乎平等的地位,這是非常重要的。
在這期間,範鎮一直在與那些鄉紳交涉,希望舉辦一場聽證會,經過幾日的商量,終於有了結果。
張斐快步來到廳堂,立刻向裡面站着的蘇轍拱手道:“方纔有點事,耽擱了一會兒,讓蘇小先生久等了,真是抱歉。”
蘇轍忙道:“無妨,我也就剛來一會兒。”
“蘇小先生請坐。”
“多謝”
二人坐下後,張斐見蘇轍面色怪異,似欲言又止,主動地問道:“什麼事?”
蘇轍瞧了眼張斐,道:“是這樣的,範老先生已經跟那些鄉紳談過了。”
張斐立刻問道:“他們不答應嗎?”
“那倒不是。”
蘇轍道:“其實他們現在也很焦慮不安,因爲他們認爲公檢法已經侵佔他們權力,破壞了宗法制度,他們也迫切地想跟我們談談,只是.唉.只是他們不願意以聽證會的方式交涉。”
張斐眉頭一皺,大致也猜到什麼,“不知是否還有商量的餘地,其實這種聽證會對我們雙方都好。”
蘇轍搖搖頭,“其實我與範老先生都希望以聽證會方式進行,雙方將話說清楚,但是大部分鄉紳都不願意。”
說話時,他神情略顯羞愧,他也是支持宗法的,但是對方不敢這麼做,顯然是心虛的表現,這令他也感到很不好意思,可即便如此,他依舊還是支持宗法制度,必須確保皇權不下縣,其實這裡面也涉及到士大夫的權利。
“好吧!”
張斐略顯遺憾地嘆了口氣,道:“那就按照傳統方式來吧,其實我只是藉機推廣聽證會的制度,而並非是要拿聽證會要挾他們,如果以傳統的方式來談,反而對他們非常不利。”
蘇轍忙道:“你可別大意,他們的最終目的,是要保住他們的地位和權力,這與公檢法必然是有衝突的。”
“沒事。”
張斐道:“我自有辦法對付他們,你將他們都請來吧。”
蘇轍好奇道:“什麼辦法?”
張斐搖搖頭道:“我不告訴你,因爲你跟他們是一邊的。”
“你!”
蘇轍是好氣又好笑,不禁拱手道:“我最欣賞張庭長的,就是這份坦誠。”
張斐拱手道:“我最欣賞蘇小先生的就是這份理解。”
“哈哈.!”
二人不約而同地哈哈大笑起來。
既然張斐說得恁地輕鬆,蘇轍也沒有什麼好說的,又跟範鎮一塊,將河中府大小鄉紳全部約到皇庭來,共有一百來人。
不但如此,河中府的官員也來了不少,京兆府的事,他們可以不管,但這事關乎到每一個人的利益。
毋庸置疑,他們都是站在鄉紳這邊的,意見也是非常一致,就是一定確保鄉紳的權益,極力阻止公檢法介入鄉里的大小事務。
對此他們也是信心滿滿,因爲張斐可不是要廢除他們的權力,而是要明確權利和義務,而他們願意接受權利和責任,但必須要維持鄉村管理制度,可不能由皇家警察來取代。
當然,這也是他們積極參與的原因,如果張斐是要廢除宗法制度,那他們理都不會理。
蘇轍是看在眼裡,心裡十分好奇,張斐到底會怎麼解決這個問題,因爲他清楚,張斐肯定是要讓公檢法入鄉得,而不會再像以前那樣,全部依賴那些鄉紳。
但這顯然也是鄉紳的底線,是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公檢法入鄉,如今他們就已經對此非常焦慮。
過得一會兒,張斐終於來到大堂內,後面龍五和牛北慶擡着一張屏風。
樑友義冷冷一笑,心道,他不會是打算跟我們上課的吧。
這老頭上回收稅時,真是躲過一劫,原因就是這老頭心眼雖小,看不起珥筆出身的張斐,但是他不是一個吝嗇鬼,在名譽和金錢的抉擇上,他會果斷選擇名譽,別看他當時四處遊走,各種遊說,但他自己偷偷摸摸將稅全都交了,是一文錢不少,這令張斐有些失望。
張斐可不是一個大度的人,這一筆筆賬這心裡都記着的。
一番寒暄後,張斐便是直入主題,同時講明自己的主張,也就是成立鄉委會,同時又在屏風上畫了一副鄉委會與官府的權力結構圖。
“官府對鄉紳最爲看重的,就是鄉紳在救災過程中發揮的作用,故此我認爲我們可以以義莊爲中心,成立鄉委會,而目的就是確定權利和義務,永遠不能再出現,在訴訟過程中,皇庭在鄉里找不到責任人,我覺得這是最爲基本的。所以。”
張斐雙手一攤,“如果這一點,各位都無法接受的話,那就沒什麼好談的。”
直接亮明底線,可以給你們權利,但要出問題,必須得有人來承擔,哪有不承擔義務,卻又擁有權利的美差。
一衆鄉紳眼神交流一會兒,陸曉生點頭道:“這要求並不過分,也是理所當然的。”
其實他們也想確定,光憑道德名望,他們也管不着下面的人。
樑友義突然道:“我們可以答應張庭長的條件,但是張庭長又能否答應我們的條件?”
張斐問道:“樑老先生但說無妨。”
“就是鄉法與律法的問題。”樑友義道。
所有鄉紳都看向張斐。
這可是他們最爲關注的一點,因爲目前來看,公檢法在河中府是深得人心,一時半會似乎也幹不掉,那就得商量一下二者該怎麼相處。
到底想法還是基於封建制度,與公檢法存在根本性矛盾。
張斐道:“最近我又仔細研究過各鄉的鄉法,跟律法是完全互補,比如說永泉鄉的鄉法,裡面有一條就是禁止喝酒,律法雖然沒有規定喝酒違法,但也沒有規定,不可以禁止喝酒,當然,從律法角度來說,喝酒是絕對不會觸犯律法的。
但我想說的是,許多鄉法只是當地習俗,禁止律法沒有禁止的行爲,很少有與律法有着直接矛盾,比如說,律法規定殺人有罪,鄉法就不可能規定殺人無罪,可見後者與前者是一個補充關係。我可以完全支持鄉法,只需要你們拿着來皇庭報備就行,到時若有鄉民來此訴訟,我會以鄉法爲主。
再說那個喝酒的例子,律法是允許喝酒的,永泉鄉的鄉法不允許,如果有永泉鄉的鄉民來此皇庭告狀,說鄉委會因爲他喝酒便要懲罰他,我一定根據鄉法駁回他的訴訟。”
這番話下來,蘇轍他們都是驚訝得看着張斐。
這個讓步是巨大的啊!
這與他們所料,是大相徑庭,甚至就不像似張斐幹得事。
包括許多鄉紳亦是如此,這幸福來的太快,他們只覺不可思議啊!
唯獨曹棟棟在那裡打着瞌睡,他對這事不太感興趣,但他必須得在場,畢竟此事與警署是息息相關的,好在旁邊的符世春在認真聽。
樑友義很是謹慎,這小子太狡猾了,撫須道:“既然要來向皇庭報備,那皇庭也可以藉此干預我們的鄉法。”
其餘鄉紳也是紛紛點頭。
張斐笑道:“如果只是補充,且與律法沒有直接矛盾,那我就能保證不會有任何問題。而且,如果你們不來報備,那我怎麼去駁回他們的訴訟?”
不少人是紛紛點頭,其實現在已經有些鄉村主動來官府報備,但這不是規定的,你要不來報備,也沒有什麼問題,但現在不一樣,現在公檢法在掌管司法,皇庭得依法判決,你要不報備,那還怎麼去依法啊!
難道這一切都是真的?樑友義聽得有些懵,這小子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通情達理。
張斐又道:“不過有一點我是要說明的。”
就知道沒這麼簡單。衆人立刻變得警惕起來。陸曉生道:“張庭長請說。”
張斐道:“首先,這各地風俗不一,我也不清楚,所以鄉法怎麼立,你們自己看着辦,給皇庭報備一下就行,因爲皇庭是要有依據的,但是我們皇庭就只看鄉法,而不會看人,故此,鄉法也應該是一視同仁。
再說那禁止喝酒的鄉法,如有人因喝酒受罰,來此告狀,我會駁回,但如果有人來舉報,無論對方是誰,也必須要受罰。
我雖然是庭長,但如果我違法,那我也得受審,道理是一樣得,這也是合情合理吧。”
這番話下來,整個大堂是鴉雀無聲。
蘇轍聽罷,嘴角抽搐了下,心中暗自叫絕,這一招可真是妙極了。
蔡延慶和元絳默契地對視一眼,好似說,這小子可真是一個鬼才啊!
但見那些鄉紳神情有些微妙,皆是沉默不語。
那樑友義幾番張口,但卻沒有聲音。
張斐見無人答話,道:“難道我說的不對嗎?大家若是有意見的話,大可提出來。”
兀自無人張口。
範鎮臉都紅了,但他只是一個牽線人,他無權爲河中府的鄉紳做主。
張斐又問道:“各位到底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
你小子好意思問?
你懂不懂什麼叫做特權?
但這話呀,就只能意會,可不能言傳,因爲宗法制度,本來也是要求人人遵守,只不過立法人就是執法人,當然不可能做到一視同仁,如果人人遵守,並且受公檢法監督,不還是公檢法干預鄉法。
最終,陸曉生率先點點頭道:“理應如此。”
憋了這麼久,他臉都紅了,這個條件,要是不答應的話,那就非常尷尬啊!
張斐卻是不依不饒,看向其他人,“諸位.?”
其餘鄉紳也都紛紛點頭。
張斐微微笑道:“那我就沒有別的要求,其實我特別說明這一點,也只是爲了將來能夠依法行事,若不說清楚,可能會引發誤會。”
衆人都懶得理他。
這回真是被坑慘了,誰能想到他做出這麼大的妥協,又會提這麼一個無比正常的要求。
張斐瞧了眼他們如喪考妣的神情,嘴角抽搐了下,險些笑出聲來,道:“那那就這樣,若是諸位沒有別的要求。”
樑友義點點頭道:“那就先這樣吧。”
其實也沒啥可談的。
這一點就很要命啊!
說罷,這些鄉紳就起身離開了。
“咋?”
曹棟棟揉揉眼,左右看了看,“這就結束了?”
張斐笑問道:“你醒了!”
曹棟棟尷尬地撓撓頭,又向符世春小聲埋怨道:“你還說這場會議可能要討論很久。”
符世春略顯尷尬道:“我哪知道。”
“早點結束也好。”
曹棟棟又道:“反正咱都請了假,走走走,找個地方喝酒去。張三,你去麼?”
張斐道:“你們去吧,我這還有點事要處理。”
“那行,小春,咱們找小馬去。”
曹棟棟拉着符世春就離開了,一邊出門,還一邊問道:“方纔說了啥?”
符世春道:“今後咱們警署可有得忙了。”
曹棟棟直點頭道:“這是好事,我就怕太閒,最近百姓都忙着做買賣,半天也遇不到一個小賊,真是無聊死了。”
“???”
聽着曹棟棟地抱怨,蘇轍是無奈一笑,旋即又向張斐道:“我與衙內一樣,也沒有想到這麼快結束了。”
張斐笑道:“我說了用這種方式來談,對他們要更加不利。”
蘇轍呵呵一笑:“你這個主意可真是妙不可言,蘇某也是佩服不已。基於這一點,估計許多鄉村的鄉法都會變得無足輕重,最多僅限於一些地方習俗,到頭來就還是完全以律法爲主。”
嚴於律人,寬以待己,此乃人性也。
當鄉法對於他們也有限制時,鄉紳們就必然不敢定得太嚴,即便他們願意,鄉村裡面的大地主也不會願意的。
根據張斐所言,不管你們怎麼去立,但都要一視同仁,那麼一旦有人舉報他們違反鄉法,皇庭也一定會爲他們做主的,那不完了呀。
就如禁止喝酒,當真人人都能遵守嗎?
大地主躲在深宅中喝一點,誰知道呀,知道你也說不過他,可百姓一喝,必然會被舉報的。
關鍵皇庭還能美其名曰,捍衛鄉法。
只能是取消,這真是太嚴厲了。
如此一來,律法就將會填補進去,鄉紳的權力也必將會受到束縛。
張斐道:“但我也並非是有意爲之,而是公檢法要求我們必須這麼做,我不過是先跟他們說明這一點,免得到時發生誤會。”
蘇轍道:“如此再好不過了。”
渡口!
“下官見過呂知府。”
去而復返的郭剛,再度來到渡口邊上的驛站。
呂公孺道:“他們可有收到檢察院的傳票?”
“有收到。”郭剛點點頭:“但是他們都表示不服。”
“不服?”呂公孺很是詫異道。
郭剛道:“朝廷之所以將陝西路的司法權交於張庭長,乃是爲了讓他在陝西路建設公檢法,既然他們都還沒有在京兆府建設公檢法,我們就不應受到公檢法的管束,畢竟二者制度區別太大,我們沒有皇家警察,沒有檢察院,卻又要受此約束,這樣對我們而言實在是太不公平了。”
呂公孺捋了捋鬍鬚,點點頭道:“言之有理。”
可說着,他又道:“但是你若這麼說的話,那張庭長可能會順勢派人去京兆府建立公檢法。”
郭剛道:“他本是奉命行事,咱願不願意,也都攔不住啊!”
呂公孺眼中閃過一抹笑意,“這倒也是。好吧,我再去找張庭長他們說說。”
郭剛急忙抱拳道:“多謝呂知府。”
近九千字小小彌補一下昨日得請假,再次說一聲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