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爲一個百姓,可以很純粹的做某一件事,但是作爲一個官員,一般很難做到,因爲但凡是官員他做的每一件事的背後,多多少少都帶有政治意義。
對於平反儂智高而言,這件事的本質其實是非常好的,非常明智的,只是這話從李奇口裡說出,那麼就具有相當重的政治味道了。
這儂智高之所以被定義爲反賊,那都是站在朝廷的角度來看的,你都起兵造反了,這不是反賊又是什麼?而且儂智高起義,嚴重影響到了漢人在嶺南地區的利益。
但是對於這片地區的百姓而言,這儂智高就是英雄,因爲當時整個邑州(當時廣源州也是歸邑州管轄的。)都處於一種極度被剝削的情況下,南邊交趾是不斷的騷擾廣源州的百姓,逼迫當地百姓貢獻財物,而這些土司爲了自保,爲了擴張自己的實力,也是拼了命的剝削百姓,那邊朝廷多多少少也要從這裡拿點回去。
所以當時的邑州百姓那真是比江南的還要慘好幾倍,在三面夾攻下,當地的百姓實在承受不了了,終於爆發出來了,時勢造英雄,儂智高在這時候站了出來,佔領了廣源州等一些地方,其中還包括交趾的一些地盤,他也因此得罪了交趾,他知道自己這點人不是交趾的對手,於是就想歸順宋朝,宋朝一聽他跟交趾結怨了,根本就不願搭理他,哪怕是一件官袍都不肯賜予,儂智高實在是沒有辦法,只能揮師北上攻宋,但最後還是被狄青給打敗了。
儂智高雖然死了,但是他的起義還是給宋朝廷敲響了警鐘,宋朝廷趕緊在廣西施行了很多政策,安撫民心。
所以,這儂智高對於這片地區的少數民族而言。那是大大的英雄。
往大方面去說,這就是一種民族間的隔閡,朝廷若想完全接管這裡,就必須消除這層隔閡。
李奇平反儂智高,其目的之一,就是要博取當地百姓的好感,消除他們心中的怨氣,爲將來朝廷接管這裡鋪路。另外,儂智高在廣源州非常有聲望,而李奇一旦出兵。這一站很可能就是廣源州,如果廣源州的百姓得知這個消息後,肯定心生感激,而且儂智高起兵的初衷,是要對付交趾的,這對李奇的進兵是非常有幫助的,話又說回來,雖然這是對的,但是這只是一個純粹的政治決策。
其實寧武他們又何嘗不是了。這談判一開始,他們不談錢,不談自己,卻談什麼尊嚴。爲什麼?還不就是爲了自保。他們必須得抓緊找個機會,先獲取當地百姓的民心。
因爲如今的情況對於他們而言,還真是進退兩難,話都說到這種地步了。他們若不歸順朝廷,朝廷真的出兵來剿滅他們,他們只能步儂智高的後路。可若歸順的話,一旦交趾滅亡,他們又將何去何從,朝廷真的會不會信守諾言,誰敢給這個保證,而那時候當地民心就是他們的一個護身符,如果他們深得當地百姓的民心,你朝廷要動我,可就得多一層顧慮。
都是一羣狐狸啊!
李奇開始發揮自己的演技了,道:“不錯,當初儂智高的確犯了一些決定性的錯誤,但這不可磨滅他的功績,當初他在廣源州時,曾帶領廣源百姓奮力抵抗交趾的侵略,這是值得表揚的,也是值得尊敬的。”
此時寧武已經反應了過來,心中對李奇的魄力倒是生出幾分敬佩來,道:“我非常贊成朝廷此舉。”
“這是朝廷應該做的,當時朝廷犯了不少錯誤,如果當初接納儂智高,或許現在又是另外一番景象。”李奇沉重的嘆了口氣,又擡起頭道:“但是現在說再多,也不能改變歷史了,但好在我們還可以改變現在,我們應該要完成儂智高當初那一個單純的夢想。”
牛皋聽得都快流淚了,心裡卻想,難怪樞密使能寫出神鵰俠侶這等感人肺腑的故事來,這故事說的真是太感人了。
故事?要是這李奇知道他此時心中所想,一定會將他連降三級。
寧武一聽,我這要求都還沒有說完,你就繞走了,趕緊道:“樞密使,其實我們還有一個要求。”
李奇吃驚道:“還有?”
寧武看到李奇吃驚的表情,還真有些不好意思說了,但是如今他可是代表整個廣西的土司們,道:“我們非常願意歸順朝廷,就算爲咱們大宋獻出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可是我們還有很多族人,他們不見得會相信朝廷,我們也必須考慮他們的意見。”
什麼族人,無非就是問我要護身符。李奇真不想再繞下去了,很坦率的說道:“各位,這事完全在於一個信任上面,如果你們不相信朝廷,朝廷就算給你們一百道聖旨,你們同樣也安不下心來,如果你們相信朝廷的話,這些問題就根本不存在了。”
寧武一聽,覺得還真是這麼一回事,政治可是相當冷酷的,倒也不知道該如何說了。
李奇又道:“其實你們心中的擔心,我很能理解,換做是我,我也會非常忐忑不安的,但是你們已經來到了一個十字路口,你們都必須做出的選擇,而我要說的是,這對於你們,對於我,對於整個大宋都是一個轉折點,我希望我們能夠站在一起迎接這個即將到來的偉大的時代。”
偉大的時代?
寧武心中不自覺的跳動了一下,又與其餘人用眼神交流了下。
李奇心中也在思考,又道:“我到時有一個辦法,或許能讓你們更加放心?”
“什麼辦法?”寧武趕緊問道。
李奇道:“很簡單,由各位出任朝廷的代表,幫助朝廷宣傳。”
“宣傳?”
李奇嗯了一聲,道:“如今當地百姓對這個嶄新的朝廷恐怕還不是很瞭解,但是任何事都不能阻擋朝廷接管這裡,如果這裡都還是一片空白,那朝廷打交趾的意義何在。”
衆人均想,對呀。他說的很有道理,既然朝廷決心要覆滅交趾,那麼肯定就是鐵了心的要整頓這裡,不然的話,中間這一塊都是空白的,朝廷又如何掌管交趾,如果我們此時不答應的話,那麼朝廷肯定會不惜一切的來對付我們。
李奇又繼續道:“既然朝廷已經決心要接管這裡,首先當然要讓當地的百姓明白朝廷的政策,明白朝廷做這一切都是爲他們着想。此非一日之功,這中間就需要一個宣傳階段,那麼就肯定要有人來幫朝廷宣傳,而這個任務交給你們,我覺得真是再適合不過了。
首先,你們在當地都是非常有名望,有地位的人,多數百姓也都認識你們,說句話興許比我還管用一些。這也是朝廷需要你們的地方。
其次,你們可以在宣傳的過程中,重新定義自己,曾經的你們是土司。是一方霸主,是山大王,說句不好聽的話,百姓對你們的印象或多或少都有些不好的方面。現在你們可以藉此重新塑造自己,將自己定義爲一個大宋的官員,只要你們按照我說的去做。我可以保證,你們可以洗刷在百姓心中不好的形象,同時還能獲得更多人心,這比我說一萬句擔保的話要有用的多。毫無疑問,這是一個雙贏的局面,同樣也能表現出朝廷的誠意。”
韋平突然插嘴道:“但是現在自始至終這都是樞密使的片面之詞,朝廷是個什麼意思,我們還不得而知。”
“你總算說了一句聰明人該說的話了。”李奇不但不以爲意,還狠狠誇了韋平一句,突然拍了幾下手,道:“拿出來吧。”
馬橋點了下頭,隨即進到後堂裡面,過了一會兒,馬橋就走了出來,只見他端着一個托盤,而托盤上面放着不是金銀珠寶,也不是美酒佳餚,而是權力,一道道象徵着權力的聖旨。
寧武等人看的是目瞪口呆,這玩的太大了吧。
李奇笑道:“這裡一共有五十道空白的聖旨,是我出征前,皇上送給我的,我可以用這聖旨任命任何一個人,你們不相信我,也應該相信它們吧。”
趙楷很明白一個道理,就是用人不疑,李奇此番南下,肯定要任命一些官員,這是可以預見的,而邑州離汴梁太遠了,來回一趟真是不容易,既然趙楷已經讓李奇全權做主,他當然不會吝嗇這幾十道聖旨。
話說到這裡,李奇已經將他所有的底牌都給拿了出來,剩下來的,就是要等這些土司給出他們的答案了。
同樣的,寧武他們似乎也找不出任何拒絕的理由了,而且他們也沒有拒絕的資本,如果他們拒絕,這隻會是一個兩敗俱傷的局面,雖然朝廷也會承受巨大的傷害,但是朝廷承受得起,他們可承受不起。
寧武再度用眼神與其餘人交流了一番,起初只有幾人點了下頭,到後來全部點頭了,他這才向李奇道:“不知樞密使打算如何安排我們?”
李奇心中徹底鬆了口氣,笑道:“此番出兵,朝廷將會三路進軍,我會根據你們所在的位置,將你們混編到這三路大軍裡面,而你們的話,我也會給予相應的武將官職,我也會對你們一視同仁,只要你們立下軍功,我就會提拔你們,我的理念就是利益,人才也是利益的一部分,如果你們真是人才,你一定會有機會出人頭地的。
對於功是一視同仁,對於過同樣也是一視同仁,在我帳下任職,其實非常簡單,沒有太多的規矩,你們只需要明白一點就可以了,那就是服從,你們和你們的族人只要穿上這一身軍服,就必須服從你們上司的命令,而且是毫無條件的服從,如果你們連這一條紀律都不能做到,那我只能說聲抱歉,我敢保證你們一定不會喜歡上我大宋的軍法。”
這一條規矩,可以說是已經包括了一切啊!
那些酋長不免露出了擔憂之色,他們可是隨性慣了,一想到將來要受到約束,他們真的懷疑自己是否能夠做到。
寧武心想這是我們如今唯一的出路了,我不能讓他白白從手中流過,抱拳道:“末將寧武參見樞密使。”
其餘人一愣,見李奇望過來,趕緊起身,抱拳齊聲道:“末將參見樞密使。”
但是說這一句話的時候,他們的身體都不自覺的動了下,顯然他們覺得有些彆扭。
李奇一笑,道:“很高興你們做出了最明智的決定,我也非常開心你們加入禁軍這個大家庭。但是現在不是開歡迎會的時候,時間緊迫,你們必須馬上回去,做好準備,我會派人與你們一塊去,到時我會直接下達命令,你們去那個營報到。”
“遵命。”
李奇突然想起什麼似得,又道:“還有一點我忘了說,以前的種種我就全部抹去了,但是從現在開始,你們將要完全接受我大宋律法。其實我本不想殺羅虎的,但是當我得知羅虎竟然販賣人口去交趾後,他就已經是一個死人了,我知道你們其中也有不少人也幹了這勾當,我還知道你們乾的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這裡我就不點名,希望你們回去後好自爲之,不要爲了這點點利益鋌而走險,不要捨不得這些不義之財,不要再考驗我的耐性,機會只有這一次,就看你們能否把握住了。”
那些人一聽,幾乎人人都是忐忑不安,他們當中還就沒有一個是完完全全的清白的,清白的也坐不到他們這個位子上,但是更多的是對李奇的恐懼,他們還真不知道李奇到底清楚他們多少底細,但正是因爲不知道,所以他們還真不敢賭一把。
畢竟那一個血淋漓的人頭,他們還是歷歷在目。
李奇一揮手道:“你們可以退下了,我們真的趕時間。”
一干人齊聲唱喏,隨即退下了。
等到他們走後,李奇又朝着牛皋道:“隨他們一起回去的人已經安排好了嗎?”
“樞密使請放心,早已經安排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