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霾的天空,不禁讓太陽失去了奪目的光彩,也在出行人心裡留下了一塊陰影。
在襄陽府南面約莫五十里外的一片樹林中,二三十餘名官差坐於林中正在狼吞虎嚥啃着淡而無味的饅頭。在他們的中間停着兩輛囚車,前面一輛囚車內坐着一位中年男子,一頭金色的頭髮散落下來,滿面鬍鬚,將那張曾經俊美的臉龐給遮蓋了一大半,任誰也想不到這一位就是一年前還風光無限的賢相,王黼。
至於後面那輛囚車裡面,自然就是唯一能與高衙內齊名,甚至更勝一籌的王宣恩。
這兩父子靜靜的坐在囚車中,一語不發,即便嘴脣已經乾的裂開了。
這時,官差中有一人站起身來,從他的制服來看,應該是一個小頭目,他掃視一眼,嚷道:“大家快點吃,吃完咱們還得趕緊上路,爭取在今夜趕到襄陽府。”
這話音剛落,寂靜的樹林中突然響起了嗦嗦嗦的聲音。仔細一聽,似乎有不少人朝着這邊趕來。
這些官差先是一愣,隨即立刻抽出兵器來,護在囚車四周。
片刻間,只見一羣蒙面人從四面八方將他們團團圍住。
囚車內的王黼呆滯的雙目中終於恢復了一絲生氣,眼皮稍稍一擡,看了眼兒子,輕輕笑着點了下頭。
“把人留下,你們走吧。”
但見這羣蒙面人當中,走出一人來。大刀一指,十分霸氣的說道。
顯然。他們是衝着王黼來的。
那些官差見對方這麼多人,不禁有些膽怯,互望了一眼。那官差頭頭上前一步,沉聲問道:“你們是什麼人?”
“我再說一遍,把人留下,否則,你們全都得死。”
“豈有此理,爾等真是欺人太甚。弟兄們,給他們拼了。”
雙方立刻混作一團,打的是熱火朝天,不亦說乎。不過,那些蒙面人明顯在身手上,還有人數上都佔有優勢。過了一會兒,那些官差就開始敗退了。早就把王黼父子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但見方纔喊話的那蒙面人躍到囚車上,大聲喊道:“我們乃是替天行道,此等奸臣,你們何苦爲之送命,還是快快離去吧。”
那些官差早已被打的節節敗退,聽他此言。去意萌生。
可就在此時,林中傳來嗖的一聲,一枝流矢,從樹林的東面射來。
噗!
只見那個站在囚車上的蒙面人胸前插着一枝長箭,箭尾還在微微顫抖。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砰!
這突然一箭,讓囚車附近的人大驚不已。
那些官差以爲自己的援兵來了。左顧右盼,忽聽一人喊道:“全部殺了,一個不留。”
話音未落,又有一批蒙面人騎馬衝了過來,他們可不管對方是官差,還是賊寇,遇人就殺。
而方纔那兩撥人馬萬萬沒有想到這裡竟然還藏着一撥人馬,很快,這三撥人馬就亂戰成一團了。
“啪!”
只見來得第三波人馬中的一個虎背熊腰的大漢直奔囚車而去,上前就是一刀斬斷了鐵鎖,抱拳道:“對不起,讓主人受罪了。”
王黼從囚車裡面走了出來,呵呵道:“無妨,快去把宣恩放出來吧。”
“是!”
那大漢又立刻將王宣恩給解救了出來。
“糟糕!那奸臣想要逃跑,快去攔住他,決不能放他走了。”
諷刺的是,這句話非出自官差口中,而是第二撥蒙面人中的一人喊出來的。
大漢對此事置之不理,牽過兩匹馬來,道:“主人,少主,請上馬。”
說着又扶王黼上馬。
王黼騎在馬上,哈哈一笑,朗聲道:“回去告訴你們主人,今日之辱,黼銘記在心,他日定當百倍奉還。”
言罷,他就與王宣恩以及那大漢騎馬朝着東南邊行去。
而那些蒙面人和官差如今都自顧不暇,只能眼睜睜的望着王黼父子離去。
王黼三人一口氣跑了五十餘里,可畢竟人到中年,而且前面又是奔波勞頓,體力稍感不支,於是三人去到附近一個僻靜的湖邊,稍作休息。
那大漢從包袱裡拿出些食物給王黼父子遞去。
王黼接過一看,見是幾個饅頭和一罐罐頭,不禁啞然失笑,連咳幾聲,道:“臭廚子,你還真是陰魂不散。”
那大汗旋即反應過來,忙道:“主人,我---。”
王黼手一擡,道:“無妨,我在他手中吃了這麼大的虧,也不在乎臨走前再送他這點罐頭錢了。”
王宣恩望着那罐頭,滿面猙獰,道:“死廚子,我一定要將你碎屍萬段。”
王黼一笑,道:“宣恩,快點吃吧,吃完還的趕路。”言罷,他要了一大口饅頭,含糊不清的朝着大漢問道:“都準備好了嗎?”
那大漢點頭道:“一切都已經安排妥當。”說着他又指着東南面那條小路道:“往這條小路走,最多兩日便可到達黃州,再從那裡乘船去往東瀛。”
王黼滿意的點點頭。
王宣恩問道:“爹爹,你究竟是何時運了這麼一大筆錢去東瀛,爲何孩兒一點也不知曉。”
王黼頗顯得意的說道:“當年元祐黨籍事件鬧得滿城風雨,一個個曾經在朝中叱吒風雲的大臣在一夜之間,就被貶出京。當時爲父就在想,伴君如伴虎呀,倘若有朝一日我能坐在他們的位子上,一定要先把後路給安排好。於是,在我設立應奉局的時候,就已經開始運送一些錢財去東瀛,想不到今日還真用上了。”
王宣恩道:“爹爹真是神機妙算啊。不禁如此,還能算到那臭廚子會派人來殺我們。”
王黼笑了笑。道:“這算不了什麼,換做是爲父,爲父也會這麼做的。”
王宣恩略帶一絲不解,道:“可是爹爹,皇上已經下旨讓我們永不回京,對他根本就構成不了威脅,他何必多此一舉,趕盡殺絕呢?”
王黼道:“這不能叫做趕盡殺絕。應當稱作殺人滅口。”
“殺人滅口?”王宣恩錯愕道。
王黼道:“難道你忘了我們爲何會成爲階下囚的嗎?”
王宣恩稍一沉吟,道:“雖然表面上是有人告爹爹御狀,但是孩兒以爲十有八九是因爲那晚的事敗露了。”
王黼點點頭道:“不錯。當晚李師師家中究竟發生了什麼,我不得而知,但是,我知道竹馨絕不會出賣我的。”
王宣恩嗯了一聲,道:“爹爹當年救了他一家老小。對她家有救命之恩,她不可能會出賣我們。可是,她畢竟跟在李師師身邊已久,雖不至於出賣我們,但也有可能到了最後下不了手,我當初吩咐她的時候。她就有些猶豫。”
這時,那大漢突然道:“主人,據我得知,竹馨已經死了。”
王黼微微一愣,更加肯定的說道:“她一定下手了。不然皇上不可能恁地急着貶我出京。然而,知道這一切都是我設下的圈套。除了竹馨以外,就只有一人了。”
王宣恩驚訝道:“鄆王殿下。”
王黼冷冷笑道:“咱們之所以敢冒險走這一步,那是因爲無論事情成敗與否,咱們都能置身事外。雖然給鄆王的親筆信只寫了寥寥數字,但是以鄆王的才智和他的身份,想要神不知,鬼不覺的將皇上引去那裡,是再容易不過的了。可是,從現在看來,他並沒有這麼做,而且,他把我給捅出來,只會讓事情變得更加嚴重,因爲這樣一來,就不是李奇與他之間的私人恩怨,而是他與太子之間的鬥爭了,所以,我敢肯定,是他故意賣出破綻,想置我於死地。”
王宣恩驚呼道:“這怎麼可能,鄆王和那臭廚子不是反目成仇了嗎?”
王黼皺眉道:“起初爲父也是這麼想的,不然也就不會淪落至此了。但是現在看來,鄆王與臭廚子之間定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至於是什麼,我暫時還沒有想到。另外還有兩點,我也沒有想明白。其一,當晚既然竹馨已經下手了,那麼臭廚子與李師師決不能倖免,即便鄆王有意害我,皇上也絕不會容忍那臭廚子繼續呆在朝中的,怎還會讓他來抄我的家。其二,鄆王這麼做,他自己也不能倖免,我當下無權無勢,他何苦如此呢?這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啊!”
王宣恩出神的點點頭,道:“是啊!顫聲嬌號稱天下第一媚藥,絕不會出現問題的,竹馨又沒有出賣我們,那這其中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呢?”
王黼擺擺手道:“這些都不重要了,只要弄明白臭廚子和鄆王究竟在玩什麼陰謀,那我就能依靠太子奪回屬於我的東西。”
王宣恩啊的一聲,道:“我知道殺人滅口的意思了,難怪那日爹爹那日讓我故作淡定,原來是故意做給臭廚子看的。”
王黼哈哈道:“如果這局是他布的,那他當然知道漏洞在哪裡,只有死人才是最可靠的,所以,他一定會來殺我滅口。於是,我故意裝出一副瞭然於胸的樣子,引他急着下手,他萬萬沒有想到,其實我這一招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他話音剛落,後面忽然想起一個聲音,“你若這樣想,那可就大錯特錯了,臭廚子早就料到你藏了一手,而且,黃雀後面還有獵人了。”
王黼三人大驚,猛地轉頭望去,只見面前站着一個頭帶斗笠,右肩扛着一把大劍的無良大叔。
這人是從哪裡冒出來的?爲何我一點察覺也沒有。那大漢雙目睜圓,這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
這大叔正是失蹤了的酒鬼。
酒鬼慢步朝着王黼走去,玩味的笑道:“不過說真的,你與臭廚子還真是棋逢對手,不分伯仲,只不過你始終是棋差一招呀!認命吧。”
“主人快走。”
反應過來的大漢,急忙抽出刀來擋在王黼的身前。王黼父子此時哪裡還有方纔那般沉穩,趕緊起身朝着站在湖面喝水的三匹駿馬跑去。
“如今看來你們連黃雀都不是,充其量也就一螳螂,真是螳臂當車,不自量力。”酒鬼淡淡道。
他話音未落,那大漢只覺眼前一晃,又覺頭上一股強勁的劍風壓下,無暇細想,舉刀相迎,噹的一聲響,虎口傳來一陣巨疼,手中的刀險些跌落。
嗤的一聲!
那大漢還未反應過來,一把匕首已經插進了他的胸口。
太快了!實在是太快了!
素來對自己的身手有着強大自信的他,在這一刻,隨着他的生命一起破碎了。
“抱歉,我趕着回去喝酒。”
酒鬼輕描淡寫的抽出匕首來,斜目一瞥,見王黼父子騎馬欲逃,沒有絲毫的停頓,大劍揮出。
“啊!”
王宣恩舉着馬鞭慘叫一聲,從馬背上跌落了下來,只見那把大劍插在他的背心上。
“宣恩,宣恩。”
王黼只有這個獨生子,這一劍不禁帶走了王宣恩的性命,也帶走了他的希望,不顧一切的從馬上跳了下來,撲倒王宣恩的屍體上,撕心裂肺的叫着兒子的名字。
酒鬼走了過去,低頭俯視着王黼,嘆道:“已所不欲,勿施於人。這是一個該死的老頭子告訴我的,當時我懂了,現在輪到你醒悟的時候了。”
“我與你拼---。”
王黼剛一擡頭,眼前寒光一閃,只見他脖子飈射出一道血柱來,這一代奸臣終於嚐到了自食其果的滋味。
酒鬼望着王黼父子倆的屍體,過了半響,搖着頭道:“我不知世上有沒有善有善報,但作惡多了肯定會有惡報,不是報在自己身上,那就是報在自己的親人身上,唯有以死了結,僥倖存活下來,終會害人害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