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錦道:“包大人考慮的周詳,確實不能輕舉妄動,冒然上奏反而會打草驚蛇,就像那仵作一般被滅了口反倒麻煩,莫如暗中探訪,查明匪酋身份之後,再憑鐵證一舉將想幹人等拿下才是上策。”
包拯看了蘇錦一眼,再嘆一聲道:“本官也和你想的一樣,然而卻是遲了一步。”
蘇錦訝然道:“大人此話怎講?”
包拯道:“這幾日,本官暗中喬裝跟蹤,想查明這幫匪徒由何人庇護,前日夜間,本官和包信二人尾隨黑七,眼見他們一夥七八人進入唐宅,但我和包信前後宅門守候到次日午間也沒見那幾人出來;接替我們盯梢的包義包勤盯到半夜也沒見他們出來,此事大有蹊蹺。”
蘇錦道:“或許那黑七便是住在唐宅之中亦未可知,大人在外盯梢,他們在裡邊吃喝睡覺正舒坦呢。”
包拯道:“這一節本官自然想到了,但前幾日已經探查出黑七的宅第是在五里井的一處宅院,連續幾日均在哪出宅院過夜,還有數名婦人進出,可見是黑七的正經宅院;再者說唐紀元絕不會將匪酋藏匿於家中,一來人多眼雜,容易暴露身份,二來黑七是散漫彪悍慣了的人,放在府中便是給自己找不自在,唐紀元是聰明人,定然不會讓他們住在宅院內。”
蘇錦皺眉道:“大人的意思是……?”
包拯壓低聲音道:“恐怕……已被滅口了。”
蘇錦倒吸一口涼氣:“大人是說……七八個人都被滅口了?”
包拯沒有回答,站起身負手走了幾步,回身道:“從仵作的下場來看,朱世庸開始堵住漏洞了,仵作既死,秦大郎一案的元兇便是唯一的漏洞,而疤臉黑七等人定是殺害秦大郎的兇手,照此推斷,疤臉黑七等幾名匪徒唯有一死方能萬事皆休,所以……被全部滅口。”
蘇錦身上發寒,剛纔聽聞仵作死訊之時,他已經極爲震驚,現在聽到包大人的這番分析,再將前塵之事一番印證比較,蘇錦不得不承認,包大人說的極有道理。
秦大郎當蘇記奸細便是這疤臉人所脅迫,而秦大郎暴露之後,作爲跟秦大郎接觸的疤臉黑七很有滅口的動機,隨即便發生了後面一連串的事情,現在到了丟卒保車的時候,商會和知府爲了不讓真相暴露,毅然捨棄這幾枚棋子,絕對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只是……一口氣殺七八人,無論在何處行兇也難免敗露行跡,唐府中匿有大量武藝高強的護院打手不成?即便有,豈不是消息盡人皆知,還是會傳出去的,而且這七八人是土匪出身,身手矯健,豈是易於之輩?”
包拯道:“殺人之法太多,何須舞刀弄槍,匪徒們依附於人,最信任的也是他們,殺之易如反掌。”
“大人是說比如宴飲喝醉之後下手?”
“或者乾脆毒酒奉上……”包拯見識的謀殺案例頗多,這些方面自然懂得比蘇錦多了不知多少。
蘇錦暗自點頭,七八個人只需一壺毒酒便可神不知鬼不覺的全部了賬,事後處理好屍體便可,多半是埋在花園中做了花肥了;如此一來線索全段,別說什麼掉包死刑犯之案,便是秦大郎的案子也死無對證了。
“大人打算怎麼辦?若真是滅了口,這幾樁公案怕是無從下手了;這幫人也太狠了些,還沒怎麼着便先下手斷了線索,不太好對付啊。”
包拯回到椅子上坐下,端起涼茶喝了一口,恢復常態道:“再狡猾的狐狸也會留下痕跡,只是目前陷入僵局而已,我跟你說這件事便是想請你幫我暗中關注,或許那幫人並未被滅口,而是藏匿起來也未可知,遲早必會露面。”
頓了頓又道:“此事也是怪我,若我不去仵作家中私自暗訪,也不至於引起朱世庸等人的注意,或許他們便不會下狠手了;本官也是急切間亂了方寸,慚愧慚愧!說起來匪酋幾人死有餘辜,只是可惜了這仵作,家中五個孩兒,日後定舉步維艱了。”
蘇錦趕緊表態道:“大人放心,此事也因在下牽連,仵作家中婦孺我定會一手照料,那五個孩兒也必供養他們成年。”
包拯吁了口氣道:“也好,此事確實你要擔上干係,這麼做也是求心之所安,這事再也休提,只暗中查探即可,月底本官赴任端州,路途遙遠,你若有何察覺之事,只需寫成信件來我府中交予包勉之手即可,包勉每月會送家書一趟去端州,其他的事不是你能插手的;現如今州府衙門定會有眼線在府中周圍刺探,我等行動恐在其掌控之中,這段時間還是不要妄動爲好。容我慢慢理清牽扯關係,再作計較。”
蘇錦道:“謹遵大人之命。”
兩人緩了一會神,包府下人奉上冰鎮綠豆湯兩小碗,兩人西里呼嚕的喝下,頓時心境平和許多,這纔將話題轉入蘇錦來這裡的目的。
“提學陸大人是本官恩師,原本是要拜訪他的,索性你我同去,一來我去敘敘舊,二來也幫你引薦引薦。”包拯微笑道。
蘇錦起身躬身致謝:“大人提攜末進,他日若有作爲,定不忘提攜之恩。”
包拯正色道:“莫學他人那一套,什麼提攜,什麼報恩,小小年紀好的不學到學會這些客套;你若能科舉中的,他日拿的是君上之俸祿,食的是百姓之血汗,只需上不負皇恩,下不負黎民即可,若是你作奸犯科貪贓枉法,我包拯哪管你是故人至交,人情天大,打不過一概大不過國法去。”
蘇錦吃他一訓斥,暗自慚愧,在包黑子面子,自己玩心眼拍馬屁實在是多餘,於是躬身稱是。
“本官還有話要告訴你,本朝科舉雖然是面向各種身份之人,也沒什麼高低貴賤的羈袢,但實際上科舉資格還是有名額限制的,每一州府縣都需事先篩選,確定一定的人選,我若舉薦你,提學大人定然會給三分薄面,但你需答應我定會認真讀書,切不可敷衍了事,否則不但是我和提學大人面上不好看,也會因你佔據一個名額而耽誤另外一人的科舉仕途,你可明白我的話?”包拯果然不講情面,醜話都是說在前面。
這個時候,蘇錦怎會裝慫,自然滿口答應道:“在下定當盡心竭力,不爲大人和提學的顏面,也爲珍惜着朝廷的恩典。”
包拯點點頭,兩人約定明日早間去拜訪提學陸大人,再閒談兩句,包拯端茶送客,揮手作別。
蘇錦回到府中左思右想,逾覺世道艱險,本以爲這裡是人人安居樂業,文人雅士扎堆在一起吟詩作畫風光霽月的太平盛世,卻沒想到裡邊有這麼多的骯髒,而且這些事情也遠遠超過了蘇錦的經驗範疇。
蘇錦只是後世的一名二.逼大學生,人生的經驗極其有限,那些勾心鬥角動輒殺人滅口的陰謀詭計只在書本里或者電視電影裡見過,但此刻這些東西被剝開攤在自己面前,而且離自己如此之近,這讓蘇錦簡直無法接受。
蘇錦在書房的黑暗中呆了足足一個時辰,才調整好心態;從今往後行爲舉止需小心在意,這科舉之路是一定要走的,不混到一定的地位,自保都成問題,更別談什麼小資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