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演了,曲子也唱了數首,西園裡的節目便算是告一段落,趙宗旦一起身,衆人跟着全部站起身來。
趙宗旦大笑道:“諸位,今日這雜戲和小曲兒聽得如何啊?”
“餘音繞樑,三日不知肉味矣。”
“端的是仙音渺渺,至樂享受啊。”
“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多謝王爺讓我等長了見識。”
“……”
衆人七嘴八舌諛詞如潮,趙宗旦微笑點頭道:“那就好,還怕污了諸位的清聽呢,今日戲也好,唱曲的陳大家的嗓音也是無與倫比,詞兒更是巔峰之作,本王也甚是滿意。”
唐介湊趣的道:“最難得的是王爺的曲兒譜的好,嬌而不媚、甜而不膩、五音輪轉、遊刃萬方,乃是今日最爲閃光之處。”
衆人紛紛附和讚揚,同時心中懊悔,這般一等一的奉承機會居然被人搶了先,實在是對自己不可原諒。
趙宗旦緩緩朝後方行來,口中道:“戲謔之曲,貽笑諸位方家了,倒是這位作詞的大才子,本王倒要替你等引見引見。”
衆人轟然叫好,脖子宛如逐日的葵花跟着趙宗旦的身形扭動,趙宗旦緩步來到蘇錦面前,笑道:“諸位,這一位便是適才陳大家獻唱,本王譜曲的《鵲橋仙》的作者蘇錦蘇公子,諸位想不到吧,才俊出少年,蘇公子今年才十六,諸位大人家中有待字閨中的嬌嬌女,可莫要錯過這個好機會,如此東牀快婿可是難得呢。”
滕王語意似假似真,又似玩笑,又似號召,惹得衆人一陣鬨笑議論。
蘇錦翻翻白眼,心道:這是來消遣老子呢,這幫烏龜王八蛋家裡能生出什麼好閨女,你若真是有意,那王妃倒也水靈,咋不送我做個暖牀的丫頭呢。
適才坐在身旁指謫蘇錦聽曲睡覺的那名小官員嘴巴張的快要脫臼了,指着蘇錦道:“原來,原來你便是那《鵲橋仙》的作者,難怪……難怪你覺得無趣睡覺了。”
滕王訝異道:“哦?蘇公子居然睡着了,看來是不滿意本王的安排了,本王譜的曲看來也是入不得蘇公子耳中了。”
蘇錦暗罵這官員當面揭自己老底,忙道:“王爺這可是冤枉在下了,在下只是眯着眼享受而已,這位大人可能以爲我閉眼睡着了,王爺切莫當真。”
那官員也反應過來,他也不想惹得王爺不高興,大喜的日子,王爺發飆,衆人定要怪罪他出言不慎了,故而雖明知蘇錦撒謊,也只得幫他圓謊。
衆人倒有絕大多數人根本就不認識蘇錦,紛紛探究這位蘇公子是從哪裡冒出來的,自然有好事者悄悄解釋蘇錦的出身,當聽到蘇錦乃是廬州一名小商賈之時,人羣發出竊竊的笑聲,顯然是不屑於蘇錦的出身,衆人一致認爲,王爺這是在做做禮賢下士的樣子罷了,誰會跟一名商賈結交,哪怕是他的詞作寫的再好,也難登大雅之堂了。
蘇錦當然能聽到這些議論,也能感受到衆人輕視的目光,但這些對蘇錦來說根本不值得關注;蘇錦的全部感官都集中到兩個人身上,其中一人矮小精悍,眼神惡毒,蘇錦腦海裡忽然一閃,從那雙眼睛裡,蘇錦認出了他。
此人便是那晚蒙面前來,欲制自己於死地的名叫小胡的小頭目,那日若不是朱癩子手下的兄弟講義氣沒有聽他號令,否則,那晚自己定然無幸。
此刻見他用手掩着口跟身邊一名青衣黑鬚老者在悄悄的說着什麼,那老者不住點頭,眼睛卻從未離開蘇錦,在他身上上下左右逡巡,蘇錦感覺到他眼神中的不善,細細回想,卻是根本不認識此人。
這一切盡入趙宗旦眼中,趙宗旦眼神中閃過一絲寒芒,隨即伸手挽住蘇錦的手臂道:“蘇公子,本王只是和你開個玩笑而已,來來來,隨本王去廳中用茶,本王還想請教詩詞上的一些玩意呢。”
蘇錦不能再等了,自己必須要主動出擊,小胡在此,那七爺定然在此,秦先生適才的敵意已經很明顯了,這位滕王爺很顯然在裝傻,此刻不主動,萬一這些人發難,自己立刻便陷入被動之中。
“王爺,在下有一事如鯁在喉,想跟王爺稟報。”蘇錦輕聲道。
“哦?什麼事,但凡本王能辦到,必爲你排憂解難,說罷。”趙宗旦似乎稍微有些意外。
“可否借一步說話,此處人多眼雜,說出去怕是會招惹不必要的麻煩。”
“什麼事還這般神神秘秘,也好,來我書房敘話。”趙宗旦轉身朝諸位拱手道:“諸位大人,本王今日起的早了,此刻頭有些暈眩,且去內房歇息片刻,諸位可隨秦先生和我府中管家隨意逛逛,我府中倒也有幾處景緻值得一觀,諸位先去瞅瞅,本王稍後便回。”
“王爺身體要緊,請王爺自便。”衆人紛紛拱手道。
滕王笑呵呵轉身,穿過小徑圓門匆匆離去,蘇錦趕緊保持距離跟着滕王去了,秦先生衝七爺和小胡一使眼色,那兩人也假裝閒聊,追着蘇錦的背影而去。
書房內,蘇錦畢恭畢敬的從懷中掏出朱癩子寫的那張供詞遞上,趙宗旦單手接過,眯着眼睛看了起來。
蘇錦眼看他的臉色變得越來越陰沉,心裡早就有心理準備,滕王也許知道了整件事的全過程,唯獨這張供詞,他一定不知情;自己沒說,朱癩子當然更不會說。
蘇錦完全可以想象到趙宗旦此刻的心情,自己的手下居然敢留下這樣的證據來,雖說這證詞上隻字未提他人,朱癩子大包大攬將自己帶人報復闖錯住宅,殺了主僕四人的事情全部攬在自己頭上。
就連跟蘇錦起衝突的原因也沒提半個字的盤子費之事,而是說自己去老蔣夫婦的點心店吃白食,引起糾紛,蘇錦路過抱打不平這才結下的樑子。
朱癩子寫這個原因的時候,蘇錦還跟他起過爭執,但朱癩子執意不寫因收取盤子費而起了糾紛,蘇錦當時只是想拿住朱癩子的把柄而已,所以便沒有堅持;沒想到此舉後來卻是一大妙處,蘇錦可以正大光明的裝作不知道所謂的盤子費之事,將此事僅僅定性爲簡單的打抱不平而已。
趙宗旦心中憤怒的無以復加,這個朱癩子,居然蠢到留下親筆字據把柄,此事可大可小,一旦落到死咬不放的官員手中,在大刑之下難保朱癩子不會開口和盤托出,雖然自己的根鬚密集,扳倒自己也不是那麼容易,但是和那個人比起來,自家還是力量太過單薄,倉促之間應對稍有不當,苦心經營數年的局面就可能毀於一旦。
蛀蟻毀長堤,只鼠失鬥糧,防微杜漸不留破綻纔是目前應該採取的主要策略。
“這是怎麼回事?這個朱癩子是何許人也?居然敢殺人放火?這字具如何得來?”演戲演全套,滕王此刻也不得不揣着明白裝糊塗,假裝詢問了。
蘇錦也很配合的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個一清二楚,當然自己打抱不平的原因蘇錦說的含含糊糊,只說路過店口,見朱癩子等人吃白食反倒毆打店主,氣不過才命家僕出手相救,混沒想到會帶來如此惡劣的後果。
趙宗旦負手踱了幾步,轉頭問道:“然則蘇公子將這張字據交予本王,是何用意呢?”
蘇錦直着嗓子道:“王爺明鑑,在下一介草民,渾然沒想到憑空會惹上這麼大的麻煩,在下只是秉承人道之心,救人於危難之中,卻不料惹上的是這樣窮兇極惡之人,四條人命因此而亡,若不是我宅中僕役拼死維護,又機緣巧合拿住這匪首,逼他寫下字據,那夜定然不能倖免。”
“但在下事後左思右想,在下此舉實在是愚蠢,拿着這字據實際上便是給自己拿了一張催命符,那朱癩子定然會擇機來取回這張字據,然則在下和家人定然無幸;想來想去,在應天府中,唯有王爺能替在下妥善解決此事,故而前來懇請王爺相助,王爺手眼通天,若得王爺相助,此事定然能得以平息;在下無所求,只求能安安生生的讀書過日子罷了。”
趙宗旦微微側頭,思索片刻道:“此事倒也不難辦,就憑此張供詞,本王便可命人拿了那朱癩子解送官府問罪處斬便是;只是本王奇怪,你爲何不憑此證據自行報官處理呢?官府一樣可以幫你解除後患呢。”
蘇錦拱手道:“王爺勿怪在下對官府不敬,在下也曾動過這樣的念頭,可是據聞這朱癩子盤據南城,作惡豈止數年,實乃地頭蛇一條,這麼多年下來安然無事,想必門路頗多根深蒂固;在下深恐他在官府中亦有狐朋狗友,一旦我報官,風聲走漏,派人拿他時人已走脫無蹤,事後豈不更加招致報復,故而未敢報官。”
趙宗旦微笑道:“你倒是考慮的精細,難得你如此信任本王,這件事便替你辦了,解了你的心頭之憂。”
蘇錦忙行禮道:“王爺大恩大德,在下沒齒難忘,王爺以後但有差遣,只要力所能致,在下定赴湯蹈火。”
趙宗旦呵呵笑道:“我能有什麼找你辦的,除非是請教詩詞文章罷了。再說此事本王可不是爲了你蘇錦,我大宋明主在朝,天下清明,沒想到在本王眼皮底下倒有蛇鼠作惡,不知道便罷了,若知道豈能袖手,你且安心聽信吧,不出數日必有分教。”
蘇錦陪着乾笑兩聲,心道:你倒是義正詞嚴,先讓你得意着,老子此番胳膊擰不過大腿,且看以後,就不信我蘇錦混不出個名堂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