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禎指指錦凳和顏悅色的道:“坐吧,蘇錦。”
蘇錦按照晏殊事先的吩咐道:“草民不敢,聖上面前哪有草民的位子。”
趙禎道:“今日就只有你我二人,莫要弄些繁文縟節,坐下說話,朕想跟你好好聊聊。”
蘇錦知道再矯情就太過了,於是依言在側首坐下,微微擡頭暗暗打量趙禎,趙禎面色白皙,眉清目秀,約莫三十到四十之間的年紀,長期在深宮大殿中養尊處優,身上透着一種不健康的纖弱感。
蘇錦心道:這就是皇上,看起來一個鼻子兩個眼,也和其他人沒什麼兩樣,若不是出身皇家,恐怕也只是一介書生的樣子。
趙禎也有趣的大量蘇錦,嘴角邊始終掛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兩人目光一接觸,蘇錦敏銳的感到那目光中似乎有着洞察一切的力量,心中一慌,忙將目光移開。
趙禎呵呵一笑,隨手拿起案上的幾張紙,抖了抖道:“蘇錦,你是第一次見朕,朕和你心目中的形象相比是否吻合呢。”
蘇錦道:“草民從未想到能見到聖上,也從未敢揣度過聖上的龍顏,即便是到現在,草民也覺得像是在夢中。”
蘇錦這倒不是假話,一千年後的自己硬是迷迷瞪瞪的跑來見到了宋朝的皇上,這事除了做夢,確實無法解釋。
“呵呵,朕相信你說的是真話,畢竟作爲普通百姓想見朕一面確實不易,他們也只能看看朕的畫像罷了,不過那畫像呆板而無趣,又怎能和活人相比。”
“皇上說的是,畫像豈能和真人相比,畫的再傳神也是外表,有怎能畫出皇上的神采和精神。”
“說的對,是這個理兒,萬事萬物道聽途說總不可信,譬如數月前朕曾讀了晏愛卿送上來的幾首詞作,晏大人說這些詞是一名叫做蘇錦的十六歲的商賈所寫,朕便大爲不信;那些詞老練深沉意蘊雋永,在朕看來沒有相當的閱歷和學識根本無法做得出,但朕今日見到你的真人,確實讓朕有一種不一樣的感覺,你的全身有一股靈氣,還有一種不同於他人的氣質,腹有詩書氣自華,看來朕先前的疑慮倒是錯了。”
蘇錦忙道:“皇上繆贊,草民一介書生而已,寫得幾首塗鴉之作,怎堪入聖目,有罪,有罪。”
趙禎微笑道:“恃纔不傲,確實難得,比之你來,有些人便差得遠了,本朝才子輩出,論寫詩填詞倒有一些大家,但是總有些人恃才而傲,不肯腳踏實地;上天賦予的才學可不是用來矯情的,而是用來安邦輔國保我大宋江山永固的,朕最不喜歡那些有些才學便清高自傲之人,還好蘇錦你不是那種人。”
蘇錦明白趙禎說的是哪些人,別的不說,那位柳三變先生恐怕已經大打噴嚏了。
“皇上如此一說,草民汗顏無地。”
趙禎呵呵一笑,將詩稿放下,雙手搭在小腹上看着蘇錦,靜靜道:“你可知朕爲何要見你麼?”
蘇錦垂首道:“晏大人跟草民說了,是爲了草民獻計籌糧之事。”
趙禎道:“這是一件大事,自然是要集思廣益,你既能提出想法,必然有解決之道,朕自然是要請教的;不過在此之前,朕還有一件事要問問你。”
蘇錦心道:來了,果然是要問那件事。
“皇上請問,草民知無不言。”
“你之前是在應天書院讀書是麼?”
“回稟皇上,七月裡,經包大人舉薦進的應天書院讀書。”
“哦,包拯舉薦的麼?在此之前你在何處?”
“回聖上,之前,草民在廬州,家中有些產業,家父早亡,所以草民幫着家母打點家業。”
“爲何想起要讀書應舉呢?”
“皇上,這個問題叫草民如何回答呢,但凡我大宋百姓,怕是沒有一個人不想科舉入仕報效朝廷,光宗耀祖吧;草民雖愚魯,但也不想當一輩子商賈。”
“嗯,是朕問的有些問題,不過你回答的有些不盡不實,光宗耀祖朕信,報效朝廷怕是有些勉強。”
蘇錦正色道:“草民雖出自蓬蒿之中,但家父母也自小教之以詩書文章,讀聖賢之書,豈能不效聖賢之行,草民爲大宋精忠之心,天日可鑑,天地可表,草民願……”
“好了,好了,朕信了便是。”趙禎打斷了蘇錦的一番慷慨陳詞,眉頭微皺。
蘇錦心道:你當老子願意喊口號麼?我不這麼說你丫還不更加的不高興。
趙禎站起身來,在房中走了幾步,似乎在思考着什麼,蘇錦默不作聲等他發話,房中忽然陷入一片寂靜。
“太祖爺託夢與你,可有此事?”趙禎忽然停步問道,聲音中透着一絲金屬般的冷冽。
蘇錦心頭一凜,忙起身答道:“回稟皇上,確實如此。”
“大膽!當着朕的面也敢謊話連篇,你可知在朕的面前撒謊會是什麼後果麼?”趙禎忽然翻臉,面色嚴厲的大聲喝道。
蘇錦一驚,這趙禎一驚一乍的這是在幹什麼?難道自己假冒太祖託夢之事竟然被他知道了?不可能啊,雖然蘇錦知道皇上耳目衆多,大概他想知道的事情幾乎都能知道,但此事自己從未和任何人提起,連最親近的身邊之人也從不知道託夢之事乃是假的,趙禎又是如何得知呢?
蘇錦迅速的思索着,不知道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被趙禎猜到了作假之事,但無論如何,這件事都不能承認,除非皇上拿出鐵證來,否則蘇錦決定一硬到底。
“皇上,這話從何說起?此事千真萬確,草民豈敢在此事上說謊;草民的性命雖不值錢,但也犯不着拿腦袋開玩笑。”
“哼,你還狡辯,朕來問你,你乃一介學子,既無官身,也無豐功偉業,不過做的幾首好詞,太祖爺殯天之時,你尚不知在何處;太祖爺憑什麼要託夢與你?你倒是說說,這是何道理?”
蘇錦一聽這話,心裡放了一大半的心,趙禎並無實據,只是覺得懷疑,在嚇唬自己罷了。
當下理直氣壯的道:“皇上這個疑問恕草民無法回答,太祖爺愛入誰夢中是太祖爺的意思,草民無法得知爲什麼是我,草民對此也極爲迷惑,皇上要是知道還請告訴草民,解草民之惑。”
“好個刁滑之人,你當朕是傻子麼?太祖爺託夢怎麼會尋上你這樣的一介平民,凡帝王英靈既現,必有天降祥瑞之兆,當年太宗爺託夢於齊王,當日風起雲涌,電閃雷鳴,這便是帝王託夢之異狀;但你那日風平浪靜,整座應天府無任何異狀,到了第二日你便自稱太祖託夢之事,不覺得有些荒唐麼?”
蘇錦見趙禎齜牙怒喝,好像一副怒不可遏的樣子,但蘇錦知道這是趙禎在進一步的嚇唬自己;凡事講憑據,趙禎只會說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這說明他根本就是在以此來攻心,蘇錦怎麼上當。
“皇上,草民從不知什麼帝王之兆,皇上硬是要說無此異狀便是撒謊,那還要草民回答什麼呢?直接拖了草民出去斬首便是;若真要提異狀的話,當日晚間本是月明星稀,第二日便電閃雷鳴,這在入秋之日倒是少見,也不知算不算異狀;不過草民以爲這些都不是主要的,皇上如何解釋太祖爺在夢中告訴草民那誓碑的三條內容呢?”
“那內容,說不定是有人透露給你知曉也未可知,畢竟知道誓碑內容的人也不少,難保不爲外人所知。”
“皇上要是這麼說,草民便百口莫辯了,我只是草芥之民,皇上愈加我罪,又何須尋些這些站不住的理由,真叫草民寒心。”
趙禎勃然大怒,伸手指着蘇錦的鼻尖道:“你這是在和朕說話麼?”
蘇錦豁出去了,一字一頓的道:“正是,我心中怎麼想便怎麼說,可沒有某些人心思七竅八面玲瓏。”
“你……你是要逼着朕對你動手麼?”
“皇上若不怕太祖爺怪罪便請動手,草民是否能知道誓碑的內容,皇上心裡比誰都清楚,別人有一雙眼睛,但皇上有千萬雙眼睛,草民不信有什麼能逃過您的耳目,今日皇上執意要將草民拿下,原該拿些說得過去的證據纔是,這般揣度猜測,實在不能教人心服。”
趙禎怒視蘇錦,胸口起伏,目光凌厲,似直看到蘇錦心中去,蘇錦不甘示弱,仰脖子倔強的和他對視,心臟卻瘋狂的跳動。
趙禎嘴角一動,冷冷的道:“來人吶……”
蘇錦腦子中轟的一聲響,心道:“完了,真把這趙禎給惹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