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敬堯幾近崩潰,他本以爲蘇錦只是隨口一說,卻沒料到,蘇錦早已跟盲三爺達成默契。
蘇錦是利用中午的時間帶人直衝盲三爺宅第的,盲三爺正戰戰兢兢的躲在宅子裡不敢露頭,昨夜的大動靜他豈能不知,他有種不祥的預感,這把火會燒到自己頭上,誰叫自己當年和馮敬堯關係那般的親密呢?官府若是能放過自己,那倒有鬼了;若非四城早已封鎖,他早已逃之夭夭了。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盲三爺雖然害怕,但是他也並沒有慌張,甚至想好了一大堆的說辭爲自己辯解;但是當他親耳聽到蘇錦的聲音的時候,他的天都要塌了;眼前這人的聲音,不正和那夜闖入玉龍軒二樓,逼迫自己說出馮敬堯行蹤的那個蒙面男子的聲音麼?不是說和馮敬堯有殺父辱姐之仇麼?怎地搖身一變變成專使大人了?
只稍一思量,盲三爺便想通了前因後果,感情這位糧務專使蘇錦打一開始便設計好了對付馮敬堯的計劃,甚至爲此不惜用下作手段侵入自家宅院,以自己的孫兒相威脅,還餵了自己毒藥,逼迫自己就範。
想通此節之後,盲三爺一絲一毫的反抗心理都提不起來了,這位專使大人手斷無所不用其極,這樣的人最是難惹,你若想以官府的身份和世間倫常來揣度約束此人,那你就錯了,而且是完完全全的大錯特錯。
蘇錦也不隱瞞,將盲三爺拉到一邊自己坦白便是那夜侵入玉龍軒的蒙面人,同時還大爲感謝盲三爺的指點,正是由於盲三爺的指點,大明寺中才能動下手腳,雖然也出了些差錯,但是馮老虎依舊落網。
盲三爺忽然心裡有了底,既然蒙面人便是專使大人,專使大人便是蒙面人,那麼在馮敬堯這件事上,自己應該算是戴罪立功了的;看着專使大人樣子,言語中也表達了感謝之意,那麼說不定專使大人並不會爲難自己。
蘇錦原本就並沒有想要怎麼爲難盲三爺,他的目標是馮老虎,至於盲三爺,此人雖然曾經爲虎作倀,又曾爲富不仁,但是手頭上真正的命案和不可饒恕的罪行倒也沒有;當然要是安上個跟馮敬堯是同黨之類的罪名也說的過去。
事情一旦到了無可無不可的圓滑境地,剩下的便是看盲三爺的表現了,而盲三爺的表現極其令蘇錦滿意,此人幾乎沒有猶豫,便答應蘇錦前去作證,揭露馮老虎的累累罪行。
蘇錦暗自佩服盲三爺的決斷,到底是老狐狸老江湖,何時進退,何時取捨看的比誰都清楚。
盲三爺行事的準則便是,只要不威脅到自己,兄弟、朋友都在,一旦自己受到威脅,那麼無不可拋棄;至於什麼背叛、內疚、情義之類的廢話,都是扯淡。
這麼一來蘇錦準備的一大堆苦口婆心的說辭也派不上用場了,雙方一拍即合,蘇錦承諾只要他作證,讓馮敬堯的罪行大白於天下,自己一定保證讓他盲三爺全家家宅安寧,不受牢獄之災;當然蘇錦也不能這麼便宜了他,要他捐錢一百萬貫上繳國庫當恕罪錢,另外重修大明寺的任務也派給了他。
盲三爺滿口的答應,原本他已經做好最壞的打算,爲了一家人的性命,他甚至可以捐出全部的家產,沒想到最後的結果這麼美妙;一百萬貫錢和重修大明寺費不了他家產的三成,事了之後,他依舊可以滋滋潤潤的安度餘生,盲三爺差點都要跪下給這位專使大人叫爺爺了。
蘇錦大度的摸出‘糖豆子解藥’給盲三爺‘解毒’,盲三爺忽然想起那夜服了專使大人的毒丸之後雄風再起,殺的兩名妓女求饒不已之事,心中暗自思忖,待此事一了,無論如何花大價錢也要從專使手中買來這毒藥的配方和解藥的配方;自己這不舉的毛病,吃了多少名醫配置的紅丸春藥也不管用,偏偏專使大人的毒藥對自己有效,不得不說有些尷尬蹊蹺外帶離奇詭異。
……
高臺大堂上,馮敬堯瞪着血紅的眼珠子看着盲三爺,盲三爺似乎沒見到他這個人一般,先是恭恭敬敬的給宋庠磕頭,又恭恭敬敬的給蘇錦磕頭,再一一給臺上陪審的各位師爺衙役捕頭作揖,禮數照顧的滴水不漏,最後纔跟着蘇錦來到馮敬堯面前。
“馮爺好,別來無恙。”盲三爺拱手道。
“呸,你當真要替他們作證麼?全然不顧他人言語,不念舊日情意麼?”
“馮爺,你總是看不開,你最大的缺點是什麼你知道麼?”
“你是要編排老子的不是麼?老夫不就是行事狠了點麼?當年你們這幫人跟着爺得了多少好處,現在樹倒猢猻散,一個個都要背叛老夫,你們還是人麼?”
“馮爺,你說這話便沒意思了,你最大的缺點不是你心狠手辣,而是你太過貪婪,你知道爲何後來老朽甘願將城內生意拱手讓給你,與你保持距離麼?正是因爲老夫看的出來,你的胃口太大,就像一隻永遠吃不飽的老虎,時時刻刻都在想着怎麼撈取更多的錢財;老朽與你不同,老朽知道進退,知道什麼是度,無度索取,最終害了你自己,今天的下場正好驗證了老朽當年的預言。”
“呸,小人一個,還腆臉侃侃而談,當初跟在老夫屁股後面當狗,現在掉過頭來想咬老夫一口,老夫識人不明,沒認出你這個中山之狼的本來面目,若是早些得知,必教你死無葬身之地。”
“馮爺,莫要說這些話,老朽可從來沒和你撕破臉皮過,只是事到如今你便是天大的本事也無力迴天了,我若是你便認命伏法,將做過的事情通通竹筒倒豆子;需知衙門其實根本無需問及你這麼多的罪名,只要審明其中一項,便足以讓你屍首分離,而爲何要一樁樁的要你供述,便是因爲懸案太多太久,官爺們需要解決這些懸案論功請賞免罰,你這般硬挺着得罪了多少人知道麼?後面要受多大的罪,老朽想都不敢想。”
馮敬堯冷笑道:“那是老夫的事,你這條狗打算如何咬老夫呢?”
盲三爺咳嗽兩聲,搖頭嘆息道:“馮老弟如此桀驁,老朽也不勸你了,不過老朽倒是還想提醒你一句話,對於你,官府應該是早就開始蒐集你的罪證了,你便是抵賴,也是無用,會有很多像老夫這樣的人被找來作證,好自爲之吧。”
蘇錦微笑的看着兩個昔日叱吒風雲的風雲人物推心置腹的交流,心裡也有些感觸,人的未來永遠未可知,就像自己也無法知道將來的路一樣,可是種什麼因得什麼果,這句話應該還是不錯的;兩人今日的境遇不同,也是兩人當年爲害的程度不同,一人得救贖,想必永遠也不敢再起害人之心,而另外一人,卻連機會都沒了。
盲三爺恭恭敬敬的回答着蘇錦的每一句問話,回憶起當年馮敬堯低價強買鋪面的全部細節,當年他全部在場,所以自然是如數家珍,也難爲他記得這麼清楚。
在他敘述的過程中,馮敬堯不時的怒罵怒叫,終於惹火了蘇錦,命衙役上前將他以咆哮公堂之由按到,扒了褲子連打四十殺威棒;饒是馮敬堯皮糙肉厚,四十大棒下來,也只能張口喘氣,叫罵的聲音比蚊子叫也大不了多少。
盲三爺所述馮敬堯的手段無非是搗亂、威脅、陷害幾種,對於看上眼的鋪面,馮敬堯會叫手下每日看在店鋪的門口,遇到有進入店鋪買東西的客人便橫眉怒目的加以威脅,久而久之,這些鋪子便門可羅雀了,遇到店鋪中有人指責,便藉機大打出手;這些打手個個有武藝在身,誰能打得過?只得任由他們作踐。
然後馮敬堯便會尋人出面要買鋪面,知機的便知道是龍虎門在搗鬼,老老實實的低價轉讓,捏着鼻子吃啞巴虧;當然也有不懂事的鬧將起來,鬧到官府,其結果不言而喻,一茬茬的官員都在馮老虎的掌控之中,這狀子能告的贏纔怪。
而這些膽敢告狀之人十之八九會遭到報復,輕則被不明身份之人毆打,重則會永遠消失。
東四街的店鋪主人孫文德便是一個不服軟的,最終日夜被騷擾,幾番死裡逃生,終於想明白了,於是以百貫的價格將祖業賣於馮敬堯,隻身一人連夜逃出揚州,不知所蹤。
還有些人家關門歇業不做生意也不願賣出鋪面,馮敬堯便想法設法的勾引其家中子孫,頗有耐心的命人和他們交好,直至將他們勾引至煙花柳巷或者賭坊之中,或欠下高額鉅款,或落得全身花柳之病,總之不弄得其家永無寧日便不會收手,直到店鋪低價到手,這一家的災難纔算告一段落。
很多揚州商賈,數代流傳的祖業化爲流水,不得不背井離鄉去他處謀出路,一個外來地痞,逼得本地人紛紛外逃,真是教人匪夷所思。
盲三爺侃侃敘述,衆人聽得咬牙切齒,臺下的老丈老婆婆和大娘子小娘子們聽不得這些悲慘遭遇,一個個感同身受泣不成聲;而男人們一個個咬碎鋼牙,有的人受過龍虎門的欺壓自不必說,有的人還是第一次聽到龍虎門的這些卑劣手段,從喉嚨裡發出悶吼,若非官兵把守森嚴,否則這些人完全有可能衝上臺來將馮敬堯撕成碎片。
盲三爺絮絮叨叨了半個多時辰,這才基本上說了個大概;文書走筆如龍洋洋灑灑的寫下證詞和罪狀,讓盲三爺在證詞上畫押簽名;那文書不待蘇錦吩咐,知趣的掏出馮敬堯半截指頭,沾上紅泥在供狀下按下手印。
“盲三爺,你且退下,若有需要,衙門隨時傳喚你來,你須得隨叫隨到。”蘇錦淡淡道。
“敢不從命,各位大人老朽告退!”盲三爺在公差護衛之下下臺而去,自始至終未再朝攤成一堆肉泥的馮敬堯看上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