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修有些難以啓齒,本來他人的私事自己沒資格問,特別是對着一個妙齡女子問她的個人問題,顯得自己何其猥瑣和不堪。
但是這件事不搞清楚便沒有下一步的行動方向,他既不想知情不舉,又不想因爲蘇錦而得罪晏殊,所以硬着頭皮也要學長舌之婦打探起他人隱私來。
“賢侄女,本官有些唐突之言需要向你證實,失禮之處還望賢侄女莫要見怪。”歐陽修艱難啓齒道。
“世叔且問便是,碧雲知無不答。”
晏碧雲一臉平靜,早在簾幕之後她便已經將歐陽修和蘇錦的對答全部聽在耳中,對於歐陽修要問什麼,心裡倒也猜出來個七八分。
“這個……對於賢侄女的際遇,本官一向深表同情和惋惜,這一點我也曾向令伯父三司大人表述過,不過造化弄人,有些事倒也無可奈何,還請節哀順變。”歐陽修打算先客套安慰一番。
晏碧雲睜大眼睛看着歐陽修道:“世叔所指何事?難道是我家中親人出了什麼事麼?”
歐陽修鬱悶欲死,輕咳一聲道:“本官說的不是你家中親人,而是說龐家公子。”
晏碧雲詫異道:“原來你是說奴家未出嫁而喪夫之事,奴家倒是想岔了;不過這事倒也沒什麼可說的,雖然龐家公子與奴家有婚姻之約,但奴家連他一面也未曾見到,對奴家而言,對他毫無印象;況且他過世已有數年,奴家只是惋惜,何來節哀之說?”
歐陽修心裡堵得慌,這女子怎麼能公開說出這種話,人家畢竟是你未婚夫婿,你怎能說他死了你一點都不悲傷;但是又一想,事實倒也確實如此,一個從未見過面之人,腦海中從未有過他的印象,他去世了也確實難以引起悲傷之感,誠如晏碧雲所言,除了惋惜年紀輕輕便英年早逝之外,很難再有其他的感覺。
“說的也是,看來本官倒是多慮了,這個……三司大人身體可好?家中各位可都安好?”歐陽修有些語無倫次。
晏碧雲笑道:“歐陽世叔真會說笑,奴家聽到世叔來了揚州本想尋機拜見世叔順便問問伯父大人近況,世叔倒是先問起奴家來了;世叔剛從京城而來,奴家卻離京已有兩月餘,本該是奴家問您纔是。”
歐陽修一拍腦門自嘲道:“你瞧本官這腦子,都轉不過彎來了,確實如此,離京前還跟三司大人小聚了一次,怎麼問起你來了。”
口中自嘲,心中又是一驚,晏碧雲自稱離京兩月,蘇錦接了差事也恰好是兩月,很明顯這兩人一直是在一起的;紅粉知己?騙鬼呢,哪家的紅粉知己跟着你兩個月不回家?
“世叔,您有話便直接問,您是長輩,奴家是晚輩,不用拘禮繞彎子了,這樣您也累,奴家也累。”晏碧雲平靜的道。
歐陽修道:“好,既如此本官便問賢侄女幾個問題;蘇錦跟你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你們有了婚姻之約了麼?”
晏碧雲紅了臉,輕聲道:“這個問題奴家可以不回答麼?”
歐陽修心裡涼了半截,這個回答其實已經說明問題了:“必須回答,因爲事關重大。”
“奴家……奴家和他目前尚無婚約。”晏碧雲鼓足勇氣道。
歐陽修很有技巧的問道:“目前尚無婚約是何意?三司大人不同意麼?”
“那倒不是。”晏碧雲輕輕一句砸碎了歐陽修的幻想:“世叔當知奴家和龐家婚約之事,婚約不解,奴家如何能再與他人有婚約?所以目前並未和他有婚姻之約。”
歐陽修肅容道:“然則此事三司大人是知道的嘍?他怎麼說?”
晏碧雲攏了攏秀髮,輕聲道:“伯父大人屢次請龐家解除婚約,均爲龐家所拒,奴家知道伯父大人也沒辦法,畢竟婚約訂立解除均需男家允許。”
歐陽修道:“賢侄女莫怪本官說話直接,那你一個清白女子就這麼跟蘇專使在外同住同行,怕是有些不妥吧?不爲別的,但是此事宣揚出去,對三司大人的清譽也有所損害,你難道沒想過麼?”
晏碧雲臉上刷的一片血紅,這是在指責自己不守婦道跟人苟合,這話說的委婉,但是可是夠重的。
晏碧雲細細的喘了幾口氣,擡起頭道:“世叔說的話自然是爲晏家好,但世叔怕是想多了,奴家雖和蘇錦一路同行,又住在同一屋檐下,但奴家和蘇公子之間卻是清清白白;奴家也是知書達禮之人,豈會不知廉恥做出敗壞門風之事;而且蘇公子也並非大人所想的那般不堪,他……他也是個謙謙君子,絕不會……絕不會……”
晏碧雲再次面紅耳赤,這一回到不是羞臊,而是忽然想起蘇錦數次將自己扒的精光,自己胸前的白兔也不知被他玩弄過多少次,自己還大談他是守禮君子,實在是有些荒唐;她是在替蘇錦臉紅。
“哦?蘇專使竟然有如此定力。”歐陽修脫口而出,話一出口立刻後悔了,這話有歧義,暗含讚揚晏碧雲貌美之意,潛臺詞是:你這妞這麼漂亮,他也忍得住?
讚揚他人美貌自然不錯,不過自己身爲長輩對晚輩女子說這話就不妥了,歐陽修趕緊補救道:“本官的意思是說,本官誤解你們了。”
晏碧雲微微一笑道:“世間誤會曲解之事頗多,奴家和蘇公子問心無愧倒也不怕他人瞎猜疑。”
這句話倒是發自肺腑,兩人雖然親密,但是最後一關畢竟沒有過,那就是清白的,雖然連晏碧雲也不知道自己的清白之軀能保幾天,但起碼目前自己還是完璧。
歐陽修沉吟道:“本官想說的是,即便你們相守以禮,外人可不這麼看,而且你的身份是龐家婦,這般跟着蘇錦廝混,總是不妥,早些離開他回家去纔是。”
晏碧雲道:“奴家是絕不會離開他的。”
歐陽修以爲自己聽錯了,問了一句:“什麼?”
晏碧雲道:“世叔有所不知,你道蘇錦爲何要接下這糧務之事麼?”
歐陽修道:“不是爲了應三司大人所請,辦好皇差,爲朝廷分憂,同時也好謀個好的前程麼?”
晏碧雲搖頭輕輕道:“世叔,奴家也不跟您繞彎子,蘇錦接下此差事的初衷不是你所說的那些,而是爲了奴家。”
歐陽修愕然道:“爲了你?”
晏碧雲輕輕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明媚的冬陽發了一會呆,轉身幽幽的道:“正是爲了奴家,蘇錦跟奴家是在廬州相識,我二人接觸數次之後漸生情愫,但奴家的身份卻是阻礙我們在一起的一座大山,於是奴家曾一度拒絕了他;但是世間事殊難揣度,奴家之後便生了一場大病,幾乎喪命;伯父大人遍請名醫爲奴家治病,都不見效。”
歐陽修心道:“這恐怕是相思病啊。”
晏碧雲續道:“奴家不怕世叔說我輕賤,但奴家自覺此生不能跟蘇公子在一起便生而無味,所以病症久治不愈,是因爲他們不知道我心中所想;後來奴家的貼身使女無意間跟伯父大人說起我和蘇公子的事情,伯父大人知道奴家這是心病,於是便答應奴家定要解除與龐家婚約,讓奴家和喜歡的人在一起。但是解除婚約之事談何容易。”
歐陽修看了看遠處角落裡嚼着麪餅的蘇錦,看他嚼的腮幫子一鼓一鼓的,毫無吃相,心道:“這傢伙有什麼好?要出身沒出身,要功名沒功名,爲了他要死要活,當真教人想不通。”
“後來伯父大人便帶奴家去應天府見了蘇錦,把話也挑明瞭,婚約之事蘇公子也極爲頭疼;再後來各地糧事蜂起,伯父大人跟蘇公子談及糧務,蘇公子提出了不少的見解,伯父大人認爲蘇錦或許能協助他完成糧務之事,所以想舉薦他,可是蘇錦卻不願意。”
歐陽修道:“你是說三司大人舉薦他完全是因爲他對糧務之事頗有見地?”
晏碧雲道:“也不全是,也許是看在奴家面子上想給蘇公子鋪個前程。”
歐陽修點頭不語,這句話纔是實在話。
晏碧雲續道:“蘇公子不答應,是因爲他知道這差事不好辦,因爲蘇公子在廬州家中便經營有糧食,所以他明白奸商們的勾當;他是個隨性之人,不喜歡陷身漩渦之中,對官場也無多大興趣,所以便推辭了。”
歐陽修道:“那後來爲什麼又答應了呢?”
晏碧雲星眸閃亮,眼中帶着笑意道:“那便是爲了奴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