廟會西北的角落裡,朱世庸坐在墨綠馬車車廂的一角,眼神似睜似閉;車簾微微挽起,透過狹窄的的視角,可見劉四郎穿着垂首侍立在車外。
朱世庸不開口,劉四郎絕不敢說話;因爲跟着朱世庸時間稍長一點的人都知道,當知府大人陰着眼睛似睡非睡的時候,往往便是他即將發火的前兆,這時候萬不能出聲說話,否則將是劈頭蓋臉的一頓暴風驟雨。
“劉倉司……”朱世庸沙啞着嗓子開口了。
“卑職在……”
“大年初一便來廟會執行巡邏之責,辛苦你了。”
“年假七日各個部門每日當值一天,這是大家說好了的,這是卑職分當所爲,談不上辛苦。”
朱世庸哼了一聲道:“有無事端發生?”
劉四郎躬身抱拳道:“一切如常,府尊大人治下,百姓安居昇平,都興高采烈的趕廟會做生意呢。”
朱世庸嘿嘿一笑道:“哦?本府怎麼聽說有人偷竊財物,鬧的不可開交呢?”
劉四郎微微擡眼,用餘光冷冷的掃了一眼跟隨自己當值的衙役,衆衙役連忙低頭避開目光,不用問定是他們多嘴,跟朱世庸說了這件事。
劉四郎收回陰狠的目光,垂首回稟道:“些許小事而已,偷兒已被抓住,錢財已經奉還失主,請大人放心。”
朱世庸點頭道:“失主是誰啊?”
劉四郎道:“是回鄉歇年假的糧務專使蘇錦,卑職恰好撞見,他是朝廷糧務專使也算是卑職上官,便跟他聊了幾句。”
朱世庸道:“禮數上自然不能缺,不過本府提醒你一句,如你所言蘇錦回到廬州只是修年假而已,一天不去衙門拜見本府,一天便不能跟他談及公事,否則便是不合規矩,希望你明白這一點。”
劉四郎忙道:“大人放心,卑職和他只是閒聊了幾句,自有分寸。”
朱世庸道:“別怪本府沒提醒你,蘇錦此人刁滑的很,你最好敬而遠之,公務上的事兒由本府於他周旋,你不是他的對手;以後若是遇見他,要麼繞道而行,要麼點頭即可,他要問你什麼,你須得明白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劉四郎道:“卑職明白了,大人請放心。”
朱世庸嘆了口氣道:“本府倒是想放心,可是如何放心的下;年後本府將會調整倉司人選,胡倉司久病不能履職,本府會上奏路使將之替換,你好自爲之吧。”
劉四郎心中一喜,胡倉司一走,正職的位置便空出來了,知府大人這是在暗示自己可以爭取到這個職位,沒想到一天之間竟然連遇好事,那邊蘇專使剛說了要想辦法上奏請功,這邊知府大人又暗示要提拔扶正,看來自己倒成了香餑餑了。
“還請大人多多栽培,卑職的前程便在大人手裡攥着了。”
朱世庸揮手道:“一切看你自己的表現,本府有心栽培,也需你自己上路纔是。”
劉四郎道:“卑職明白。”
朱世庸揮手道:“去吧,好生當差,明日我府中開宴,你可攜家眷前往。”
劉四郎受寵若驚,忙拱手道謝,朱世庸命人放下車簾,馬車緩緩啓動離去。
……
大年初二一大早,百姓們開始走親訪友,按照傳統,從今日起,官長長輩、親朋故舊的家中都要去走動拜年,蘇宅中也迎來了一撥又一撥的客人,魏松鶴來的最早,然後便是蘇記的大小掌櫃,以及蘇錦在落花詩會結識的一些熟人;可是這些來到蘇宅之後,卻發現蘇錦並不在宅中。
蘇錦其實一大早便出門了,他並非不知道今日家中會顧客盈門,只是今日他有一個更重要的去處,只能先將客人們晾在家中;當然他早已吩咐小穗兒柔娘等人好生接待,要他們稍等片刻自己很快便會趕回。
小柱兒趕着馬車七問八問折騰半天才找到了西街的一間宅院,他抓耳撓腮的研究了半天這座宅院的大門,這才抹了抹汗回頭對車裡叫道:“公子爺,恐怕是到了。”
蘇錦掀開車簾探手看了看周圍道:“是這一家麼?”
小柱兒道:“應該沒錯,小人也是第一次來,不過這條街最氣派的房子就這一家,應該錯不了。”
蘇錦撓撓頭下了車,吩咐小柱兒將車上的兩包禮物拎着,上前輕叩朱門;不一會大門上的小門洞打開,一顆留着兩撮山羊鬍子的中年人的臉露了出來,帶着戒備的眼神看着他們問道:“二位官人找誰?”
蘇錦拱手笑道:“敢問這是郎東家的府第麼?”
那山羊鬍子山下看着蘇錦道:“你是何人?我家少東家不見客。”
蘇錦笑道:“那就是了,看來這裡確實是郎少東的家,煩請通報一聲郎少東,便說蘇記大東家蘇錦來給他拜年。”
那山羊鬍子一愣,看着蘇錦道:“你說你是蘇錦?”
蘇錦道:“正是區區在下。”
山羊鬍子冷聲道:“你來作甚?我家少東家不會見你的。”
蘇錦笑道:“見與不見都無妨,煩請通報一聲,若你家少東家說不見我,我立刻迴轉便是。”
山羊鬍子想了想道:“等着。”啪的一聲關上小門,腳步咚咚遠去,想是去回稟了。
小柱兒嘀咕道:“好大的架子,公子爺何必巴巴的要來見這個郎少東,這個人不是個好東西。”
蘇錦道:“咱們是來慰問的,小狗被大狗咬了,此刻正是需要安慰的時候,你不要說話,在一邊站着便是,別壞了爺的事。”
小柱子道:“放心吧爺,難怪爺不帶穗兒他們來,要知道是來看望這傢伙,保管見了面個個都是一頓罵。”
蘇錦翻了翻白眼,正欲說話,就聽裡邊腳步雜沓,似乎有不少人在跑動,不一會門閂響動,大門哐噹一聲打開了,蘇錦往裡一看,不禁啞然失笑。
只見門內七八名夥計手拿棍棒惡狠狠的站在門裡,一副同仇敵愾要打架的勢頭。
小柱兒忙跨前一步護在蘇錦身前道:“我家公子好心來探望郎少東,你們這是要作甚?”
蘇錦一把撥開小柱兒皺眉道:“一邊呆着,沒你事。”邁步跨入門內,拱手哈哈笑道:“諸位新年好,家裡來客人只聽說請吃麪條角子的,卻沒聽說拿着棍棒招呼客人的,你家少東家難道是這麼不懂禮數之人麼?”
山羊鬍子喝道:“蘇錦,你我兩家素無來往,你來此處擺明是黃鼠狼給雞拜年,能安什麼好心?”
蘇錦笑道:“你是說我是黃鼠狼,你家東家是雞麼?大過年的一開口便罵了兩個人,這一年你要黴運上身了。”
山羊鬍子喝道:“不是我們倒黴,而是你要倒黴了,再不離開,我等便不客氣了。”
蘇錦一板面孔,喝道:“好沒道理,本人來拜訪你家東家,這是主人家的事,你們一幫僕役倒來出頭,郎少東府中便是如此沒有規矩麼?”
一名夥計罵道:“幹你屁事。”
蘇錦一瞪眼道:“店大欺客、奴惡欺主,你們這些個惡奴,難怪你家東家在廬州城中名聲不好,現在我明白了,定是你們這幫惡奴教唆所致;本以爲郎少東是個人物,看來也是個唯唯諾諾的主兒,被一幫惡奴做了家宅的主,不見也罷,告辭!”
蘇錦一撩衣角轉身欲走,剛轉過身,就聽後面一耳光尖細的嗓音響起。
“蘇東家,感情你一大早趕來是來教訓人的,我郎家家事什麼時候讓你來說三道四了?”
蘇錦一笑轉身,只見一人緩步走下正屋臺階,那人身材高碩、眉彎眼細,一雙眼睛細長細長的嵌在臉上,活像是被人用刀梭開的兩道裂縫。
“敢問閣下便是郎少東家麼?”蘇錦還是第一次跟這位郎少東家正面照面,以前也見過一次側臉,那是郎少東組織人去布莊搗亂的時候,時日太久,已經沒什麼印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