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禎臨時出的這個題目着實教不少舉子撓破了頭皮,來殿試之前,各人也都曾做了些準備,想方設法打聽了一些以前皇上殿試的典故。
殿試初創於李唐武瞾臨朝之時,但正式定製卻是大宋開寶六年,那一年翰林學士李仿任貢舉主考,主持在東京汴梁貢院進行的全國會試。經過各場會試,共錄取進士、各科及第者三十八人。其中有兩人在召對時因“材質最陋,對問失次“而被黜落。
落第進士徐士廉擊登聞鼓,控告李仿“用情取捨“,要求殿試,以求公道。於是太祖爺下詔從落第者中選出一百九十五人和已中的三十六人,在講武殿進行復試,由太祖爺親自主持,結果又有一百二十七人及第,而原錄取的人中卻有十人落選。
張榜後,朝野大譁,李仿降職。自此之後殿試遂成定製,大宋也逐漸確立了州試、省試以及殿試的三級科考之制。
而殿試只考策問一項,一般也是在經典子集中擇出一段或者是一句聯繫當今現實要求寫出策論文章來,再以文章論高下。
但今日趙禎臨時起意,並非擇古書而策問,乃是直接要大家鍼砭時弊提出解決辦法,這讓死腦筋的舉子們有些驚慌失措。
而且,這時代的讀書人一般都是眼高手低之人,死記硬背絕對沒問題,但一旦聯繫現實,可要了這些不事稼穡兩耳不聞窗外之事的舉子們的命了,空白試紙發下來,二百多舉子倒有一半在扎耳撓腮不知如何下手。
蘇錦杵着筆桿子緩緩的磨墨,心中細細的琢磨:趙禎今日出此題看似是因自己胡言亂語而引起,實際上應該是他內心中積壓已久的想法,聯繫到即將到來的親歷新政,蘇錦似乎明白了點什麼。
范仲淹的新政正是在趙禎的支持之下才實行的,時間也就是在明年,新政變革不可能是臨時起意,趙禎應該老早就在腦子裡考慮此事了,而此次殿試上之所以出這樣的題目,有可能是趙禎在收集新政的辦法,看將來變革之時能否用上。
想到這裡,蘇錦眼前一亮,立刻便想到了大學語文上的一篇文章,那是慶曆新政之前,范仲淹當着趙禎的面寫的《答手詔條陳十事》說的便是未來變革的方向和手段,大受趙禎讚賞,最後以詔書形式推往全宋,開始了轟轟烈烈的慶曆新政。
但蘇錦還是不敢動筆,倒不是他記不得文章的全文,而是他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那便是這篇文章寫出來的時間;如果范仲淹早已呈上《答手詔條陳十事》這篇文章,自己現在公然錄下,那豈不是個天大的笑話。
於是蘇錦又仔細回憶范仲淹的履歷,想從中找出范仲淹是否已經呈上這篇文章的證據;蘇錦知道,范仲淹從寶元元年至今在西北已經呆了四年多,而在此之前,他任的最大的京官也不過是天章閣待制,其他時候卻一直外放做過縣令做過知府,卻從未進過中樞;他倒黴是因爲此人太過耿直,呂夷簡如日中天,他卻向皇上獻上百官圖,彈劾呂夷簡任用私人;而且這位老範還曾因趙禎無子嗣私下裡談論過立皇太弟之事,所以趙禎便藉着由頭將其一捋到底,直接貶到外地當官去。
如上種種可以斷定,起碼在西北戰事未起之前,范仲淹並沒有得到趙禎的賞識,那麼變革之事在此之前根本不可能和范仲淹談及。
而西北戰事起來之後,范仲淹和韓琦直到如今纔算是得到了衆人的認可,其提出的堅守反擊之策在開始的階段被當成是畏敵之策,也就是說直到目前爲止,范仲淹纔在趙禎的心中有了不小的地位;但以范仲淹現在的級別,趙禎親自要他當面寫出這篇《答手詔條陳十事》還是不太可能,最大的可能便是西北戰事結束之後,范仲淹調回京城進入中樞的時候,皇上纔有機會跟他親密接觸,而這篇文章八成是在那時候寫成的。
雖然只有八成的把握,但蘇錦本就是個愛賭一把的人,另外要讓他臨時寫出一篇鍼砭時事之文來也是爲難蘇錦,來到大宋一年多時間,饒是聰明如蘇錦,也還並未完全吃透這個社會的細節,更別說是朝綱之弊還要提出應對之策了。
臺階上,趙禎跟晏殊等人談談說說,一邊居高臨下看着臺下考生,初始的迷惘過後,所有的學子都已經開始奮筆疾書,趙禎微微點點頭,但忽然他發現蘇錦坐在那兒咬着筆桿發呆,自始至終沒有動筆,於是問晏殊道:“晏愛卿,新科會元蘇錦到現在一字未落,看來這道題是難倒他了。”
杜衍插話道:“臣早說了,這個蘇錦只會些表面功夫,實際上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會元定名次之時,臣便跟晏三司說了,帖經墨義考不出便罷了,還在下邊寫上打油詩一首,態度着實惡劣,解試省試也不知道他是怎麼矇混過來的,當初若非晏三司極力要將他取爲第一,我和呂相早就將他黜落三甲之列了;這下可好,眼下動真格的,看來他要原形畢露了。”
晏殊皺眉道:“杜樞密是說我晏殊身爲主考徇私舞弊了?”
杜衍道:“我可沒那麼說,晏三司自己多心罷了,只是三位主考兩位認爲他不該入三甲,偏偏晏三司極力推舉,這其中倒也難免有閒話。”
晏殊怒道:“自始至終看的都是謄寫過之試紙,而且姓名全部糊住,老夫便是想作弊也無從下手啊,你這是血口噴人了,皇上在此,你給我說清楚。”
杜衍翻着白眼不理晏殊,晏殊拱手道:“皇上,您要還老臣一個公道,老臣辦事一向秉公而爲,再說蘇錦和老夫並無親眷關係,老夫如何會爲他而毀了一世清名?”
杜衍哼了一聲道:“無關係?馬上便是你晏三司的侄女婿了,此事滿汴梁皆知,你瞞誰呢?這蘇錦也是,爲了抱緊三司大人大腿不顧一切了,連大他幾歲的寡婦也娶了當正妻,也不怕天下人笑話。”
晏殊拍案而起,吹鬍子瞪眼便要發飆,趙禎趕忙喝止兩人,斥道:“大庭廣衆之下,身爲朝廷中樞首腦,居然跟兩個潑婦一般對吵起來,你們還要體統不要?”
晏殊狠狠瞪了杜衍一眼,低頭不說話了,杜衍頗爲得意,可算是出了口鳥氣,能讓晏殊暴跳如雷可真不容易,這老狐狸平日一副寵辱不驚的摸樣,只有像這樣說些挖心窩子的話才能讓他發怒。
趙禎手指着杜衍道:“你還笑的出來,這種事能隨便亂說的麼?幸而朝廷上下都知道晏愛卿的爲人,否則你這一說豈不是真的惹出許多無謂的話題來?想不到你倒還真是愛管閒事,人家愛娶誰爲妻幹你什麼事?再說,蘇錦是朕欽點的會元,當初朕從你們三人報上來的匿名試紙中選擇了一個,連朕也不知道那邊是蘇錦,你卻將這件事怪到晏愛卿頭上,你呀,真是老鴰肉吃多了,就是話多的很。”
杜衍吃趙禎一頓訓斥,頓時歪頭耷頸氣焰全無;趙禎不再搭理他,轉頭往殿下看去,忽然驚喜的發現,蘇錦用筆蘸了墨汁調勻,緩緩的在白紙上書寫起來,看神色頗爲鎮定,顯得頗爲胸有成竹。
蘇錦當然胸有成竹,珠玉在前,他只是奉行拿來主義罷了,至於此舉將會帶來什麼樣的後果,以後范仲淹還會不會在寫這篇文章,若是在寫反倒成了抄襲自己的文章等等,這筆糊塗賬蘇錦也顧不得了,自己穿越而來本身便像是遊戲中的一個bug,現在考慮這些又有何用?
洋洋灑灑兩張試紙,邊回憶邊默寫,還要自己添些臨時的想法,寫了將近半個時辰,方纔將這篇策論完成。
殿試結束的時間是午時,從巳時一刻開考,到結束的時間也不過是一個多時辰的時間而已,對動輒一片策論考一天的舉子們來說更是增加了難度;蘇錦寫完之後署上姓名連看都不看便第一個交卷了,其他舉子有的羨慕的看着蘇錦,也有人覺得蘇錦是在出風頭;第一個交卷有好處麼?若是寫的不好,反倒會成爲笑柄,大多數人選擇斟詞酌句的繼續潤色苦思,力求盡善盡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