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卿對於這樣的處罰可有疑義?”趙禎環視羣臣將目光停留在蘇錦臉上。
“皇上聖明,如此處罰可算是仁厚之至,盡顯皇恩浩蕩,范仲淹等人若稍有知覺,該感激涕零纔是。”衆臣七嘴八舌的道。
“蘇愛卿,你覺得如何。”趙禎似笑非笑的問道。
“皇上處事公允,微臣拜服的五體投地,皇上襟懷堪比蒼穹大海,容人所不能容,不愧是不世明君。”蘇錦大拍馬屁,藉此修復和趙禎之前鬧得不愉快。
趙禎莞爾,啐道:“朕不喜阿諛奉承之人,蘇愛卿莫要學了這一身的毛病,朕也是爲了江山社稷着想,也非不能容忍臣子犯錯,犯錯不可怕,怕的是離德離心,君臣離心萬事皆休,江山是朕的,但沒有諸位愛卿的操勞,這江山想要萬年長盛也是很難的。”
幾名白鬍子老臣頓時淚流滿面泣不成聲道:“吾皇實乃聖德之君,古今帝王無出其右者,臣等何其幸運,能在聖君座下爲臣。”
蘇錦心中暗笑,趙禎很精明,看起來一副萬事不理的摸樣,實際上心中有丘壑,行事自有一套,也從不放棄表現自己聖明的一面,當然身爲帝王,他本無需這般做作,光憑他這番話,無論他是真心而出還是虛言作秀,也算是難能可貴了。
“蘇愛卿,這宣旨的差事便由你擔當吧,另外西北鄜延環慶兩路路使空缺,朕屬意於你暫代,你看如何?”
羣臣在此驚訝,環慶鄜延兩路再由蘇錦暫代路使,西北四路便盡歸蘇錦轄下了,這可是名符其實的西北王了,沒想到范仲淹一倒臺,得了便宜的竟然是蘇錦,三年之間從一名新進進士一躍而爲西北之王,這步伐也太快了些吧。
衆人豔羨,蘇錦卻對趙禎的鬼主意心知肚明,看似是件升官發財的好事,但卻非想像中的那麼簡單,就憑昨日午後覲見趙禎公然翻臉頂撞之行,這個好差事也不會落到自己的頭上,趙禎再大度也不至於容忍蘇錦的目無君長。
而趙禎之所以這麼做自然有他的原因,今日堂上,杜衍的臨時倒戈,其間蘇錦拋給杜衍的一個個頗爲玩味的眼神都落在趙禎的眼裡,別看趙禎每次臨朝之時大部分時間都眯着眼半睡半醒,但就像課堂上的老師一樣,下邊學生的小動作卻是一清二楚,只不過很多時候老師不屑於說出來罷了。
蘇錦的舉動傳遞給趙禎一個信息,杜衍的臨時改口必然與蘇錦有關,雖不知蘇錦憑什麼能讓杜衍改口,但兩者之間也許有了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不管怎樣,蘇錦能說的動杜衍,那說明這小子在朝中已經頗有影響力。
而趙禎要做的便是要借勢讓蘇錦得到好處,從而引起杜衍等人的不滿,范仲淹等人倒臺之後,朝中便成了杜衍一家獨大之勢,晏殊在朋黨之事的曖昧已經讓他喪失了不少的號召力,如今趙禎要做的便是爲杜衍樹立一個新的對手,惟其如此,自己才能穩坐釣魚臺坐山觀虎鬥。
同時,范仲淹倒臺之後給蘇錦好處,很容易便讓人聯想起蘇錦在范仲淹等人倒臺的幕後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加之當初蘇錦拒不加入新政變法,在較多場合公開聲稱新政操之過急的行爲,很難不讓人以爲,蘇錦其實才是背後的黑手。
趙禎就是要局勢撲朔迷離,他不能讓蘇錦白白的如願,他要蘇錦知道,遂願辦成一件事,甚至是跟自己耍無賴說出種種混賬話來達到目的,必將受到懲罰。
這懲罰不僅是受到猜忌,更要有實實在在的懲罰,這便是趙禎的另一個如意算盤,西北戰事已經停息了兩年,但四路百萬百姓的溫飽尚未解決,重建工作漫長而且耗資巨大,秦鳳路和涇原路由於蘇錦拿出私貨來補貼,所以朝廷沒花什麼錢,但鄜延和環慶兩路的情形不容樂觀,朝廷每年花費數百萬錢和幾百萬石糧食去救濟,實在是一個巨大的負擔,成了個無底洞。
如今將鄜延環慶交到蘇錦的手上,便等於將兩個大包袱甩到蘇錦的身上。趙禎自己爲了解蘇錦,這個人見不得百姓和下屬受苦捱餓,換言之此人內心頗有些當救世主的覺悟,趙禎樂的蘇錦如此,你不是喜歡當救世主麼?那便讓你當個痛快,錢糧朝廷不給,一切自己想辦法去,爛攤子收拾好了朝廷自然喜見,收拾的不好是你蘇錦沒本事。
趙禎也不怕蘇錦會玩出什麼花樣來,官是朝廷給的,隨時可以將官職一削到底,實際上這不是升官,而是給蘇錦勒上一道繩索。
蘇錦雖不明白趙禎心中的這麼多彎彎繞繞,但他也不是傻子,直覺告訴他,經歷和趙禎的撕破臉大吵之後,這樣的好事絕不可能落到自己頭上,起碼一點,環慶鄜延兩路若是交到自己手裡,趙禎在軍費糧餉救濟等方面的拖欠那是必然要發生的,這一點在涇原秦州兩路上已經有了明證,蘇錦敏銳的感覺到這是圈套,所以他立即拒絕。
“皇上,臣不堪此任,環慶鄜延兩路實在太過重要,臣才疏學淺,絕不敢擔當。”
趙禎沉着臉道:“什麼話,朕看人還能錯了麼?秦鳳路、涇原路被你治理的井井有條,巡察使巡查來報,兩路百姓安定,生產恢復,防務上也是滴水不漏,這說明你是能吏,朕甚是欣慰;朕將鄜延環慶交予你手,你也必不會讓朕失望,不要推辭了,你若推辭,誰還能勝任?難不成讓朕去不成?”
蘇錦道:“隨便您派誰去,反正我是不成的,秦風涇原兩路已經讓微臣焦頭爛額,請皇上另擇高明吧。”
趙禎擺手道:“什麼叫不識擡舉,你這就叫不識擡舉,身爲臣子,爲朕分憂你都不願,你讀的什麼聖賢之書?你若再推辭,朕便惱了。”
蘇錦越發相信自己的直覺,但當堂拒官惹得趙禎發怒還是一件不划算的事,若說覲見之時是私下裡爭吵,趙禎還能忍得下氣的話,當着羣臣的面讓皇上下不來臺無異於找死;雖然趙禎需要自己替他弄來馬匹,也需要自己提供給朝廷財富,但這些相對於皇帝的威嚴而言只能算個屁。
“既然皇上如此信任,臣卻之不恭,答應了便是,不過臣還有些問題要私下請教皇上,畢竟臣沒擔當過如此大任,還需皇上耳提面命。”
趙禎明白蘇錦是要討價還價,不過他打定主意,一概不允,這一回非要逼着蘇錦就範不可,當下點頭微笑不置可否。
滿朝文武目瞪口呆的看着蘇錦和皇上兩個,一個執意要授官,一個執意不要官,搞得這官職就像是燙手的芋頭一般,真教人難以理解。
杜衍冷眼旁觀,有一種被欺騙的感覺:鬧了半天,蘇錦這麼前後忙活原來是早就跟皇上達成了協議,憑空將鄜延環慶兩路納入口袋,這君臣二人還當衆做戲,當這些人都是瞎子麼?擺明是蘇錦早有算計,可憐自己卻不得不出爾反爾推波助瀾,爲他人做嫁衣裳,這個蘇錦,實爲勁敵,退朝之後且看他遵不遵守諾言,將人證物證移交,一旦證據到手即刻銷燬,將來跟這小子照樣勢不兩立。
……
聖旨傳達,消息迅速傳遍京城,朝廷邸報也快馬發往大宋各地,一片驚愕嗟嘆之中,全大宋州府縣鎮都知道了范仲淹韓琦等人被貶謫之事,彈冠相慶者有之,扼腕嘆息者有之,事不關己的更是大有其人。
於此同時,在范仲淹等人被貶的第三日,趙禎便下旨,全面廢除新政九條,恢復舊制,新政施行期間的案件全部平反,被廢的官員們紛紛官復原職,職田恢復原有配置,被清退的世家子弟也趾高氣昂的回到原來的職位上,那些被范仲淹韓琦富弼等人提拔的官員也被打回原形,正所謂‘吃了我的給我吐出來,拿了我的給我還回來’,秋後清算之風吹遍大宋。
紛擾數月之後,形勢才穩定下來,一切迴歸原點,畫了個無謂的大圈,被彈劾的夏竦不但官復原職,而且身兼副宰相之職,和杜衍兩人一唱一和隻手遮天;這一次慶曆新政,不但沒有使朝綱進步弊端革除,甚至一番折騰下,起碼讓大宋倒退了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