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上,兩浙路水師的十幾條大船盡數起火,濃煙滾滾直衝天際,木船如何經得起手雷的摧殘,三艘損毀嚴重的戰船已經開始傾覆下沉,船上的宋軍不得不紛紛棄船跳入冰冷的海水之中。
遠處,蘇錦和李重站在船樓上看着這一切,蘇錦臉上的肌肉有些不自然的抽搐,李重知道他的心思,咳嗽一聲道:“蘇兄,浪費了些手雷確實可惜,但能護住船隊的安全也是值得的。”
蘇錦指着滿天下豆子一般的手雷跺腳道:“這個馬漢,我要撤了他飛艇營的指揮權,這些手雷一個個像金疙瘩一般的寶貴,你看他,像撒驢糞蛋一樣的往下扔,也不瞄個準頭。”
李重啞然失笑道:“蘇兄,那麼高的地方,砸到船上已然是不易,你就別吹毛求疵了。”
蘇錦嘆息一聲道:“傳令停止攻擊,他們已經無還手之力,也犯不着趕盡殺絕,咱們還是省些手雷要緊,到了地方,還要靠這些玩意開疆闢土,咱們統共也不過萬餘枚吧,這下好了,今天一天用掉一半了。”
李重笑道:“一萬四千枚,耗錢一千四百萬貫。”
蘇錦擺手道:“你還刺激我,咱們現在可要省着點用,到了地方之後一時半會兒沒有進項,你可不能大手大腳。”
李重道:“知道了,對了,你還沒說那裡究竟是什麼地方呢。”
蘇錦道:“先不忙,到地方起碼還要三個月,有的是時間說,你說這些跳海的士兵怎麼辦?我估計他們遲早是個死。”
李重道:“蘇兄不會是打算救他們上船吧。”
蘇錦道:“命士兵停止射擊海面上的士兵,若非生死攸關,我還真不願意和同胞爲敵,他們的船隻還有幾艘可以航行,自然會去搭救,傳令轉舵往東,護送船隊全速駛離戰場。”
……
韓絳在海水中撲騰,刺骨的冰冷和身上沉重的甲冑讓他精疲力竭,還好他會些水性,很快鎮定下來脫掉身上的盔甲,浮在海面上尋找活命的機會。
水面上到處是撲騰不休的士兵和炸的四分五裂的船板,轟炸已經停止,那些浮在空中的物事已經被船上的長索像放風箏一般的拉了回去,在看看己方的戰船,十五艘戰船還浮在水面上的只有六七條了,剩下的早已消失的無影無蹤,不是被炸的粉碎,便是已經沉入海中。
“救命!我是韓絳,快來救我。”韓絳聲嘶力竭的叫喊着。
左近幾名水兵迅速遊了過來,帶來了一根船上的長桅杆,韓絳一把抱住桅杆,長舒了一口氣,總算是暫時保住了小命。
“韓將軍,怎麼辦?”一名士兵凍得口脣青紫,上牙打着下牙問道。
“往前劃,劃到最近的戰艦旁邊,叫他們拋下繩索施救。”韓絳聲嘶力竭的叫道。
幾人齊心協力在冰冷的海水中折騰着往最近的那條船邊游去,那條船上的士兵也正在忙着放下繩梯對跳海的士兵施救,還有五十步左右的距離的時候,他們發現了韓絳等人,船上的統領高聲叫道:“大人莫慌,我這便命人劃小舟來救你。”
韓絳差點熱淚盈眶,哽咽着點頭,像是海水中的一隻海獅。
小船放下,兩名士兵迅速划來,本以爲這次要送命於此的韓絳絕處逢生,暗中感謝菩薩保佑祖宗積德,終於保住了性命,可就在小船進入十丈之內的時候,忽然間那小船忽然騰空而起,在空中翻了個跟頭倒扣在水中,兩名士兵瞬間消失無蹤,水面上泛起巨大的浪花。
“怎麼回事?”大船上和海面上的人都莫名其妙。
一股殷紅的霧色從水底翻涌上來,瞬間將海面上的一大塊區域染的通紅,緊接着,浮上來一隻露着白骨穿着快靴的人的大腿,猛然間有人駭然大叫:“是海狼,是海狼。”
海面上的水軍頓時炸了鍋一般的四散飛逃,海中狼便是鯊魚,宋人呼之爲海狼或鮫鯊,水軍士兵們知道他的厲害,但韓絳可不明白那是什麼。
“什麼海狼?救我啊,你們他孃的跑什麼?不要命了麼?”
沒人理會他的聲嘶力竭,所有人都奮力的遠離血水翻涌的海面,用出吃奶的力氣往大船游去,韓絳孤獨無助的趴在桅杆上,身邊的海面上泛起了巨大的浪花,七八隻豎起的魚鰭像是一柄柄利刃對準了他的方位,韓絳被一種莫名的恐懼包圍。
“救我啊,救我啊。”海面上自己的聲音顯得淒涼無助,他忽然想起海狼是什麼了,曾經在酒宴歌舞的聚會中經常吃的一道菜餚叫做魚翅,那魚翅不就是海狼的背鰭麼?這是一種嗜血的海中怪物,兇猛無比。
韓絳忽然明白這些海狼衝着自己游來的原因了,自己的身上多處受傷,在海水中滲出的鮮血正是指引它們前來攻擊自己的明燈。
“別吃我,求你們了,我……我瘦的皮包骨頭,哪有什麼肉,你們瞎了眼麼?那幾個就在你們身後,肥的流油……”韓絳已經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了,恐懼已經讓他失去了思考能力,竟然跟海狼打起了商量。
死亡的來臨只在一瞬間,一張闊口滿布鋒利的牙齒,迅捷的衝撞過來,韓絳的身體像只跳跳魚飛上半空,腰骨發出喀拉一聲響,在最後的意識裡,他看到了夕陽下的天空,晚霞如血,在遠處的海面上,一支船隊正浩浩蕩蕩的往東而去,那是蘇錦的船隊;臨死之前,韓絳終於明白,此生犯的最大一個錯誤,便是跟蘇錦作對,他的人生本已經還有三四十年的美好時光,正因爲犯了這個錯誤,不得不在此戛然而止了。
七八條鯊魚翻騰撕咬,韓絳的身體瞬間被搶食一空,最後留下一副骨架,緩緩沉入海底。
……
數日後的京城,趙禎接到了戰況的報告,他呆坐在御書房默然無語,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黃培勝的聲音在門外傳來:“娘娘,娘娘,皇上吩咐了,任何人不準進去打攪,娘娘,您不能亂闖啊。”
“啪”一聲脆響,黃培勝哎呦一聲沒了聲音。
“狗奴才,這時候來惹本宮,你不知道明州的事麼?本宮的叔父都被那賊子殺了,連個屍骨也找不到。”張貴妃帶着哭腔的聲音傳來,緊接着砰的一聲,御書房的門被推開。
趙禎皺眉看去,只見張貴妃披頭散髮的衝了進來,跪倒在地大哭道:“皇上,您要給臣妾做主啊,一定要抓到那小賊,爲我叔父報仇啊。”
趙禎強忍怒氣道:“如何抓?人家早已楊帆下海,不知所蹤了。”
“臣妾不管,皇上派水軍去追,還有他留下的那些有關聯之人,還有那些跟他關係交好的官員不是都回京了麼?統統殺了他們。”
“胡說!”趙禎怒目道:“你說殺了就殺了?”
“皇上,您太軟弱了,今日的局面便是您養虎爲患,如今被人如此戲弄,您還下不了決心,今後還會有更多的人不拿你當回事了。”張貴妃噴着白沫叫道。
趙禎轉頭怒視張貴妃,臉色無比的猙獰可怖,咬牙道:“你說什麼?你是在和朕說話麼?”
張貴妃自毀失言,忙掩口道:“臣妾失態,臣妾只是想提醒……”
“住口。”趙禎怒喝一聲,伸手揪住張貴妃的髮髻揮手便是兩個巴掌,罵道:“賤人,若非你成天瘋言瘋語的迷惑朕,要你的叔父和韓絳等人不斷的上摺子讓朕對付蘇錦,焉能有今日?你知道麼?包拯、范仲淹、司馬光、文彥博、韓琦等人都上摺子辭官了,朕的江山要垮了,你還在這裡瘋瘋癲癲,朕已經忍你太久了,從今日起,將你貶爲答應,你若安分守己倒也罷了,若是再胡言亂語,朕賜你丈二白綾,你要鬧便去地下跟你的死鬼叔父去鬧,休來煩朕,滾!”
張貴妃張着嘴巴臉上掛着淚珠吃驚的看着趙禎,片刻之後,捂着臉飛奔而去;趙禎頹然坐倒在椅子裡,吹熄燭火,隱沒進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