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溫暖,緩緩的灑在農田之上。田地間沒被割掉的麥稈茬橫七豎八的立在田裡,陽光灑在乾枯的麥稈上,像是爲麥子鍍上了一層金。荒涼的田地間,時而有烏鴉飛過,好一派冬日景色。
宋可人從屋子裡走了出來,漢中的冬天不似京兆那般的寒冷,溫暖中透露着一股說不清楚的愜意。懶貓從牆根地下曬着太陽,時不時的伸個懶腰。就算有人從它的面前經過,它也懶得理會。它也知道,這些人沒有惡意,只是想逗逗它罷了。
宋可人將洗衣服的水倒在後院,雖漢中的冬天溫暖,但是,宋可人的手依舊是紅彤彤的。
這是一間有三間房子的小院子,十分難得的是,後院有一口井,這井又是甜水井,可以直接飲用。
這是他們來到漢中的第五天,那一日,方少文命小六子駕車來到了漢中的鄉下。這裡沒有像樣的客棧,也沒有像樣的飯館。他們只好租下了村頭李寡婦家的院子,李寡婦樂不得的將院子租給了他們,隨後,住進了大兒子家。
宋可人、方少文與小六子擠進這不大的小院子裡,但做飯卻成了難題。平日裡宋可人那裡會做飯?外加上,陝西人是最愛吃麪食的人羣,這更難爲了宋可人。
和麪做飯,這是一項技術活。就說是和麪這回事兒,頭一回做面的宋可人,就放多了鹼面子,一萬比玉米餅子還要金黃色的面端上來的時候,小六子揚了揚眉毛。
下面還要講究滷子,這小六子還沒將面放在嘴裡,又挑了挑眉毛。
“那啥,有饃饃沒有?我吃個饃饃吧。”小六子說道。
話音未落,方少文一巴掌就排在了小六子的腦後,小六子一個冷不防,腦袋載到了麪碗裡。
“有的吃還堵不住你的嘴!”方少文怒道。
小六子從麪碗中擡起了頭,宋可人遞上了一塊抹布,小六子擦了擦臉,垂下頭沉默不語的往嘴裡塞着麪條。
哪裡有下人跟主子坐在同一張桌子吃飯的道理?小六子能跟方少文、宋可人坐在一起吃飯,已經是犯上,但爲了避開歹人的目光,方少文只說小六子是自己的表兄,免得被人發現他是富貴人家的公子哥。
爲了躲開方老爺的追查,方少文特地來到這個窮鄉僻壤,這簡直是委屈死他了。但又能有什麼辦法?只要躲開了這些日子,方老爺氣消了,自然也就肯接納宋可人的身份。
宋可人默默的挑起了一根麪條,好在,都是褲帶面,不需要她多費勁。但當她吃下一口後,便放下了碗。
“我還是出去買點饃饃吧,確實味道不咋地,也不怪小六子。”宋可人說着,就要站起來。
方少文卻一把拉住了宋可人。
“這樣挺好,你別去了。這樣出去顯得太唐突了,昨兒我瞧見,有賣饃饃的下午纔過來。回頭遇見了買點便是了,這樣出去買,實在是有點唐突。”方少文說道。
宋可人點了點頭,又坐了下來,她又吃了一口面,差一點沒吐出來。方少文跟小六子倒是很給面子,一碗這樣的面,沒一會就全都吃下去了。
宋可人十分羞愧,女人對於一個家來說,最大的貢獻就是在廚房中認真做飯。她這一手爛手藝,讓方少文跟小六子吃不飽,真真慚愧。
住下來三日,前兩日還能以帶來的饃饃充飢,到了這一日,自己下廚,果然不行。宋可人不禁有些鬱悶,好在方少文跟小六子沒說什麼。
也就是在此刻,遙遠的京兆城裡,楚楚娘跑到了周家大鬧。宋可人洗碗筷的時候,周唐氏已經完成了她的壯舉。
而方少文則一個人躲在房間中,思量着未來。
手頭的銀子足夠他支撐一年半載,但是,這一年半載他真的不回去麼?他明年大考,就算沒把握,也要去試試才行。
再說,他跟宋可人說好,住兩個月便回去,若是在拖下去,宋可人會不會跟他鬧翻呢?另外,今天上午,他瞧見宋可人洗衣服凍得紅紅的雙手,不禁的心中一酸。
他要宋可人跟着他,不是讓她吃苦受罪的。她那弱小的胳膊,怎麼能做這種粗活?但是,鄉間又沒辦法僱傭老媽子或者做粗活的丫頭,這種事情讓宋可人來做,他心中實在不舒服。
洗完了碗筷,宋可人便閒的發慌。平日在店裡忙碌慣了,猛然停下了腳步,真真閒的心裡沒有底氣。
方少文則另有想法,他覺得,這裡他有些住不下去了。
賣饃饃的貨郎來了,拿着小小的撥浪鼓,一面揮動這撥浪鼓,一面用濃重的漢中口音喊道:“饃饃,石子饃,花花饃,花花饃,石子饃,鍋盔,都來買哦……”
貨郎拖着長長的尾音,一隻手扶着車,一隻手搖晃着撥浪鼓。他是不是的停下來,只等走到村口的大樹下才要將車徹底的停下來,呆上半個時辰。
宋可人不等貨郎在村口的大樹下停下來,就立即取來荷包匆匆的走出了門。她一下子就買了一百個大子的饃饃,從石子饃到鍋盔,一樣沒落,看的貨郎都發呆,除了逢年過節,能買這麼多饃饃的人還真不常見。
宋可人抱着一大堆的饃饃回了家,小六子瞧見饃饃就露出了笑臉。宋可人趁着方少文沒在,伸手摸到了最上面的兩塊花花饃,就塞到了小六子的手中。
方少文在屋子裡瞧見了這一切,神色鬱鬱寡歡,難道,他真要宋可人過這樣的日子?整日像是農婦一樣的日子?
不,這可不是他想要給她的。
正想着,宋可人走了進來。她已經將鍋盔放好,手中拿了幾塊花花饃和石子饃,一進來就放在了炕桌上。
“嚐嚐,聽說是新烤出來的,聞着挺香。”宋可人一面說,一面一屁股坐在了炕上。
她伸手掰碎了一張石子饃,自己放在嘴裡一半,又伸手遞給方少文一半。方少文並不接,反倒是坐在了宋可人的對面。
“讓你受苦了。”方少文說。
宋可人笑了笑,一面嚼着那酥脆的石子饃,一面笑着搖了搖頭。
方少文長嘆一口氣,無奈的搖了搖頭。
“我沒想到漢中的環境是這樣,我看,還是去臨安吧。好歹,那裡的環境要好些。”方少文說。
宋可人微微一笑,放下了手中的饃饃。
“到臨安,不是容易被掌櫃的瞧見?”宋可人輕描淡寫的說道。
方少文不覺一震,他吃驚的看着宋可人,原來,宋可人早就知道了他的計劃?只見,那宋可人清秀的臉上掛着淡淡的微笑,眉宇間掛着一絲難以言喻的恬淡,似乎,她要的就是粗茶淡飯的農婦生活,也似乎,她已經過慣了這樣的日子,不在乎功名利祿。
“你……”方少文吞吞吐吐的將下面一段話嚥了下去。
“吃饃饃吧。”宋可人擡起頭,衝着方少文微微一笑。
那宋可人的心中卻想着,你丫真把我當傻瓜了?好歹,我過去也看過幾本言情小說,這私奔是怎麼回事兒,我還是清清楚楚的。你丫想私奔直接跟我說就是了,我也想來一場轟轟烈烈的曠世愛情呢,何必這般的遮遮掩掩,到沒了興致。
那方少文,怎能知道宋可人這些心思?他的眼中,宋可人是個乖巧而伶俐的姑娘,私奔這種事情,怎麼可能會出現在她的身上?
可實際上,這宋可人從跟着方少文上車的那一刻便知道,這是私奔的開始,這麼刺激的事兒,人生能經歷幾回?她當然樂意一同跟隨。
方少文咳嗽了幾聲,不好意思的看了宋可人一眼。
宋可人若無其事的啃着酥脆的石子饃,嘴角沾滿了石子饃的碎屑。方少文不禁伸手將宋可人嘴角的碎饃屑弄走,宋可人看着他憨憨的笑了。
方少文的心中升起了一種莫名的感動,他拉住了宋可人的手,動情的說道:“可人,你放心,這一輩子我絕對不會負了你。我吃肉,就絕對不會讓你喝湯。我這一輩子,就只對你一個人好。今晚,今晚咱們就成親,好不好?”
宋可人一驚,不禁的從方少文的手中抽出了手。
“啥?”她失聲喊道。
方少文十分鎮定的看着宋可人,他又一次的抓起了她的手,目光中流出十二分的堅毅。
“知道麼?我現在最大的願望,就是跟你在一起廝守終生。無論這一生遇到多少波折,我都會守護在你的身旁,相信我,我會保護你一輩子的。”方少文從容說道。
對於忽如起來的求婚,宋可人最初的表現就是詫異,對於這場求婚,她似乎早已經能夠預料到,但,當它真正來襲時,也像是海嘯到達時的驚天動地。
不知道爲何,宋可人的眼淚一下子從眼眶中涌了出來。連她自己也沒有料想到,聽到求婚的誓言後,她如此的感動。
這是她等候多年的誓言,想不到,竟然在這樣一個午後,在炕桌上擺着的石子饃前,在這土炕上,在這個充斥着冬天懶洋洋的空氣的土房子裡,得到了她生命中第一個,也是最不莊重的求婚儀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