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午後,陽光明媚。春天是一個令人興奮的季節,在溫暖的空氣中,人們告別了冬日的焦躁,臉上早早的就掛上了難得的微笑,一個冬日以來由於煩躁而導致的吵架都在春天中悄然而止。
大姑娘小媳婦們換上了春天的薄衫,老奶奶嘴巴里含着半塊桂花糖,沒有牙的乾癟的嘴巴一動一動的。
春日的微風中,桃花瓣隨風飄散,帶着淡淡的香氣飄散在城市中的每一個角落。宋可人依在牀前,滿眼是故鄉夏天時楊樹的大片葉子。她出生在南方的鄉下,家中有着幾畝閒田,田間有着一個小小的池塘。池塘中是綠色的浮萍,以及偷吃魚苗的不太乾淨的鴨子。
在這個明媚的季節裡,宋可人思念起了小時候的日子。如果不來到這裡,她還會在每年休假的時候回到故鄉去,享受着悠閒的日子吧?
窗下的青石板路上,一個男人揹着小孩子急匆匆的走進藥店。宋可人看着那灰鼠鼠的石頭,和那個男人踏實的背。她不禁的會一起方少文的那寬闊而堅實的肩膀,在他身上發散出的令她踏實的味道中,她,安靜的睡熟了。
她還記得那時候,方少文牽着她的手,帶着她走進臨安城的藥鋪。那是一間並不寬敞的藥房中,陽光小窗子打進來,也不能溫暖藥鋪中的冰冷。
宋可人好奇的看夥計們從陳舊的抽屜裡取出藥的模樣,一面牆的松木櫃子,被分割成無數個隔間。每個隔間裡放着盛滿藥材的抽屜,每拉開抽屜一次,就代表着一個人對活着的期盼。藥鋪裡常年都是苦苦的味道,她生病的時候,家中便也都是這樣的味道。難聞的苦澀的草藥味擠滿了家中的每個角落,熟悉了,也就習慣那種苦味。
方少文死了,伴隨着他的離開,她以往了藥的苦味。那一天,天空很藍,陽光也很好,他永遠的閉上了眼睛。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在她的心中,卻失去了生活的重心。
多年以後,她在塵世間的煩擾中,她又看到了他。他陽光一般溫暖的臉,濃密的眉,以及笑起來時慵懶的模樣。
方少文悄無聲息的退出了她的舞臺。她在自己的世界裡唱起了青衣,生命中的那些人,來來往往,可惜都是過客。停留下的,只有自己。
窗外,時間在悄無聲息的走過,宋可人深感疲憊。他不在她的身旁,這幾個月,她幾乎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過的。
“吱嘎……”的一聲,門被推開了。宋可人聽到聲音,卻沒有回頭。
低下的丫頭端着一碗茶走了過來,輕輕的放在宋可人身邊的小桌子上。
“老闆娘這是菊花茶,下火的。”丫頭說。
宋可人扭過頭去,看了看那長的不漂亮的丫頭微微的小了。她露出了難得一見的白牙以及難得一見的酒窩,目光也隨着微笑變得柔和了許多。
“謝謝你啦,難得你還想着我!”宋可人說道。
滿臉雀斑的小丫頭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咬着嘴脣,偷偷的看着宋可人。
宋可人端起了茶碗,象徵性的抿了抿。
“對了老闆娘,今兒李老闆又來了,說是那批貨一定要退,剛纔賬房將他打發了,雖然如此,但他放下話,說明天還要來!”丫頭提醒道。
宋可人皺了皺眉頭,將茶碗放下,她的臉上頓時沒有了剛纔望着窗外的那些憂傷,反倒是一副不滿的樣子。
“怎麼回事兒?上會不是答應給他換貨嗎?怎麼好端端的又要退?咱們家的貨一向是隻換不退,再說了,這麼多的布料,我就不相信他沒用能用的。這你家也退貨,我們家也退貨的,咱們家的生意還做不做了?我看他是故意的。這李老闆合作了這麼長的時間,咱們家的規矩他不是不知道,怎麼會莫名的說這樣的話,難道,是你們誰得罪了他?”
宋可人連珠炮似地將心裡話說了出來,弄得小丫頭挺尷尬。她一個賣貨的,在怎麼也不敢得罪主顧不是?她只好咧咧嘴笑了。
宋可人歪着頭、斜着眼睛看着小丫頭那尷尬而羞澀的笑,宋可人便明白了一二分。
只見,那宋可人一揚下巴,冷冷的說道:“你知道吧?”
丫頭不敢笑了,垂下了頭,抿着嘴。
“說就是了,何必隱隱藏藏?你放心,我也不會說是你說出來的,不會叫你難做人!”宋可人說道。
丫頭一聽宋可人這樣說,她慌得連連擺手。
“老闆娘,你可別想歪了,不是這樣的,真不是這樣。其實,我是怕說出來你的擔心!”丫頭說完,忐忑不安的看了宋可人一眼。見宋可人目光堅定,丫頭不禁的垂下了頭,像個小媳婦一樣的,又咬了咬嘴脣。
“其實,是方家大(奶)(奶)最新開了一家布料莊。據說,店比咱們家的還要大,而且,每家商號都將最好的東西送入了他們那。姑娘就沒覺着最近不對勁麼?樓下那胭脂鋪跟點心鋪子送貨的都躲躲閃閃的,好像有什麼事兒似地。聽說,方家大(奶)(奶)對他們這些主顧特別照顧,咱們家要的進店費人家一毛錢都沒要,不僅如此,聽說那邊布料的價格也比咱們家低的多。就比如今年新進的‘飛鳥’咱們家的放貨價是三尺一兩銀子。按道理說,這個價挺公道的。但是,那邊卻是四尺一兩銀子。不光如此,聽說,他們家的藍布簡直就是白送的價。三尺藍布只要三十個大子兒,比農婦自己家染的還要便宜。據說,開業那天,買藍布的農婦幾乎將他們家的櫃檯都要擠破了。多少人都是一批一批的買,買完了回去屯着!”
丫頭說完,又小心翼翼的看了宋可人一眼。
果然,在四月桃花一般的陽光下,宋可人的臉色變了。
自她接手“集錦堂”後,方老闆娘便退出了舞臺。聽說,方老爺爲了將集錦堂的產權完全由宋可人控制,被迫花了一大筆的錢。這一項銀子卻讓方老爺換來了美名,能將沒有名分的兒媳婦安排的這麼好,全天下除了方家也沒有別人了。由此,方老爺得了一個大善人的美名。不過,這美名除了給他帶來了虛榮以外,更多的是破財。
據說,自從方老爺得了大善人的名字以後,逢年過節廟裡、庵堂裡送名帖的和尚、尼姑明顯增加。導致方老爺在喪子後的第一個新年裡,收到了三十多張平安符。哪一張不得掏銀子?真令方老爺哭笑不得。
方老爺幫助宋可人拿到了全部的經營權,從此以後,宋可人便過上了難得的老闆娘的逍遙生活。但對於此,宋可人並不太感興趣。她經營布料行的全部思想,都只是爲了祭奠方少文的在天之靈。這是他一手建立的店鋪,她不能叫它伴隨着他一起離開。
對於宋可人來說,集錦堂就是她的遺腹子。他是她留給她的最後財產,她就是拼了命,也會保護它的存在。
“大(奶)(奶)開店是什麼時候的事情?”宋可人忽然問。
丫頭擡起了頭,在春光中,她看到了宋可人目光中的堅毅。
“是……是前幾天的事情,就在西街的巷子口。是悄無聲息的開的,開業放炮的那天咱家小六子跑去看熱鬧,沒想到竟看到了大(奶)(奶),這一打聽才知道,是大(奶)(奶)的店。這兩天,聽說那邊像是不要命了一樣,虧本賣布呢。”丫頭越說聲音越小,彷彿是害怕驚着宋可人一樣。
宋可人冷笑了一聲,心說,她這是故意的。這是故意做給她看呢!
這集錦堂當年也有方貴和的一部分心血,忽然將心血拱手讓人,心情自然不會怎麼好。對此,宋可人深表同情。但是,令她想不明白的是,方貴和難道不要命了?將自己的家底全部拿出來開店跟她拼命?
想到這裡,宋可人不覺的又皺起了眉頭。
“消息還真不靈通呀,對手在我們家的附近開了店,結果我們誰都不知道。多虧着李老闆來鬧,不然,集錦堂倒閉的那天,我還不知道誰是對手呢!”宋可人冷嘲熱諷的說道。
丫頭聽了這話,連忙擺手。
“不是這樣的,姑娘想的太多了。聽說大(奶)(奶)開這家店從籌備到開業不過用了一個月的時間,她都是在暗無聲息的做,若是她想瞞着咱們,咱們就算是可世界打聽去,不也是打聽不到嗎?我記得半個月前經過西街巷口時,那會子那還是個飯館呢,這才用了多少天?小六子去打探了消息,說是當時二十多個木匠一起幫忙裝修。裝修的時候,所有的木料都是從後門進去的。偷偷摸摸的,好像是故意隱藏着什麼似地。我琢磨着,是大(奶)(奶)不敢得罪姑娘,所以,才故意的悄悄的動手。”
宋可人聽了這話立即冷笑了出來。
“她哪裡是不敢得罪?她是故意做給我看呢吧。不過是不讓我提前警惕,要打我個措手不及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