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茹心裡自不太情願伺候月娘,這不,她端來一杯茶水卻燙的要命。月娘接過來差一點沒把杯子扔到地上,但月娘不急不惱,反倒是衝着小茹微微一笑,將杯子放到了桌子旁。
小茹的臉有點紅了,但十分自覺的去收拾屋子。月娘笑了笑,走到一旁讓開了位置。小茹默默的收拾着屋子,倒像是自己做錯了事情一樣。
捱到晚上,爲月娘鋪牀時,小茹故意慢吞吞的。月娘則在一旁微笑着看着小茹,她似乎能原諒小茹的一切不對。
“一會你就住在外間吧,軍營裡大老爺們兒太多,你一個閨女家怎麼也不方便。”月娘說道。
小茹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扭頭看了看月娘,當她回頭繼續整理時卻對月娘有了一種莫名的好感。
月娘又像是自言自語似地,微笑着喃喃的說道:“我這人就是好管閒事兒,我看你年紀也不小了,是該選婆家了。我到覺着咱們的副官還不錯,只是不知道你願意不願意嫁給一個當兵的。”
說完,月娘自嘲似地笑了笑。
“我是多嘴多舌,你莫要往心裡去。”月娘說道。
小茹慢慢的收拾着牀鋪,心中卻暗道:我只當她是極壞的人,原來她竟如此細緻。她對我竟比少奶奶對我還要好,哎,我真真是看錯了她。
伺候了月娘三天,小茹對於月娘的成見越來越少。到走的那日,她幾乎要哭了出來。倒是月娘說:“我從未把你當做是丫鬟、下人,只當你是我失散的妹子。雖然已經有了伺候我的,但是你還是要常來。得了空就過來看看我,我一個人也怪想你的。”
人總會被真心所打動,小茹只當月娘是真心實意的對待自己,她心裡一下子便當月娘是此生的知己。她與月娘依依惜別,帶着二十兩銀子跟兩塊上等的衣料回到了宋可人的那裡。
宋可人一見小茹回來了,高興的差點沒從臺階上摔下來。小六子一說小茹回來,宋可人便連忙迎了出去。
兩人在鋪滿黃葉的院子裡相遇,宋可人一把摟住了小茹的肩膀。
“小茹,你沒受委屈吧?”宋可人激動的問。
小茹笑了笑,說道:“沒有沒有,月娘對我很好。少奶奶,你吃飯了沒有?我不在這兩日,讓少奶奶吃苦了。”
宋可人連忙搖頭,激動的說道:“沒有沒有,你回來就好。”
小茹環視了一下這間熟悉的院落,天井裡到處都是枯葉。不用走到後院的小花園也能猜想的到,後院一定也是一片狼藉。
她跟着宋可人穿過花廳,花廳裡也是髒亂差。她看到桌布上一層薄薄的塵土,也看到所有的花瓶、將軍罐等裝飾物上落滿了灰塵。回到偏廳除了桌椅是乾淨的,其餘的地方都是塵土。就連地板看上去也幾日沒有打掃過了。
這便是宋可人的家?
小茹心說,少奶奶難道你不會自己打掃一下嗎?
她哪裡想到宋可人最近爲了那糧餉差一點沒忙暈過去,能想到的辦法都想到了。但是,誰願意安心將那些銀子送給金兵?金人可是侵略者!
小茹一聲不吭的拿起抹布大掃除,宋可人見小茹安然無恙便帶着小六子去店裡了。小茹看着身着紫衣的宋可人的背影不禁的長嘆了一口氣,她心道,少奶奶怎麼如此無情?還不如月娘待她好呢!
又看看落滿灰塵的八仙桌,再看看落滿灰塵的條案,小茹忽然想要是回到月娘那裡去豈不是更好?她纔在那裡呆了三天,就賺了二十兩銀子呢!在看看宋可人。
人跟人的一對比,宋可人立即就被月娘比了下去。
難怪,三少爺會愛上月娘。
正所謂: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宋可人也懶得跟當兵的廢話,不情願的給了銀子,並當衆宣佈:方記老號今日開始歇業,所有夥計若肯留下便拿一份月例,若要到別的店裡去現在可立即到賬房支取一個月的月錢。
宋可人這一鬧,當即把當兵的氣了個半死。當然,還有一個人氣了個半死,那就是月娘。
銀子到了手,月娘即暗中欺負了宋可人又賣了將軍的好。結果,宋可人竟然要方記不做了。這讓她以後如何欺負宋可人?月娘在這間曾經小姐的閨房裡氣的渾身發抖,盛怒之下她狠狠的將桌上的杯子都摔在了地上。
新來的丫頭嚇得哆嗦,月娘死死的盯着煙粉色的帳子,恨不得將那帳子扯下來。這屋子裡是由月娘按照喜好重新佈置,從楠木的條案,到鈞窯的花瓶,再到花瓶中幽怨的白菊,都是月娘親自挑選。
完顏亦很疼愛她,簡直對她的要求有求必應。月娘不敢想象以後是不是給完顏亦做妾,眼下她只想將宋可人欺負死!
“月姑娘,將軍讓我把吳道子的畫……送過來。”
老媽子拎着畫走到臥室門口,看到滿地的狼藉不禁的嚇了一跳。老媽子不禁心疼,這臥室中的一切都如此的精緻,就比如那鏤空的隔斷,全都是用紫檀所雕刻而成。鋪着湘繡桌布的桌上,爐中幽靜的發散着薰香。但眼下,那爐子已經被月娘摔在了地上,裡面的香灰撒了一地。
老媽子瞥了那丫鬟一眼,新來的丫頭小米連忙走了下去。
“姑娘,將軍說晚上想帶姑娘去參加什麼酒宴,請姑娘現在打扮。”老媽子說。
月娘冷笑一聲,不情願的走到梳妝檯前。老媽子連忙打開首飾盒,裡面的首飾一樣一樣的擺在月娘的眼前。月娘隨便挑了幾樣收拾,扭身跟老媽子說:“將我昨日穿過的那件老綠色的衣裳拿過來。”
老媽子一愣,隨即說道:“昨天那件還沒有洗呢!”
月娘的臉立即放了下來,搵怒道:“叫你拿你就拿便是了!”
老媽子哪裡敢惹月娘生氣,便連忙衝到洗衣間將那衣服取了回來。月娘望着銅鏡中自己的臉,微微的冷笑一聲,宋可人,我看你還有多大的本事!
月娘穿着昨日的衣裳去見了完顏亦,適逢完顏亦正與同僚密謀大計。一見月娘一臉愁容並穿着舊衣裳,完顏亦一愣,隨即便對同僚說道:“今日酒宴在下不能到場,請兄弟幫我跟主人說一聲,就說改天兄弟一定拿兩罈子好酒去賠罪!”
同僚見狀不好勉強,便起身告辭。花廳中除了擺成一排的官帽椅以外,便剩下了完顏亦跟月娘兩人。
沒有人收拾茶碗,月娘也不理完顏亦,只自顧自的坐在了距離完顏亦很遠的下首旁。
完顏亦知月娘是鬧了小脾氣,便連忙笑呵呵的走了過去,扯過一把椅子坐在月娘的旁邊,伸手拉住了月娘的白皙的小手。
“怎麼了?我聽說你今兒不高興?誰惹着你了?他們要是敢惹你,我扒了他們的皮!”完顏亦說。
月娘搖了搖頭,幽幽的長嘆了一口氣,什麼話也不說。
完顏亦一聽月娘嘆氣,連忙說道:“怎麼了?這是?恩?跟我說說,快說,別讓我着急!”
這時,月娘才幽幽的說道:“不是將軍有錯,是月娘心眼兒小。剛剛將軍派人通知月娘今晚有酒宴,月娘打開衣櫥左看看右看看的,結果卻發現連一件能夠穿的出去的衣裳都沒有。月娘生氣,月娘自責,月娘怕跟將軍出去給將軍丟臉!”
完顏亦一聽,立即“哈哈哈哈”的大笑了出來。
“原來是爲這種事情發愁啊?你莫要生氣、莫要愁便是,今兒我就派人去給你買衣料!”完顏亦說道。
月娘連忙說道:“可是,我聽說全京兆城最好的布料行集錦堂已經關門歇業了。除了他們家的衣料是臨安貨以外,別家的貨都是不好的。”
完顏亦微微一笑,摟住月娘用自己的大鬍子蹭了蹭月娘細嫩的臉頰。
風和日麗的一天,京兆城由於金兵入侵變得凌亂而殘破。戰火的硝煙遮掩了這座城市的美麗,秋風瑟瑟,一天比一天冷了。
青石板路的大街上,厚厚的落葉鋪了一層。風吹過,掀起落在地上的葉片。街上空曠而寂寥,幾乎不見人影。時而有流浪的貓狗路過,也只是叫兩聲便消失了。
所有的商號都幾乎關了門,這年頭留在城裡的都是窮人。窮人的生意不好做,索性關張免得被金兵打擾。
集錦堂大門緊閉,所有的門板都按在上面。一隊金兵衝過來,不由分說的將門板砸掉,踢開了大門。
正在樓上跟周恆盤貨的宋可人猛然聽到了聲音,急忙下樓。這一下樓,卻在逆光中看到一個人人影在衆人的簇擁下走了進來。
那人劈了一件月白色緞面的斗篷,斗篷上繡着豔麗的牡丹花。裡面是一件煙紫色的背子,一條黑色的裙。
那人一進門便笑盈盈的打量着宋可人,宋可人驚奇的發現,那張精緻的臉,不是月娘嗎?
月娘見到了宋可人,得意的笑了。她笑的很甜美,笑容裡充滿了嘲諷。但她的眼睛沒有絲毫的笑意,反倒是怒火沖天,幾乎將宋可人殺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