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於京兆附近的鄉下,要是真算起來,我跟周恆周少爺沒準還能潘上親戚。
我十三歲那年在同村的小夥伴帶領下來到了方家老號,當時想的特別簡單,只想跟做個小夥計。人嘛,都是命。有的人命中註定做官爺,有的人命中註定做鄉紳,我的命不好,就當個小夥計混吃等死一輩子也夠了。總比到外省去熬活輕快的多,你說是不是?
那一年春天剛來,一天早上我吃過了孃親做的手擀麪,帶上了兩管子孃親自制的油潑辣子,跟着小夥伴上了京兆城。
不怕您笑話,這還是我第一次來京兆城。那年的京兆城桃花絢爛,大姑娘的臉比桃花還要豔。一路上小夥伴瞧着姑娘的臉不禁的臉紅了,我罵他不要臉,又罵了一句沒出息。
做人要有骨氣,不能因爲一個娘們兒毀了自己不是?
方家老號位於京兆城裡最繁華的街道,那是一間不小的門臉房,走進去以後三間堂屋裡擠滿了來往的客商。
那一天我一腳邁進方家老號就發了懵,心道這戶人家的買賣做的真多,在堂屋裡等待的商人比俺們村兒裡的人還要多。
小夥伴找了他二叔,他二叔三年前來這裡當夥計,現在儼然已經是個小頭頭。我跟着他上前也喊了一聲“二叔”,二叔十分傲慢的看了我一眼。
“你能做啥?”二叔問。
“啥都能做。”我說。
二叔看了我一眼,冷笑了一聲,笑容裡滿是輕蔑。
“先住下吧。”二叔說。
我一個人找了一家小客棧,這客棧裡住的都是馬車伕。這些臭男人,一個晚上睡下來腳臭沒把我薰死,呼嚕沒把我煩死。我想這世上怎麼這麼多的臭男人?就沒有一個香噴噴的讓人心裡舒服的男人?
咱雖然出身貧寒,但個人衛生絕對過關,活了十三年就沒聽誰說過我臭的!再看看這些人,一個個跟從糞坑裡爬出來的一樣。真令我不滿意。
不過好歹只住了一個晚上,第二天一早那二叔便將我們兩個叫了去,說是主子同意給我們倆安排個工作。六爺我高興的不得了,興高采烈的給二叔鞠了躬。
二叔說你別忙,你這禮還是留着給老爺去敬。緊接着二叔便帶着我們倆來到了老爺的面前。
那一日老爺正好來查店,我跟着小夥伴就走進了堂屋。
一進堂屋,一個俊俏的少年最先映入了我的眼簾。好俊俏,我心道這世上還有這麼俊俏的少年不成?
這少年一見我們兩人進屋,首先友好的笑了笑。
我的臉一下子就紅了,心道這少年是不是再看我?哪知道,那少年笑過後便躲到了椅子後。這時我才發現一個胖的像是豬一樣的中年男子正在打量着我們。
“咳咳咳……”那中年男子先是咳嗽了兩聲。
我不自覺的垂下了頭,二叔在一旁笑了笑,低三下四的說道:“老爺,這就是奴才的侄兒跟外甥。”
好傢伙,我成了他的外甥了,外甥就外甥吧,誰讓咱想要找份工作呢?我看了看二叔,心道既然是個外甥就不能叫二叔了不是?要叫二舅。
管他呢,我依舊低着頭。這時候,只聽老爺說道:“想留下就留下吧,提前說好了,三年學徒沒月錢。”
二叔趕忙點頭說道:“謝老爺,謝老爺恩典。”說完,他衝着我們倆說:“你們倆這小兔崽子還不快謝謝老爺?”
我跟小夥伴趕忙跪下磕頭,這時,只聽那長的漂亮的小少爺說:“爹,我缺個書童。”
“哦,回頭我給你買一個。”方老爺說道。
“爹,我看那個黑臉的就挺好。”方少文說道。
所有人的目光頓時就集中在了我的臉上,我心說,我臉黑嗎?俺娘從來沒說過俺臉黑,只說俺長的跟朵花似地。
“他?”方老爺說。
二叔趕忙過來踢了我一腳,高聲喊道:“還不快給少爺磕頭?”
我剛要磕頭就聽方老爺問道:“等等,你識字嗎?”
我一愣,立即脫口而出:“不識。”
“不識字哪兒能當書童!”方老爺不悅的說道。
“爹,我就看他順眼。”方少文道。
我心裡一陣一陣的溫暖,離家在外的娃子是跟草,但這小少爺卻當咱是個寶。我心說小少爺只要讓我跟着你,赴湯蹈火我都願意。
“你看着順眼就好,那讓他給你當小廝!”方老爺說道。
“謝謝爹!”方少文說。
方少文的一句話,讓我夥計變成了方家的小廝。同樣是奴才,只但是地位絕對不一樣。在外面的夥計熬個三四年跑到方家的老宅去,見到小廝也要點頭哈腰。在領導面前的甭管紅不紅,好歹是領導的面前不是?
我心裡美滋滋的像是開了花,趕忙給老爺跟少爺磕頭。
“謝少爺恩典!”我說。
老爺冷笑一聲,衝着我說道:“小子,往後少爺的安危就由你來保護了!”我趕忙答應,心說這有啥?保護少爺纔多大點子事兒?早年我在家裡還種過地哩!
哪兒知道,要保護個少爺比種地還要累。
俺家少爺方少文是個聰明大方善良可愛的小少爺,他勤勞勇敢體恤下人,身上一點小少爺的架子都沒有。
小少爺的好數都數不清,但這麼好個少爺就有一點讓人擔心,他是在是淘氣淘出了邊。小少爺跟我年齡相仿,據說還比我大一歲,但淘氣的程度比十個我加起來都要害怕。
比如,正逢春暖花開之時,有燕子在屋檐下做巢。誰都知道這燕子是種古怪的動物,大多數的燕子都選在富貴人家做巢。
這本是好事,換做是誰都只有歡迎的份兒。但小少爺是在淘的出了邊,那一天趁着老太爺不在家,他竟然搬了梯子上了房。
我一看就急了,趕忙上前攔住了他。
“少爺,你這是做什麼?”我害怕的問。
“我去給燕子搭雨棚,這幾天大概要下雨,不能讓他們淋溼。”方少文說。
我想,小少爺也太有愛心了吧。於是,我趕緊喊道:“少爺,那讓我來吧!”
“去去去,你懂什麼,這叫行善積德。我是在給自己急的呢,難道你想要來跟我搶福分不成?”方少文說道。
我想少爺既然把話都說道了這個份兒上,自然不敢忤逆,只好在一旁護着梯子,免得少爺掉下來。
小少爺一上去,那些燕子就瘋了。大燕子急忙飛了出去,誰知道那燕窩裡還有小燕子。小燕子露出毛茸茸的小腦袋,少爺見了十分歡喜,伸手要去那那毛茸茸的小鳥。那大燕子急了,猛然用嘴向小少爺的手上啄了去。
小少爺大驚下意識的鬆開了手,他的身子猛然向後一倒。壞了,只見少爺直挺挺的摔了下來。大驚之下,我急忙用手去接少爺。
只聽到“噹”的一聲,我只感到眼前一黑差一點沒暈死了過去。
一口氣緩了過來,我發現少爺已經在我的懷裡,我的手跟胸口疼的要命,而少爺也嚇傻了一樣的看着我。
“小六子,你沒事兒吧?”少爺問道。
我痛苦的伸手指了指一旁,少爺緊張的問道:“小六子,你怎麼了?你怎麼不說話啊?你別嚇唬我,你不能死啊!”
少爺說着,竟然掉下了傷心的眼淚。
我心道,這一輩子能讓少爺給我掉眼淚真是我小六子的扶起,我指了指一旁,發出了痛苦而虛弱的聲音:“少爺,請你先做到一旁去好嗎?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少爺一聽趕忙躲到了一旁,他緊緊的握着我的手,我瞧見他的臉慘白的如同他書房裡的宣紙。
“小六子,你別死,往後我的帶着你過好日子呢!從見到你第一眼我就知道你往後能跟着我一起走南闖北,你可不能死,你死誰跟我一起闖蕩江湖?”少爺哭着說道。
我心說,有了少爺這句話,小六子立即去死都可以。我握住少爺的手,艱難的說道:“少爺,小六子一輩子都跟着你!”
“那,那你不許死啊!”少爺說道。
那一回因爲少爺的淘氣,我折了三條肋骨跟一根手臂。我被老爺罵了一頓,因爲沒保護好少爺。小少爺也受了傷,摔傷了腿,可他那時候以爲我死了,慌張的不得了,竟忘了自己身上已經負傷。
我想,有這樣的少爺就算是讓我立即爲他去死都值得了。
那一回我傷好以後,我每天送少爺去私塾上課。有一天下學,少爺忽然不上車了。
“小六子,跟我走走好不好?”他說。
我哪裡有說不好的道理?那時候我的手上還扎着藥布,我默默的趕着馬車跟在少爺的旁邊。
“小六子,你還疼不疼?”少爺問。
我笑了笑,大概笑的有點傻。
“不疼了。”我說。
少爺點了點頭。
“小六子,你恨我嗎?”少爺問。
“少爺,我怎麼會恨你!”我趕忙說道。
少爺忽然拉住了我的手,他鄭重的很跟我說:“小六子,聽好,我要你跟我一輩子!”
我看着少爺那雙明亮而乾淨的眼睛,我嚴肅的向他點了點頭,我心裡跟他說:“莫要說一輩子,就算是兩輩子、三輩子都可以!”
少爺死的那一天,我就在他的身邊。
我想起了那時他跟我說的話,少爺,小六子答應你跟你一輩子。你離開,小六子爲你守候你愛的人。請你在九泉之下等着我,總有一天小六子會跟你一起走。下輩子,我不要做的你兄弟,我要做你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