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屯家屬的唐縣並不是河北保定府唐縣,而屬於南陽府麾下,後世稱爲唐河縣,距離汝州差不多四百多裡地,歷史上孫傳庭也曾經俘獲了李養純,他就派騎兵奔襲了一天一夜,屠殺了這些闖軍家屬數萬人。
這一次,這些人又落到了袁崇煥手中。
驚恐的叫喊瀰漫了整個縣城,到處都是明火執仗,襲殺了闖軍守衛的官軍端着火銃,弓箭在城牆上兇狠的向下張望着,街道上還有官軍輪着鞭子驅趕着,粗魯的叫罵着。
“都速速歸家,找地方戴着不許上街,違抗者斬,你們這些低賤的反賊!”
站在城頭劉垢哀倒是滿腹興奮之色,驚喜的叫嚷着:“督師!看來那李養純還算老實!所言沒錯,真抓了個正着!”
可袁崇煥的視線卻一直是向城內張望着,一時間也沒搭話,直到十幾個騎兵急促的從四面八方匯聚了過來,一一的單膝跪地搖着頭彙報之後,袁崇煥這才艱難的重重搖了搖頭。
“中計了!”
“什麼?莫非闖賊埋伏了精兵?還是他突襲了吳甡那老雜毛的大營!督師,咱們趕快將這些反賊殺乾淨,然後回師嗎?”
嚇出一腦門冷汗,劉垢哀是急促的抱拳請示着,聽的袁崇煥卻是一瞪眼。
“不許對吳閣老無禮!”
不過呵斥一句之後,袁崇煥卻是嘆息着搖搖頭:“中計不是在伏兵上,這些家屬就是李闖的伏兵,他的老營沒在這裡,這裡有的只是他入河南之後招降的各路流民軍的家屬,他這是故意送到這兒,讓咱們殺的!”
“哀兵必勝聽過沒有,本來官軍入河南,突如其來的一陣襲擊,讓李闖麾下已經有點慌亂,咱們把這些家屬殺了,穿出去,那些河南部衆定然恨咱們入骨,到時候就是復仇之師,與我軍死磕!”
說到這兒,袁崇煥那張臉上亦是情不自禁的流露出了濃郁的擔憂來。
“此人好毒的心,既減輕了自己後勤負擔,又凝聚了軍心,只不過快十萬條人命,說扔就扔!他簡直是視人命如草芥!”
“這幫賊子!”
也是同仇敵愾的喝罵一句,旋即劉垢哀的臉上卻是露出了爲難與不甘起來,張望向底下戰戰兢兢的流民家屬,他是驚愕的問道。
“督師,那這些賊子怎麼辦?就放過他們?”
“當然不能放!一會你帶人清點一下,壓着這些俘虜,往南陽府行進!然後快馬傳書吳甡吳大人,讓他督主力也向南陽府趕來,既然他李自成出招了,本督就接着,正好用這些家眷作餌!調李自成的大軍來攻!”
這話聽的這位思想單純的花馬池鹽工真是眼前一亮,猛地一鞠躬拜道:“淫賊上鉤,督師好計謀,末將這就去辦?”
沉默的點點頭,目送着他興奮的離去,袁崇煥的臉上還是禁不住流露出了一股子陰霾來。
雖說這樣一來,可以把李自成主力從開封許昌一帶調過來,不必他冒着被拖垮的危險,在茫茫中州遍地尋找李自成的主力,可也意味着,即將要與李自成展開決戰,闖軍號稱百萬,就算是浮誇,朱仙鎮大戰時候,他已經有了四十萬大軍,到如今,最起碼也得有六七十萬,而且闖軍歷年與官軍的血戰中,也歷練出來不少的精兵。
尤其是闖軍主力,乾脆是由大明的降軍組成!如此數量的大軍,如果非必要,袁崇煥是實在不願意與之面對面決一死戰。
“再有幾年該多好!哪怕是拖到明年秋收啊!”
身底下的城門樓子,在恐懼中的叫嚷聲中,數以萬計的老弱不情願的被驅趕着向外奔去,站在城門樓子上,袁崇煥卻是哀嘆的一拳頭錘在了青石女牆上。
…………
短短几天時間,整個天下的氣運無不是匯聚在了這片小小的南汝之間,無數支部隊恢宏的在地平線上移動着,或是擔憂,或是焦急,奔赴向即將展開的戰場。如果從天空鳥瞰,方圓百里的大地上,數不盡地位花衣軍團就像個巨大的巴掌那般,四面八方朝着南陽城擰過來,而巴掌之間,兩支通紅的明軍孤零零的竭力向一處靠着。
可這一次袁崇煥的計劃再一次落空了,趕着快十萬老弱病殘,就算是他的騎兵,一天也不過行軍四五十里,快馬報信一天一夜到,那頭偏偏吳甡這文官的磨蹭毛病又翻了,向北行軍了四天,袁崇煥騎兵部隊抵達南召時候,大路上迎面忽然一陣急促的煙塵捲起,頭上戴着紅翎的明軍信使慌張的猛闖入了中軍來。
“報告督師!”
聲音都乾裂嘶啞起來,把頭狠狠磕在地上,疲憊的榆林千總趙鐵城焦慮而艱難的大聲叩拜着。
“晉級軍情!吳閣老率中軍主力行至魯山時候,遭遇了闖賊主力,如今正在魯山寶丰之間對峙,閣老急召督師,速速支援!”
這話聽的袁崇煥情不自禁的在馬上重重的搖晃了一下,一瞬間,他的火氣簡直冒到頭頂芯兒上來,魯山距離汝州也不過才二百來裡地,他吳甡率領着秦軍精銳,竟然和他驅趕的這些老弱婦孺走了一個速度。
要是按照計劃,提早出魯陽關,在南陽城抵禦李自成大軍,依靠着堅城,這仗還好打點,魯山那兒有什麼?要數量處於絕對劣勢的官軍在大平原與闖軍決一死戰?
可能在這個風口浪尖上嶄露頭角,袁崇煥畢竟不是摔冠罵街之輩,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需要的就是面對,面容嚴峻,袁崇煥急促的對劉垢哀嘶吼着。
“馬上把騎兵歸攏,打着本督的將旗,全速前進北上!與閣老匯合!”
“督師,那這些賊子呢?”
同樣臉色嚴峻到了極點,劉垢哀卻是焦慮的向周圍張望了過去,聽的袁崇煥亦是忍不住愣了下,回過頭去。
在他身邊,一個個穿着破衣僂襤,滿是驚恐的老弱夫人同樣畏懼的看着他,看着他身邊那一個個殺氣騰騰的官軍不知道爲什麼,看到他們的一瞬間,袁崇煥想到了剛剛搬到白馬上首村的日子。
那些與他比鄰的,也是這一個個貧苦卻熱誠的百姓。
“放了他們吧!讓天下紛亂如斯,已經是我等罪過,如今天下闖賊以雲集魯山,他們已經無足輕重,不需要多填殺戮了!”
“都走吧!”
說話間,袁崇煥已經是回過了身,對着身邊那些被押送的流賊家屬大聲的叫喊起來。
然而官軍的殘忍與兇惡留下太濃郁的印象了,一時間,那些流賊家屬甚至沒反應過來,還呆愣在那裡,直到劉垢哀發火了,暴怒的一甩鞭子。
“督師讓你們走了!沒聽到嗎?還不快滾!再不滾老子把你們都屠了!”
這才如夢初醒那樣,一聲喧囂,快十萬的闖軍家屬頓時做鳥獸散,四散着開始向周圍跑去,轉眼間偌大的隊伍分崩離析,就剩下那些穿着大明火紅鴛鴦戰襖的秦軍騎兵們,一個老頭子抱着才幾歲的小孫子也是急急匆匆的向外走着可是走了兩步,他忽然又是想起什麼那樣,迴轉過來,對着袁崇煥馬前重重的磕了三個頭,這纔再一次急促的逃竄。
“不殺之恩嗎?”
再一次複雜的嘆了口氣,他的頭轉向了西北方,透過那黃昏的層層雲霧,似乎眺望到了什麼,忽然間,猛地甩開馬鞭子,袁崇煥大聲的喝令道。
“進軍!”
一張火紅的袁字大旗烈焰那樣向北席捲着,上萬秦軍騎士跟着這旗幟縱馬狂奔!
甩開了累贅,行軍速度一下子快了許多,不顧疲憊下,當天晚上,袁崇煥騎兵就再一次穿越魯陽關,重返了汝州戰場。
魯山縣城還在官軍手裡,看起來對峙也沒進行多久,讓袁崇煥稍稍鬆了口氣,大軍自南門入城,旋即他就急促的在親兵指引下登上了東門的城門樓子,對着站在那兒張望的東閣大學士吳甡問道。
“閣老情況如何,可曾交戰,闖賊軍馬……”
話還沒問完,袁崇煥也是戛然而止在了那裡,頭轉向東,他的表情同樣凝固了,甚至露出了一股子恐懼的神色來。
魯山城對面的平頂山餘脈上,似乎已經變成了個巨大的螢火蟲巢穴,從魯山城外的平原上一直蔓延到遠處平頂山,方圓幾十裡,無數的篝火閃耀在大地上,就像是一個巨大的巴掌,四面八方朝向這小小的魯山城擠壓過來。
真真正正的百萬大軍,匯聚於此。
吳甡其實也看呆了,包括下面那些總兵參將,一許人足足沉默了半晌有餘,他這才吞着唾沫,艱難的向袁崇煥一抱拳。
“可敵否?”
也是終於回過神來,那些惶恐之色瞬間褪去,再一次,袁崇煥那黝黑死板的臉上被果斷堅毅所覆滿,嘩啦的一聲,他猛地抽出來佩劍來,順着眼前,直指向了那最大的一面闖字大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