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最難操縱的,莫過於人心,可最好操縱的,還是莫過於人心,當你強悍無匹時候,人羣對你俯首帖耳,畢恭畢敬,任你專橫跋扈,巧取豪奪,也絲毫不敢反抗,可當你弱勢了,沒有進取力了,帶給不了身邊人好處與前途了,哪怕你身邊的兄弟都有可能在你背後狠狠插上一刀。
馬蹄嶙峋,旌旗獵獵,進了一把紫禁城的李自成,估計是徹底染上了皇帝纔有的龍症,前列騎兵無不是玄甲裹身,手中高舉着密密麻麻的龍形旌旗,後面也是宮人宦官打着黃羅傘蓋,粗擁着隊伍前行,至於李自成自己,那一身土氣的大斗笠早已經被扔到不知道哪兒去了,如今也是龍袍加身,頭戴皇冠,騎在一批潔白的毫無雜色的純種馬身上。
然而,這華貴異常的禮服與行頭,也沒撐起他頹廢的精神來,隨着戰馬的搖晃,馬背上打出來的闖王竟然隨時有可能昏昏欲睡那樣。
爲了照顧皇帝的行程,整個隊伍的速度也是被拖慢了不知道多少倍,計劃中狩獵的九宮山不過幾十里路,上萬人卻是足足走了一天多。
大順的主要首領也全都在這裡,隨着隊伍前行,對於秋獵來說,這些草莽出身的英雄還是很期許的,畢竟現在局勢似乎都穩定了下來,邊境背靠着張獻忠的大西,與左良玉的打打殺殺也是低烈度,邊境上權將軍劉宗敏就全權負責了,除了打打獵,似乎也沒什麼能挑起他們興奮地神經來。
不過這些鮮衣怒馬的農民軍首領是渾然沒有發現,官道兩旁,在田地中忙着像他們跪地行禮的兩湖農人,那眼神已經沒了闖王來時不納糧的親切,惶恐中帶着陌生與隔閡,甚至一絲絲敵意,倒像是之前他們仰望着腦滿腸肥的大明官員時候一模一樣了。
進山時候,已經接近黃昏,這時候自然是不能再進行田獵,從人們又是忙碌的把這些年特製的大順皇帝御用金帳撐開,鹿皮縫製的帳篷潔白的令人欣喜,帳頭上,巨大的黃金傘蓋在夕陽斜照下,盪漾着耀眼的金光,然而,裡面牀尚且都沒有鋪好,剛從馬上下來,連部下都沒招呼,李自成又是搖搖晃晃的鑽了進去,不一會兒,濃郁的鼾聲已經自帳內傳出。
“闖王爺老了啊!”
這一幕,哪怕是李自成的大舅子,制將軍高一功看了,都情不自禁的搖了搖頭,嘆息一聲,旋即高聲對左右叫嚷起來。
“爾等還不速速去紮營!耽擱了明天秋獵,你們吃罪的起嗎?”
“末將遵命。”
主上頹廢,就算是屬下也沒什麼精神,各自答應一聲,就四散而去,這種懶踏踏的氣氛中,又是所有人都忽略了,平日裡一項大嗓門嚷嚷叫嚷的前軍將軍郝搖旗,這一次竟然出奇的沉悶,目光陰沉,他是瞄了一眼鼾聲陣陣的的金帳,旋即又把眼神落在了負責闖王起居安全的奉車將軍賀景賀珍兄弟身上。
那眼神,說不出的詭異與可怕。
這一晚上,也在這種沉悶中過了去,也許是睡多了,第二天一大早,隨着軍號的轟鳴震天,李自成倒是早早的,難得他心血來潮,可是這一次,闖軍卻沒給到面子,三通鼓結束,人才來了一多半,輕車將軍賀必達,果毅都尉劉破軍一直讓李自成等了快十分鐘,這才醉醺醺的搖晃着跑到了點將臺下。
“拜,拜見闖王爺!”
舌頭大着,賀必達是輕鬆的領頭跪拜在地上,跟着一大羣老陝軍的部下亦是七扭八歪的跪倒在地,可這些人卻沒有注意到,帶着他們闖出一條活路的闖王,那隻獨眼中,目光同樣變得很陌生,熊熊怒火燃燒的,就好似遇到了不共戴天的官軍那樣。
“三通鼓畢,爾等爲何沒有按軍令抵達!”
“闖王爺,這不出來玩高興,兄弟們多喝了幾杯嗎?您昨日下榻早,就沒邀請您,這不.....”
“夠了!大軍出行,酗酒怠惰!來人,把這羣東西拖下去,仗責五十!再敢犯,立斬不饒!”
隨着李自成的怒吼,賀必達等人這才知道玩真的了,連忙是磕頭蟲那樣撲騰撲騰磕着頭哀求告饒,可惜,李自成是已經甩過了袖子撇頭到了一邊,只聽到底下一陣輪棍子的噼裡啪啦聲音以及捱打的哀嚎聲。
這裡頭,還有三個是同李自成殺出商洛山的十八騎,這一幕,看的流賊三十六營首領無不是心有慼慼,高一功再一次忍不住嘆息了一聲。
秋獵終於在這種不太好的氛圍下,展了開來。
其實狩獵並不是帝王玩樂,也是華夏古代禮制提現的重要一環,再沒有戰爭的時候,狩獵可以鍛鍊軍隊的組織配合能力,同樣也能獲取珍貴的肉食,來補充食物,《詩經》中,就有這諸多帝王貴族秋獵的描寫,沒有毛珏的歷史上,康熙乾隆等鞭子皇帝也極其還好秋獵,清朝的木蘭秋獮一直到道光年間才被廢止。
只不過照比北方那廣闊草原,種馬奔騰的豪邁,江南山水間的秋獵也多了那麼一股子小家子氣,排列成橫隊的順軍士兵一面揮手打着蟲子,一面撲騰着驅趕着,受精的野兔子野豬什麼的,紛紛被驅趕下山坡,下面,上萬闖軍也早已經布好了口袋陣,把下山的野獸牢牢困在陣中。
這時候,就是一個個貴人表現的時候了,揚弓躍馬,不少大順軍新生代的貴人將軍興奮地狂奔出去,對着牢裡的野獸急促的射出弓箭來,隨着弓弦響動,一頭頭牲畜慘叫着倒在了綠草地上,不過老一輩的老陝軍,這功夫卻是少了一大半,畢竟有的捱了打,有的又去探望起了同僚。
今個捱打的賀必達是賀氏兄弟的族人,平日裡寸步不離的兩兄弟走了一個,李自成自己也沒有下場狩獵,這幾年酒色有些掏空了他的身子,早上就精神了一會兒,依靠着龍椅,在幾個宮女的打扇中,他竟然是又有點昏昏欲睡。
緊跟在身邊,郝搖旗的眼神有些飄忽,有點期待,卻又是有些着急,這個節骨眼上,忽然間下面的人羣騷動起來。
一豬二虎,野豬有時候比老虎還要可怕,尤其是受傷的時候,背上掛了好幾只箭,齊腰身的草叢中,竟然蹦出來了一頭龐然大物,猝不及防中,一個沒反應過來的闖軍將軍連人帶馬被這野豬猛地撞飛了,緊跟着,發狂的野豬連成排的長矛都不在乎了,厚實的豬皮撞在矛陣上劃出一道道血口子,足足三米多,一噸重的巨怪卻是渾然不在乎那樣,兩顆尖銳的獠牙隨着豬鼻子狠狠拱過去,慘叫聲中,幾十個兵丁愣是被撞了個七扭八歪,讓着畜生逃出了包圍圈。
郝搖旗真是心頭劇跳,連這麼大個頭的野獸都能輕而易舉弄到,盧忠的勢力還真是非比尋常,而且如此及時的投入到面前,恐怕不是一個巧字說得過去的,底下,不知道多少人也在爲毛珏效命。
震撼了片刻,他終於是毫不猶豫的演繹起了自己的角色來。
“豬王!”
“這畜生絕對是一山之王!當年老闖王駕前,商洛狩獵中,就曾經遇到過一隻,闖王爺還親自提弓射獵,可惜讓他跑了!”
“沒想到在這兒還能遇上!”
郝搖旗的大嗓門是終於把李自成給震的清醒了過來,陳年舊事終於喚起點他的雄心壯志,一伸手,他是把身邊太監手裡捧着的大弓取了過來。
“哈!十一年前失之交臂,朕還當遇不到你這個畜生了呢!看來老天讓咱們一決高下!老高,你來掠陣,牽馬!”
“陛下!”
明顯露出了一股子擔心來,高一功伸手想要勸說,可李自成已經翻身上馬了,看着跟着上馬的郝搖旗,賀錦,還有順軍老營二十幾騎精幹騎士,高一功不得不把話吞了回去。
這兒是大順統治的核心區域,距離大軍還不遠,料想出不了什麼意外,況且還有老營騎士保護着,陰沉着臉,他是什麼都沒說,目送着李自成一邊射箭一邊吆喝着衝出圍獵場。
他是渾然沒有注意到,就挨着這片圍獵場的九公峰,一雙眼睛透過望遠鏡同樣死死盯在李自成獵獵飛舞的明黃色斗篷背後。
放下望遠鏡,盧忠那雙殘忍的三角眼睛情不自禁泛起了興奮來,瘦長的臉亦是堆出一股子鯊魚一樣的皺紋,他也是小聲而急促的嘶吼着。
“豬王已經奔騰,照計劃,出動!”
隨着他的怒吼,濃郁的密林中,幾十個身穿綠色迷彩服,幾乎和環境融爲一體的錦衣衛高手,亦是沿着山頂狂奔了起來。
這個豬王,不知道是指着被他們從北方放出來的那頭巨獸,還是廉頗老矣的堂堂闖王。
不過,似乎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