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了生產下去,南明朝廷還真是拼了,這在長江口大發利市的黑色巨無霸,就是本來停泊在秦淮河中,荷蘭人送給南明皇帝的禮物,低地七省號!史可法軍力匱乏到,連這條擺放着彰顯皇帝權威的巨大玩具都帶上了戰場。
不過這條長三十七點五米,三桅雙層,配備輕重大炮五十八門的典型荷蘭商船改戰艦性能上沒有讓人失望,甚至把這場鄱陽湖大戰的技術含量都整整提高了兩個多世紀直到,就這麼一條船橫在長江口,二十九門火炮往這兒一噴,上萬大順軍在它面前就猶如螞蟻那樣,說怎麼踩就怎麼踩。
荷蘭人想要把南明裝備起來,去和毛珏的北明對抗,所以也是下了本的,低地七省號不僅船來了,還帶來了個大副二副幾個水手長,在幾個紅頭髮紅鼻子酒鬼怪聲怪調的叫嚷聲中,一頭霧水的南明水手急急匆匆搬運着炮彈,語言不通,讓這條船其實稱不上什麼超控,可就算如此,橫在那兒的戰艦炮火此起彼伏的噴着,江面上和漂浮物沒啥大區別的大順軍的人在恐懼的叫喊中,被一片片的屠殺着。
旋轉的葡萄彈飛速旋轉着,那呼嘯的聲音哪怕還沒切回來,就已經引得一片恐懼的慘叫聲,專門爲了切桅杆而用的葡萄彈也沒愧對這一片尖叫,劃拉一片子過去,血就跟油漆那樣四濺了出來,噴的楊老柴一身。
哪怕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陝西老八隊,楊老柴也沒見過如此慘烈的情況!一排撐着木筏的老弟兄,全沒了!就剩下長短不一的斷腿還有白森森的骨頭茬子了!
哪怕是頂着洪承疇,孫傳庭等朝廷圍剿官軍漫天的炮火,迎面而來的滿天箭矢,火銃,再慘烈的戰役,楊老柴都經歷過,可這和眼前的戰爭卻是截然不同的,以前能管死多少人,衝到前面,咱豁出命不要也能給你幹回來,以血能還血以牙能還牙!可這是水戰,沿着長江往下飄,前後左右都的聽江龍王的,眼睜睜就看着那麼幾百個人在收割自己上萬人的姓名,你只能看的着,幹不着!
順軍對長江的蔑視,現在付出了血的代價,這已經不是戰爭了,就是一場單方面的屠殺,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楊老柴徒勞的舉起那把跟着他造反了十幾年,沉重的砍柴刀,嘶吼着下令向低地七省號發起徒勞的衝鋒。
可現在是啥時候?六七月份長江下游梅雨時節,不同於一個多月前的武昌之戰,現在江水都湍急到六親不認的地步了,連個帆都沒有,全靠着划槳的大木筏連控制自身都難,更別說支撐着發起衝鋒了。
在拋錨江中心的低地七省號邊緣,一個個悲憤嘶吼的順軍只能一邊打着旋,一邊眼睜睜看着拎着火藥桶的南明軍哼着小調又把彈藥填進了大炮,接着收割他們的性命。
這江面上大炮震天的甚至十萬人拼殺的主戰場,風頭都被搶了過去。
高高端起望遠鏡,史可法是目瞪口呆。
說實話,對於順軍順流而下,抄自己背後,史可法預料到了,沒當回事兒!
一個爲帥者,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是必要的基本功而已,常年居住在江南,他早就知道梅雨時節長江水流的可怕,要是劉宗敏真像一個多月前那樣來個順流而下全軍突擊,那他就賺了,無法控制的登陸,別說淹死多少人,就算五十萬人全上岸了,也得被拉的分割出去好幾十裡去,劉宗敏咋打左良玉的,不就是切割包圍,各個擊破嗎?沒有指揮的大軍不比草原上的牲口羣危險係數高多少,手裡有一萬人,他都有把握把這些人一網打盡。
真正令他震撼的是低地七省號的戰鬥力。
這玩意不是他第一次見了,上次毛珏破江北三鎮,比這大的炮艦毛珏有上百,這玩意見多了,史可法也沒覺得稀罕,在他的戰鬥思想中,水戰還停留在三國赤壁大戰時候那個級別,大家大船列好陣,就跟陸戰那樣相互跳船廝殺着。
這低地七省號真把他驚住了,一條船對上萬人,跟打兒子那樣輕鬆,毛珏把他的主力艦隊壓上的話,別說他這七萬人,七十萬人也守不住長江!自古以來,長江天險歷來都是江南士大夫的心理防線,現在,這條心理防線轟然倒塌,史可法會是個什麼心情?
要說人太聰明瞭不好,至少參軍陳子龍就沒想那麼多,滿是興奮,看着長江被染的通紅一片,他是是忍不住重重一拍大腿。
“閣部!這殺賊殺得痛快!”
“賊鄱陽湖水師已經潰敗,江面上更是破膽,閣部,破賊正是時機啊!把這條西蕃船調回來,咱們直搗闖賊的中軍吧!”
這亢奮的話語是終於讓史可法回過神來,張望了兩眼,他卻是重重的搖搖頭。
“吹號,收兵吧!”
“收兵,爲什麼啊!賊已經敗退,這個時候收兵,豈不是浪費了大好時機?”
滿是不結,陳子龍驚叫了起來,聽的本來已經揹着手向回走的史可法,卻又是重重的搖了搖頭。
“賊有五十萬,十八萬久經沙場的精兵,我軍只有七萬!”
也終於從眼前的勝利清醒過來,一個激靈,陳子龍是重重搖起了大旗來。
“收兵!收兵!”
…………
震撼人心的鄱陽湖之戰,以順軍的潰敗而暫時結束了,湖面上廝殺,順軍至少損失了二三百條船,三四千人馬,不過損失最慘重的還是那支無畏衝鋒隊,一萬人被炮艦打死的應該有上千,掉進江裡淹死的不知道有多少,接着零零星星上岸的,直接做了官軍的甕中之鱉。
劉宗敏之所以是萬年老二,他沒有巔峰時候的李自成那股子氣魄,暴怒之下,一腳把掌旗手踹到了江裡,他是怒氣橫生,哼哼着一頭悶進了自己的帳篷中喝酒解悶起來。
就這麼把大軍扔下了!
打了敗仗,本來一路順利的各營首領也是悻悻然的回營,誰都沒注意,就在自己身邊,那怪異的一幕。
“不是說了東江不會參戰嗎?今天江心的炮船又是怎麼回事?盧兄,你別坑我啊!”
投降的那一刻,就再也沒有之前殺人如麻的郝搖旗了,前怕狼後怕虎,就跟個小廝那樣,緊跟着盧忠背後,郝大勇是膽戰心驚的問着。
可此時,盧忠的臉色也是陰沉着的,揹着手,他是暴躁的猛地轉過身來,咆哮着喝道:“那不是東江的船!你打仗了這麼多年,上面掛着的白十字戰旗看不出來嗎?”
一句話喝住郝搖旗,旋即盧忠那三角眼睛又是流露出了一股子難以言喻,令人心悸的陰狠來,嘴角掛着狠毒的笑容,他竟然是陰仄仄的哼笑了起來。
“好!很好!干涉到我大明內部戰爭中來了!這羣荷蘭猴子,真是很好!”
“一千五百里加急,向京師彙報今天的戰局!”
隨着盧忠的吼叫,十幾只鴿子撲騰着翅膀,急促的飛過了陰雨中湍急的長江!
…………
這此鄱陽湖大戰的意義,不在於殺了多少闖軍,更重要的是,遏制住了勢不可擋的劉宗敏東進的軍事腳步,所以,史可法守在鄱陽湖的水戰其實是最重要的。
不過低地七省號表現的太亮眼了,以至於最後高光都落在了這條破船身上,當起行駛回秦淮河時候,弘光皇帝是帶着東林諸位大佬,親自迎接出來,並且賜予低地七省號船長尼古蘭德.卡西耶斯.貝利曼艾爾江陰縣子的爵位,並且冊封這條船爲神威大將軍。
緊跟着,江南這幫文人吹牛逼的毛病就跟着爆發了出來,什麼一炮發出,潰帝千里,萬軍從中殺得三進三出,如果按照他們描繪的,這條十六世紀的荷蘭武裝商船炮艦都快趕上後世航空母艦的威力了。
不過吹牛逼歸吹牛逼,犀利的西洋戰艦還是觸動了江南士大夫的心神,鄱陽湖之戰後的兩三天,這次由錢謙益親自提出,朝廷重啓了當年監造寶船的龍江船廠,預備仿照這條荷蘭戰艦,也打造南明自己的艦隊。
不過這一動工開始,一系列問題又是爆發了出來,雖然人工費在南明不值錢,造船徵發貧民即刻,養活船工也不太成問題,江南的糧食滯銷,世家門閥元氣大傷時候,糧食好歹也存留了下來,可是造船需要木頭,需要大量金屬工具與構建,而此時的南明是既缺木頭又缺鐵,徽州木材商人大本營的黃山此時已經在毛珏治下,更遠產深山巨木的巴蜀又丟給了張獻忠,如永樂,嘉靖年間大規模造船的能力,自給自足的前提下,此時南明已經不具備了。
退而求其次,金屬工具與造船良木,還可以通過進口,連續幾年,朱由崧修皇宮已經從東南亞進口了大量蘇木了!問題是造船比修皇宮還費木頭,這又需要大筆大筆的銀子。
急於自保的東林士大夫前所未有的對銀子產生了渴望。
自三年前馬士英身死,東林政變之後被打壓到幾乎要消亡的江南資本主義萌芽,終於得到了一次復甦!
緊挨着杭州,福州這些被北朝割據的商業城市,再一次,密密麻麻的絲綢莊園建設了起來,景德鎮的爐火也終於重新旺盛的燃燒着,在大量良港都被毛珏割佔之後,溫州這個被遺忘的角落也開始蓬**來,把藏起來的船隻匯聚在溫州灣,兩年多沒出海的江南海商們攜帶着大量南貨,又一次是滿帶着興奮奔向了東南亞。
只不過他們不知道,此時的東南亞已經早不是三年前他們躺着賺錢的東南亞了。
另一個變化的則是東南士大夫自己了。
秦淮河兩岸,已經荒蕪了不少的商業街,也隨着政策的鬆動,重新冒出來不少小商小販,龐大的畫舫緩緩隨着秦淮盪漾,站在船頭,看着自己曾經醉鄉夢眠的地方重新興起,仁學先生張溥那消瘦尖長的臉龐終於露出了些許笑容來,可這笑容很快又是收斂了起來。
目光向北眺望,他的眼神,很陰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