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大鋮者,奸臣也!
不過能當上奸臣的,就沒有腦子不好使的!其餘的董事尚且你一言我一語討論着如何拯救聯合東印度公司所面臨那巨大的頹勢時候,他是始終捏着下巴,去思考着毛珏口中這個妙字究竟何解。
和他一樣一言不發的,居然只有毛珏自己了,除了剛剛發出的問題然後讚歎了個妙字之外,毛珏也是一直面容平靜的傾聽着,聽着這些股東你一言我一語的發表着意見。
不過聽着這些股東激烈的討論,毛珏心頭卻是愈發的失望,自漢代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以來,華夏重農抑商也有一千七八百年了,現在的的商人,至少眼前這批和他們春秋戰國時候的老祖宗像什麼陶朱猗頓呂不韋相比,實在是差遠了,他們習慣於做強權之下的寄生品,已經安穩下來的呂宋直接被他們拋之腦後,至於如今動亂中的中南五國,有的寄希望於毛珏出兵干涉,有的乾脆是計劃花錢打點哪個哪個大官大貴族,至於公司如今的困局,十幾個大股東倒是異口同聲的通過了同一個辦法。
打折!
估計指望他們像西方殖民者那樣到處殺人掠貨搶地盤,還的任重道遠從長計議了,無可奈何輕咳一聲,打斷了趙德庸的話,右臂放在桌子上向前伸着手,毛珏張口就想把自己的腹稿議案提出來,可這個節骨眼上,腦門出了一層汗珠子的阮大鬍子忽然是重重的一抱拳。
“陛.....,大東家,鄙人想到東南那位洛大小姐什麼要停了海防的互市,讓安南也亂起來,占城雖然乃是安南的附屬國,然兩國卻是世仇,本來安南南部包括海防一直到大海邊,均是占城,也就唐時候林邑國的土地,安南國小且好戰成性,一旦動亂,定會按捺不住,向那占城開刀,占城國小,招架不住,也得向我大明求助,到時候我東印度公司左右逢源,漁翁得利儘可!”
“諸位!”
衣袖將額頭上汗水擦盡,阮大鋮猛地站了起來,。對着那些滿面驚奇的大股東重重的一抱拳:“公司經營六年,東南五國七分部在洛大小姐經營下井然有序,蓬勃發展,這次五國雖亂,可錯也不在她,而且咱們當中,沒有任何人比她還要了解五國實際情況,與其在這兒瞎出主意,還不如放權在她,反正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比現在更糟了!”
“阮某以執行董事名義,建議將公司下屬興洛,鹽商,開海,互市等八條炮艦與公司下屬駐婆羅洲十一個僱傭兵團的指揮權都交給洛羽董事,並且專程組建個由會計團隊,由洛羽董事來決定五國七部的進出口清單,諸位認爲如何?”
阮大鋮這話還真是令那些董事們目瞪口呆,振聾發聵,重農抑商上千年,商人對於官府來講,就是提款機!肥豬!所以政治也是商人的禁區,尤其是當着毛珏這個皇帝的面兒,阮大鋮居然建議挑起兩個屬國之間的戰爭!腦門上也是見汗了,第一時間,趙德庸哆嗦着看向了毛珏。
可更令他頭上冷汗直流的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毛珏已經仰躺在了椅子上,雙手插在胸前,一言不發,臉上卻掛滿了玩味般的笑容看着他們一羣董事,也不知道他是贊同,還是心頭充滿了殺機的冷笑。
寂靜足足持續了幾秒鐘,趙德庸還是決定走保守路線,他是艱難的搖了搖頭。
“我等本分商人,自當奉公守法,挑動兩國戰爭,未免太過荒謬了點,阮大人的話,老朽不敢苟同啊!”
他這率先拿出了意見來,跟着底下的其他大股東跟着就開始站隊了,十四個執行級別股東,八個支持老成,只有三個年輕一點的,還有一個是英國佬的站在了阮大鋮這一面。
最後所有人的目光又是落在了毛珏身上。
就算除去他皇帝身份,佔有四成資產的毛珏也有一錘定音的實力,之前的洛寧之所以能在所有股東之上,擔當這個董事會主席,就是因爲毛珏把他的表決權授予給了洛寧,在趙德庸和阮大鋮滿是忐忑的目光中,毛珏是終於慢悠悠的站了起來,彎下腰,從腰上的口袋裡掏出了一枚殷紅的薔薇花勳章,在阮大鋮發傻的目光中,給他佩戴在了胸口。
這下,老股東趙德庸是差不點沒哭出來了,血薔薇徽章,皇室的代表花卉徽章,也是皇產委員會的身份信物,之前洛寧就有一枚,如今毛珏將這東西交給了他,等同於將東印度公司董事會執行主席權利權利也交給這個蔫壞蔫壞的大鬍子胖子了,自己賭錯了!
不過還好,他的賭注沒有阮大鋮那麼高,儘管滿是懊悔,可暫時至少沒有什麼實際損失。
一幫傢伙面色各異,滿是複雜時候,做完這一系列動作的毛珏卻還是暗歎了一口氣,伸手將自己坐的圈椅向前拽了點,旋即重重的咳嗽了一聲。
“阮董事的建議,我基本贊同!不過我還要補充上幾點,首先從大局上,這聯合東印度公司不僅僅是皇帝的公司,也是你們的,盈利我與你們一起盈利,賠錢也是我與你們一起賠錢!其次,聯合東印度公司並不是召開一年兩年,也許是一百年,幾百年,與帝國同壽!所以大家的眼光必須長遠!”
“所以我的意見,是這樣的......”
...............
幾個月前,南明遭遇經濟危機,一羣幾十年上百年的大海商世家除了破產等死,沒拿出任何應對措施,最後還是張溥利用洛寧對洛縝的責任感,將這場經濟危機的惡果,轉移到了東印度公司頭上,如今,同樣面臨困境,公司的反應卻是前所未有的激烈。
首先就是在已經擴充了四五圈兒的杭州城中心,帝國廣場前面寬敞的花園兒空地那裡,一個無比龐大的火堆熊熊燃燒了起來。
生長百年,上百兩一根的紫檀楠木被丟到了最下層,充當引火物,然後成斗的南海珍珠,上千兩一斤龍腦香,幾兩幾十兩一斤的薰衣草,胡椒,香茅全被一筐筐的仍進了火堆裡,還有貓眼玳瑁,各色寶石,象牙犀角,一箱一箱的從東印度公司總部運出來,打開,展示,然後狠狠投進火堆裡。
每一下,都引得圍觀的人羣,不管富翁還是窮光蛋都忍不住滿是驚呼,這每一把,燃燒的都是大把大把的銀子啊!
坐在帝國廣場的第三層,面向着大玻璃,毛珏的瞳孔中烈烈燃燒的大火也是在跳動着不停。除了留下一部分這個季度銷售外,剩餘洛寧強購回來將近一千五百多萬兩的東南亞各色貨品都在他一聲令下付之一炬了!
記得上學時候學過的美國經濟危機,窮人吃不上飯,大資本家卻寧願將牛奶倒進河裡,把肉扔掉腐爛,把衣服燒燬,把各式各樣的工業製成品破壞掉,也不願意拿出來分給窮人,那時候毛珏還一肚子正義感,認爲這些資本家簡直壞透腔了!
可事到如今,他方纔理解這些資本家,以及那時候執政的羅斯福政府這麼做的苦心。
本來經濟危機就是因爲通貨膨脹,市面上的貨物太多,缺乏消費導致的,如果再把這些東西白白送給人,窮人吃了用了還是沒有工作,富翁工廠主農場主還是因爲沒有銷量不願意用人不願意生產,社會就崩潰了!
只有消滅了這些剩餘產品,將生產值收縮到合適的數量,甚至小於市場需求,需求量重新大起來,重新讓商業活躍,這纔是從根本解決社會危機問題。
當然,現在的經濟環境還遠沒有羅斯福時期的經濟蕭條那麼複雜困難,東印度公司目前面臨的困境僅僅是東南亞的進口奢侈品囤積過多,打擊了生產者。遠沒到大規模經濟危機的程度。
董事們建議降價開倉銷售直接被毛珏否定了,來自後世,毛珏太知道品牌的價值了,現在拉低價值日後這些奢侈品富豪們就看不上了,況且拋售讓市場進一步飽和,同樣是危機的開端,公司現在收攏回來的那點銀子還不夠將來賠的,與其如此,還不如壯士斷腕!
這一把火下去,拯救的是這些東南亞進口奢侈品原料的價值,也拯救了市場,擁有一個良好的市場,區區幾千萬兩銀子,幾年就可以回來了!這也是毛珏說的向前看!
而且這場經濟危機也不全是一場壞事兒!它將一系列弊端全都浮現在了水面。
杭州焚貨之後沒幾天,那些搬遷到呂宋的大明種植園主,終於是接到了今年遲來的訂單,還有就是來自殖民地總督府的賠償與合同,從這一年開始,呂宋的種植園主與商人們與東印度公司的合作模式徹底變了,不再是簡單的你買我賣,日後每年秋季,聯合公司都會根據這一年的銷售情況,提前發佈明年的訂單,種植園主根據需求生產,消除了生產過剩的通貨膨脹危機。
毛珏這一手可不是同情心氾濫或者心血來潮,別看這次東南亞大危機中,呂宋三島是最平安無事的,可黃得功這武夫手段把事情強壓下來,卻是最傷民心,在股東們沒有注意的情況下,一個多月時間,已經有二十多個種植園主拋荒打算回大明瞭,這種下南洋勁頭一旦遭受打擊,不管是公司還是大明損失的就不僅僅是點銀兩,而是整片的殖民地了!
可如今這道合同變革,來的恰到好處,不僅僅那些失去信心的種植園主又回來了,甚至還帶起了新的一輪下南洋的熱潮。
還有的就是公司自身的權利模式改革,如何杜絕下一次洛寧事件!只不過件事上,毛珏沒有去插手,他是完全放權給了新任命的董事會執行主席,大奸臣阮大鬍子!沒辦法,一方面需要防範特權,可另一方面,皇帝的絕對特權他現在還不能交出去,只能是自己不出手的情況下讓他們決定如何防範牽制了。
........
就在杭州總部爲權力的事情吵成一鍋粥的時候,這場風暴的核心,洛寧也是終於結束了她的逃難之旅,逃到了南京城。
可迎接她的卻不是溫暖的擁抱以及熱乎的飯菜,而是一張冷冰冰的臉。
“你來幹什麼?”
已經煥然一新的府邸大門前,洛縝是冰冷的抱着胳膊攔截在那兒,一丁點都沒有放他這個親姐姐進來的跡象。
“小縝,我.....”
平日裡的精明幹練,成熟氣場,曾經的洛掌櫃如今都消失的一乾二淨,披着斗篷,可憐的猶如落水的小狗那樣,紅這一雙眼圈兒,無比的艱難的,洛寧這才把話委委屈屈的說了出來。
“進了溫州那批貨物,我,我給公司捅了大簍子,造成了大虧空,杭州已經呆不下去了,我,我只能來找你了!”
“別叫我小縝,本官乃是大明帝國的三品正印大臣!還有你找我做什麼?還要我來擔這個責任?本官可沒讓你買那批貨!”
冰冷冷的回答讓洛寧情不自禁一呆,下一刻,她是更加激動的拉住了洛縝的衣袖。
“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只是我現在已經沒有容身之處,只有你這個親弟弟了!姐姐實在是沒辦法了,纔來找你,就算看在姐弟情分上,求你收留一下姐姐啊!!!”
洛寧的哀求沒等說完,她已經是一聲驚叫,被自己這個親弟弟狠狠甩在了地上,在她不可置信的神情中,洛縝是暴躁的指着她的臉,冷笑的哼道。
“姐弟情義?自從你慫恿那個反賊,那個全天下最大的奸人砍了我的腿,那以後,我們就沒什麼姐弟情義了,更不要說本官是大明帝國的堂堂大臣,你不過是個不守婦道的反賊情婦,你在這兒就是壞了本官的名聲!趕緊滾!不要再讓我看到你!”
“小縝!!!”
撕心裂肺的叫着,跌倒在地上,洛寧驚慌的猛地伸出手去,然而洛縝已經是拂袖而去,咣噹一聲,漆黑的大門也對着她猛地關閉了起來。
驚呆的坐在冰冷的臺階上,緊接着,滾燙的熱淚一滴滴的從眼角流淌出,順着臉頰吧嗒吧嗒的打在了地上,無聲的抽泣中,一雙秀美的眸子哭的通紅,許久,洛寧這才艱難的扶着地站了起來,絕望的看着那死死關着的洛府大門,搖晃着走向了車水馬龍的大街。
不過就在這時候,一聲愕然地聲音卻是在她背後響了起來。
“這不是洛大掌櫃嗎?”
呆滯的回過頭,張溥那張儒冠下瀟灑莊嚴的臉映入了她眼簾來。
“您怎麼到應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