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知秋朝範妙菡擺擺手,微笑搖頭,示意她不要提醒,朗聲道:“脈盛,皮熱,腹脹,前後不通,悶瞀,此謂五實。脈細,皮寒,氣少,泄利前後,飲食不入,此謂五虛。”
馬臉呆了一下,《黃帝內經》他們雖然以前學過,但是這葉知秋從來不會背的,每次背書都要挨板子打手心,原以爲這個問題肯定會讓他難看,想不到毫不遲疑便答出來了,一時心裡有些發慌,得想一個難的才行,眼珠一轉,道:“‘脈浮而緊,而復下之,緊反入裡,則作痞。按之自濡,但氣痞耳。’你分析一下這段話的道理!
範妙菡一聽就跳起來了:“你太過分了,且不說四師哥前日裡生病沒上課,這些內容他不知道,就算知道了,條文分析只有大師哥、二師哥和師姐他們三個人師父纔要求,其他人都是先背下條文就行了。你讓四師哥分析條文,分明是故意刁難,你明明知道他不懂的!”
範妙菡氣得胸脯不停起伏,呼呼喘着氣。後面座位上一個壯實的男子關切地瞧着她,低聲道:“師妹,彆着急,當心發病!”
範妙菡哼了一聲,沒理他。
馬臉對範妙菡的話裝着沒聽見,衝着葉知秋冷笑道:“說啊,怎麼啞巴了,癩蛤蟆!”
葉知秋冷笑,道:“這一條是《傷寒論》關於痞證的成因和主症的,脈浮而緊,這是太陽傷寒之證,本來應當用發汗解表的,但是卻錯誤地用了下法,使得脾胃之氣受損,‘緊反入裡’一句,說是原來浮緊之脈,因爲誤下而變成了沉緊,說明表邪已經乘機內陷,邪結於裡,影響脾胃功能,導致升降失常,氣機窒塞,而成痞證。痞證以心下痞,按之濡爲主要特徵,心下痞,就是說心下堵悶不適。按之濡,是按下去感覺柔軟而不痛,這是因爲無形邪氣內陷,氣機壅滯,其實裡面並沒有實邪阻結,所以才叫做‘但氣痞耳’。”
這下馬臉真的有些傻眼了,孫兆對這些弟子的要求是不一樣的,因爲孫永軒、孫永轅和孫永珍三個人入門在前,學得比較快,所以他們在背誦條文基礎上,要求進行條文分析。而其餘的人入門在後,所以只要求背誦條文,後面再由大師兄孫永軒慢慢幫他們解說。馬臉問這的這一條,是前面大考時曾經考問過孫永軒的,馬臉聽孫永軒分析過,不過不太明白,也只記了個大概,前些日子葉知秋生病沒有來,這部分內容還沒有學,估計連條文都背不出來的,更不要說文義分析了,想不到葉知秋卻說出來了,而且似乎比大師兄孫永軒還要說的透徹。自然讓馬臉是目瞪口呆。
他驚詫,下面的人更是驚訝,一個個面面相覷,彷彿看見鐵樹開花一般。唯有範妙菡,驚訝的同時又是非常的高興。禁不住鼓掌道:“好!太好了!四師哥真厲害!”
只剩最後一個問題了,馬臉臉色很是難看,絕對不能再讓他答出來,眼珠一轉,又道:“我再問你:‘傷寒脈微而厥,至七八日膚冷,其人躁無暫安時者,此爲藏厥,非蛔厥也。——後面的條文內容是什麼?”
“你真的太過分了!”範妙菡呼地站了起來,指着馬臉怒道:“這是《傷寒論》厥陰病篇的內容,師父還沒有要求背,你抽問四師哥這個,存心欺負人……!”
說到後面,她氣喘加急,手捂前胸,附着身不停張口喘氣。身後那男子焦急地說道:“師妹,切莫着急!還是吃顆藥吧?啊?”
“不用你管!”範妙菡扭頭怒氣衝衝吼了一聲,那男子趕緊閉嘴,低着頭不言語了。
馬臉還是裝着沒聽見範妙菡的話,瞧着葉知秋,得意洋洋笑道:“怎麼樣?背不出來了吧?磕頭承認自己是癩蛤蟆,我就教給你,怎麼樣?”
葉知秋淡淡一笑,朗聲道:“‘蛔厥者,其人當吐蛔。令病者靜,而復時煩者,此爲藏寒,蛔上入其膈,故煩,須臾復止,得食而嘔,又煩者,蛔聞食臭出,其人常自吐蛔。蛔厥者,烏梅丸主之。又主久利。方一。烏梅三百枚,細辛六兩,乾薑十兩,黃連十六兩,當歸四兩附子六兩,炮,去皮蜀椒四兩,出汗,桂枝去皮,六兩,人蔘六兩,黃柏六兩。右十味,異搗篩,合治之,以苦酒漬烏梅一宿,去核,蒸之五斗米下,飯熟搗成泥,和藥令相得,內臼中,與蜜杵二千下,丸如梧桐子大。先食飲服十丸,日三服,稍加至二十丸。禁生冷、滑物、臭食等。’——我說得對嗎?”
馬臉整個傻了,這些內容師父還沒有要求背,他因爲來孫家學堂跟孫兆學醫之前,已經跟過郎中學藝背過,所以會背,想不到葉知秋這個傻瓜蛋,居然滔滔不絕背了下來,而且連後面的方藥組成,都背了個滾瓜爛熟。
範妙菡又驚又喜,跳起來使勁鼓掌大笑:“太好了!四師哥真厲害!哈哈哈,怎麼樣,五師哥,這下服了吧?”
葉知秋心中一動,想起碧巧跟自己說過,學堂裡跟着孫兆學醫的一共有十一個,男的九個,女的兩個,男的九個人按入門先後排序,排行第五的,名叫趙亮,是大太太趙氏的侄兒。——這馬臉原來是大伯母的侄兒,難怪這麼囂張。
臺上的孫兆也是驚訝的嘴都長大了,半天合不攏,瞧着葉知秋,心想這小子是怎麼了?大病一場之後,原來傻傻的腦袋瓜突然開竅了嗎?昨夜現場賦詩,誇讚老太爺是不辭辛勞的老黃牛,贏得老太爺樂呵呵高興得不得了。今夜又能滔滔不絕背書,而且沒有教過的也能郎朗背出,當真是奇哉怪也!
葉知秋瞧着趙亮,說道:“你的三個問題我都答上來了,我不算是井底之蛙吧,現在看看你,我問你三個問題,看看你是不是井底之蛙。”
趙亮有些尷尬,當着衆師兄弟,自然不能服軟,心想你還能問出什麼難問題來麼?便道:“你這傻瓜問啊!”他是習慣性地稱呼他是傻瓜蛋,可是,現在卻有些底氣不足了。
葉知秋道:“剛纔師父講解大黃黃連瀉心湯證和附子瀉心湯證,我就問這方面的問題,問別的答不出來又說我冤你。”
趙亮心頭一寬,自忖這兩個證自己已經學得很透徹,不怕他問,聽他後面一句,又有些生氣,但卻不敢說大話讓他問,生怕他打蛇順杆上,改問別的自己答不出來,便只是點點頭。
葉知秋道:“附子瀉心湯的證候特點及治法是什麼?”
“就是心下痞,而復惡寒汗出者啊。”
“就這麼簡單?”
“那你說是什麼?”
“給你提個醒,這一條是接着上面說的心下痞來說的,可以合在一起,就能推導出附子瀉心湯的證候特點了。”
“誰要你提醒!”趙亮眼珠轉了幾轉,卻還是沒半點思路,他的學習也就是背死書,真要用到分析了,卻沒了主意,不過卻不能認慫,心想我不知道,未必你就知道?便道:“那你說附子瀉心湯的證候特點是什麼?”
“我都跟你說了,要結合上下文分析,以方測證。”
“什麼以方測證,說得輕巧,你到測一個我聽聽!”
葉知秋道:“上文說了,心下痞,說明是熱痞,又說復有惡寒汗出之症,而不說‘表不解‘,又從附子瀉心湯本身來看,是大黃黃連瀉心湯加溫陽的附子構成的,以方測證,說明應當是熱痞之證同時兼有陽虛之候,至於惡寒汗出,無頭痛發熱脈浮等表證,這是因爲表陽虛,衛外不固,失於溫分肉、充皮膚,肥腠理,司開合的緣故。——我再問你。這種證爲什麼要用附子瀉心湯?”
趙亮聽的傻了,這些師父也根本沒說過,他是如何知道的,聽他問了,蒙着腦袋想了半天,也不知道如何作答。便胡亂說道:“反正書上是這麼說的來着。這種證就要用這種方。”
“知其然還需知其所以然,爲什麼要用這個方?”
“我不知道,難道你就知道?”說完這話,趙亮心中有些忐忑了,這“傻瓜蛋”或許還真的就知道。
果然,葉知秋道:“本證寒熱並見,虛實互呈,如果單單清瀉痞,陽虛難復,如果單純用附子扶陽固表,痞結有難以解除,必須用三黃家附子,寒溫並用,消補兼施,這樣痞滿熱能除,表虛得固,心下痞和惡寒汗出都可以解除了。”
大師兄孫永軒和二師兄孫永轅都用心聽着,心中暗忖,這個問題的分析並不難,但是講到條文分析這一步,除了他們兩個,別的人都還難以做到,五師弟趙亮答不上來情有可原,怎麼這葉知秋卻能回答上來?而且分析的很準確很到位,便是自己來答,也不過如此。不禁又好生看了葉知秋幾眼。
範妙菡那裡高興得又鼓起掌來,笑嘻嘻對趙亮道:“五師哥,你問四師哥的三個問題他都答上來了,他問你的兩個問題你一個都答不上來,誰是井底之蛙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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