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斯昂接見趙洛俞這日,天空下着濛濛的小雨。
每逢下雨之日,秦斯昂便會想起幼年之時家中的慘事,人就不免望着窗外發呆了半晌。
“秦公子?”
聽聞趙洛俞略帶探尋的聲音,秦斯昂纔回過了神兒。
“襄王殿下。”秦斯昂微微頷首,“見外面雨絲紛紛,不免勾起了一些思緒。”
趙洛俞微微笑了笑,“今日我來,是有事要同秦公子說的。”
趙洛俞說着,便拿出了一封信,遞了過去,“姑姑說,你看了,自然明白。”
姑姑?
秦斯昂心中不免起了疑問,趙洛俞的姑姑,豈非是當今的長公主?自己與長公主素昧謀面,長公主又爲何寫信給自己呢?
帶着心中的疑惑,秦斯昂接過了信,待看罷之後,秦斯昂的眼圈不免紅了,“她……她如今身子好嗎?”
趙洛俞點了點頭,“姑姑身子挺好的,你也不必掛心。只是礙於身份,又牽掛着你的安全,她不方便親自來見你。”
秦斯昂握緊了手中的信,“原來如此。”
“如今姑姑已經看破了紅塵,對於當年把你送入這春風裡的事也是十分的懊惱,她讓我來問你,這許多你可還有報仇的心思?”
“當然有!”秦斯昂直截了當地說道,說完之後又覺得自己未免有些唐突冒失了。
自己的情緒從未在人前表達過,如今竟然在只見了一面的趙洛俞面前毫不掩飾,真是失敗!
或許是因爲趙洛俞拿來了她的信吧,才讓自己心中不免親信了趙洛俞三分。
秦斯昂這般想着。
趙洛俞輕輕地喝了一口茶,繼續道:“姑姑說,若是你放下了仇恨,便讓我帶你離開這裡。如今是去是留,但憑你自己來決定。”
秦斯昂冷笑了一聲,說道:“當年她救我,不也是讓我復仇嗎?”
“這仇人,我也調查了一番,你想復仇估計無望了,再者,當年確實是孟無盡私通陳國,報復孟家上上下下的,也是陳國人。
你若尋仇,該去陳國,何苦在這大梁京城荒廢諸多年月呢?”趙洛俞說道。
秦斯昂看了看趙洛俞,“襄王殿下的母親是陳國公主,難道就甘願爲了自己的父親,將這罪名怪到陳國人的頭上嗎?”
趙洛俞轉頭看向外面濛濛地細雨,“一碼事是一碼事。這件事的來龍去脈,你查清了嗎?”
秦斯昂也轉頭看向雨中,眼神滿是哀傷,“出事那年我才三歲,能記得的事情太少了。
她救我之後,只命人教我讀書識字,練武強身,從未告訴過我,爲什麼救我。
臨別之時,也是將我丟在這裡,只說要想保命不可透露自己的身份,要想查明真相,便從這裡入手。”
“秦公子若是想知道,我倒是願意告訴你,姑姑所說的真相。只不過……”趙洛俞微微側臉,看了一眼秦斯昂,“或許真相比你想象的要殘酷,你想知道嗎?”
秦斯昂轉過頭,眼神堅定地看着趙洛俞:“自然是要知道!孟家上上下下近百口人的死,總該有個說法!”
趙洛俞點了點頭,“我只將姑姑告訴我的話原話將給你聽,至於你信還是不信,就看你自己了。”
秦斯昂對着趙洛俞恭恭敬敬地施禮:“還請襄王講與我!”
“我姑姑與你父親,有過一段情。礙於身份,最終分開,後來,你父親便與你母親成婚入贅到了孟家。
我姑姑是個癡人,自從和你父親了斷之後,便看破了紅塵,一直帶髮修行。
說她看破紅塵,其實她也沒看破,若真的看破了,就不會時時打探你父親的生活了。”
秦斯昂靜靜地聽着,趙洛俞嘆息了一聲,繼續道:“你外祖父孟無盡是當時的鑄劍大師,天下聞名,他所鑄造的兵器任意一把都是神兵,江湖好漢,各國英豪,哪一個都想要一把孟無盡所鑄的兵器。
這其中,便有我的父皇。”
秦斯昂的雙手緊緊地握成了拳頭。
“當年,陳國和大梁交戰,屢戰屢勝,你知是何原因?”
秦斯昂搖頭,“我聽聞當年陳國騎兵,天下第一。”
“陳國的騎兵固然厲害,他們手中的兵器更爲厲害。陳國皇帝花費重金,從你外公那裡定製了萬餘把長刀,削鐵如泥,吹毛斷髮。
陳國騎兵有利器的加持,更是無往不勝……若非後來……”
趙洛俞說到這裡,聲音慢了很多,也沉重了很多,他稍稍停頓了片刻,才道:“後來陳國在最後一場戰爭中戰敗,陳國騎兵的長刀也在那場戰爭中接二連三地斷了。
那本該無堅不摧的神兵利器,竟然斷了,他們將戰敗之事遷怒到了你外祖父孟無盡的身上。”
秦斯昂怒聲道:“當年之事具體如何我不清楚,不過我也聽聞過,是陳國皇帝見陳國公主跳下城牆,一病不起……陳國……才敗了……”
秦斯昂看着趙洛俞那雙眼睛,突然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但是他還是忍不住要說出來,“戰敗之事,又怎能怪到我外祖父的頭上!”
“你外祖父鑄造的兵器可會有問題?”趙洛俞面上的悲傷一轉便消逝了,他注視着秦斯昂問道。
“當然不會!”秦斯昂毫不猶豫地回答,“雖然我那時候年紀尚小,但是孟家鑄造名聲遠播,我外祖父鑄造的兵器是不會有問題的!”
“萬餘把長刀,怎會都是你外祖父親自打造?當年,你外祖父也是僱傭了不少的人。”趙洛俞說到此處微微低頭,“在兵器上動手腳的,是我父皇派去的人。”
秦斯昂看着趙洛俞,“那還不是一樣?還是你父親,害了我們孟家!”
“不一樣。”趙洛俞道,“你曾經一直以爲,是我父皇派人假扮陳國人,不是嗎?”
“有什麼區別嗎?”秦斯昂冷聲問道。
“殺你陳家上下的,是陳國人。在兵器中造假的是我父皇。說起來,孟家也是被牽連而死。
但是……若孟無盡拒絕陳國皇帝這筆買賣,也不會惹來殺身之禍。”
“襄王殿下,你認爲,我外祖父能拒絕得了嗎?”秦斯昂無力地說道。
外面的雨仍舊在下着,兩個人沉默了良久。
趙洛俞緩緩開口道:“秦公子,有些仇,有的報,有些仇,沒得報。
你難道要將屠殺孟家的那些人一一找出來殺掉嗎?”
秦斯昂的拳頭握得咯吱作響,一言不發。
“我的母親到底因何而死,其實我能猜出個大概,我又該找誰去報仇呢?
找與我血脈相連的父親嗎?
還是去找那不顧及我母親性命,執意攻城的陳國皇帝?他也是我的外祖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