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聞的說辭引得鹿好側目,她驀地笑了:“你不是最愛看我的熱鬧嗎?”
背個高一階段的單詞對姜聞來說小菜一碟,他纔不會在乎打不打擾。紳士品格歸紳士品格,這種鹿好可以自行解決的小事姜聞通常不管,所以她才暗示姜聞搭話。
她趕着操作空隙擡眼觀察姜聞的神情,只瞧見他恍若未聞,斂着眼簾泰然自若地看單詞書。反倒是系統嘀嘀響起來,說她崩了人設要扣分。
姜聞這才賞臉瞄了她一眼。
鹿好的攻擊性埋在骨子裡,難以更改,穿越後礙於人設忍個幾天沒問題,等適應了這種靠任務過活的日子,在積分充足的情況下就容易放鬆警惕。
週末的約會任務對鹿好來說不算難,她往往只要催眠自己把這當演戲就行了,但姜聞不一樣,他那麼古板的一個人,沒談過戀愛,簡單說說情話還行,肢體接觸對他來說實在尷尬。
尤其是上次被馮楓撞見之後,傳得學校里人盡皆知他們已經牽過手了,簡直打破了姜聞的底線,更不要說他們後來又吵了架。
雖然以前也吵吧……
可姜聞總隱約覺得哪裡不一樣。
是因爲從來沒有那麼露骨地坦白過對彼此的厭惡?或者是因爲現在他們正處於相互幫襯的共患難中?
約會時間進入尾聲,姜聞跟着鹿好挑中一處人流量不是非常密集的拐角,沉默着擁抱。
這個鏡頭重複過很多次了——他們誰也不說話,對視過後鹿好就會微微張開手臂環住姜聞的腰,姜聞則從上面攬住鹿好。
鹿好經常選擇扯住他的衣角,而姜聞的手臂會搭在她的肩上,以換取他的手能與鹿好的脊背保持合理距離。
他們的默契總體現在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比如他們都會禮貌避免更多的親密接觸,比如只要對視一眼,就能明白所處的位置用來擁抱是否合乎對方的心意。
姜聞掐着手機計時,肩上猛地一沉。
鹿好撐得脖子疼,率先頂不住,把下巴抵在了姜聞肩窩處。
這也是上演過很多次的場景了,姜聞見怪不怪,任由鹿好放棄掉她性子裡本就不多的規矩禮儀,獨自承受着鹿好放任在自己身上的重量。
鹿好忽然“咦”了一聲。
“怎麼了?”
鹿好饒有興味:“原來他有女朋友啊。”
“誰?”
“剛纔那個男生。”鹿好頓了一下,低低驚呼道,“哎呀,居然接吻了。”
姜聞明顯感覺到鹿好拽他衣角的力氣更大了。
他眉尾微動,沉聲在她耳邊說:“輕點拽。”
他語氣裡一點警告的含義都沒有,起不到任何作用,鹿好心思完全沒在他的話上,目光追着那個男生的身影一路往遠處瞧:“走遠了……真是渣男,你說要不要……”
鹿好的話戛然而止。
她偏頭看戲的時候鬢髮蹭在姜聞耳邊,弄得姜聞心煩意亂,只能一把按住她,握住她一隻手腕,說話時脣邊擦過鹿好的耳尖:“好好站着。”
“哦。”鹿好被他掌心的溫度燙得一驚,要說的話在腦海中混亂成一團,好半天沒出聲。
鹿好就老實了半分鐘,一轉眼又興奮起來:“回來了回來了,還牽着手呢。”
給姜聞轉播完,她又想起剛剛沒說完的話,思考道:“怎麼提醒一下那個女生呢……”
萍水相逢,衝上去說“剛剛你男朋友要我聯繫方式了”只會被當精神病吧。
何況鹿好還拒絕了,她空口無憑,沒有證據。
“算了。”鹿好嘆氣,“愛情,不堪一擊。”
姜聞以爲鹿好是想到了她父母的事,遲疑兩秒想勸她點什麼,結果十分鐘的倒計時結束了,手機嗡嗡一震,鹿好從他懷裡退出去,朝他伸出手。
他話到嘴邊又咽下去,牽住鹿好的同時餘光一掃,注意到旁邊的糖果店,沒頭沒腦地問:“要不要買點糖?”
“嗯?”鹿好一歪頭,眨巴眨巴眼睛,“你昨天不是剛給了我一袋糖?”
姜聞下意識有點慌,指尖一彎劃過鹿好的手心,害怕被她看出什麼來,將將剋制住了小動作,急中生智找藉口:“你最近不愛吃飯,我媽怕你低血糖,叫我多買些回去備着。”
鹿好半信半疑:“那你這麼緊張幹什麼?”
姜聞一口否認:“我沒有。”
還說沒有呢,手臂控制着用力,整個都僵住了。
他答得快,根本沒想過是哪裡露出的痕跡。鹿好想逗他兩句,轉而考慮到系統的存在,斟酌着儘量委婉地說:“姜聞,我其實挺了解你的。”
她什麼意思?
鹿好將姜聞的神色盡收眼底,彎了彎脣角:“不論怎樣,合作回家是我們共同的目的,所以不用擔心我故意坑你。”
哦,她以爲我是因爲怕她記恨我的態度在緩和關係。
姜聞坦然道:“我知道你不會記恨。”
鹿好點點頭:“所以不用想辦法哄我,我會保持理智的。”
姜聞沒接話,基本算是承認了自己悄然示好的原因,印證了鹿好的直覺猜測。
與此同時,姜聞心底升起一個嶄新的疑惑。
正如他所說,姜聞深知鹿好不會魚死網破地拖着他在這兒不回家,那爲什麼他還是本能地想示好?
展現歉意嗎?
他至今沒認同鹿好的想法,依舊認爲應該拿到證據再釘死杜天柔的所作所爲,似乎談不上什麼歉意。
可鹿好直白地講明“你確實挺討厭我”時,他確實心虛了,還無從辯駁。
可明明姜聞看不上鹿好的那麼多條原因仍舊在發揮作用,他說不清自己究竟在心虛些什麼。
鹿好站累了,拉着他找了長椅坐下,空着的手撐在身後,後背鬆鬆垮垮地弓着,蹺着二郎腿,是個隨意卻不那麼雅觀的姿勢。
隨家裡出席過大大小小各種場合,工作又是外人眼裡精緻安逸的演員,鹿好養成了長久維持儀態的習慣,在公共場所很少會如此不顧端莊地坐着。
由於牽手,鹿好只有一條胳膊能用力,被姜聞握住的手虛虛搭在他手上,向前的角度與她微微後仰的坐姿格格不入,顯得彆扭不舒服。
姜聞不動聲色往後挪了些,鹿好的上臂放鬆不少,她側眸望向姜聞,在猜他是有意還是無意。
姜聞避着她的審視,低頭攤開單詞本隨便一翻,一言不發地默背。
鹿好順着姜聞白皙的脖頸看上去,他下頜棱角分明,嘴脣薄鼻樑高,眼睛狹長漂亮,應該歸於濃顏系,要是放在娛樂圈裡也絕不會遜色。
“真是可惜了。”
姜聞聽見了她的嘟囔,擡頭問:“可惜?”
可惜這麼優質的顏值不能被更多的人欣賞,也可惜好好的偶像劇男主臉卻配了這樣冷的氣質。
但鹿好嘴上什麼也沒說,只是好奇地問:“你爲什麼想做律師啊?”
“沒什麼理由。”姜聞答完,淡淡地撇開眼繼續看書。
姜聞是個有主見、目的性很強的人,他的選擇一定都是深思熟慮過的,這樣回答顯然是不願多談。
鹿好心知肚明,哼道:“不願意說就算了。”
姜聞沒反駁,反而問她:“那你呢?”
“我?”鹿好的尾音揚着,“我爲什麼做演員嗎?”
她翹着的腿晃了兩下,優哉遊哉地說:“因爲不會別的了啊。”
姜聞毫不掩飾自己的牴觸:“就這樣?”
“就這樣啊。”鹿好語調沒什麼起伏,“不然呢?還能因爲什麼。。”
姜聞不認同她的話,剛要說她不思進取,一轉念又想起別的,話鋒一變:“小提琴呢?”
鹿好沒想到姜聞會提起這個,頓了一下說:“就不想學了唄。”
“那也不至於非要演戲。”姜聞很客觀地評價道,“你樂感好,就算不做專業樂手,做歌手也很好。”
鹿好緘默不語,半晌才說:“我又不喜歡唱歌……”
“那你喜歡什麼?”
“我……”鹿好話頭急停,忽而彎脣一笑,“我喜歡什麼重要麼?”
她語氣裡帶有自嘲,姜聞一怔,第一反應是自己想多了,可鹿好這話着實不像沒心沒肺的她能說出來的。
姜聞思忖間,又聽見鹿好接了一句:“做個靠臉吃飯的偶像派不好嗎?多自在。”
這倒是像她的真心話。
鹿好衝他綻開一個明麗的笑臉,絲毫不見那一閃而逝的陰霾與感慨,讓姜聞一度懷疑自己是否幻聽了。
鹿好偏過頭去,被姜聞提及可以做歌手,心血來潮哼了兩句歌,末了給予自己莫大的肯定:“確實沒跑調,不愧是我。”
那調子悠揚輕快,叫姜聞看不透她究竟是個什麼心情。
鹿好似乎永遠是這樣天馬行空的一個人,情緒起落不定,愛好說扔就扔,看起來最是自由不拘束。
這麼多年唯一一家她堅持到底的事,就只有和姜聞始終勢同水火。
但穿越之後,時間越長,姜聞就越會加重一種預感——摸不準她在想什麼,也覺得她每個決定都沒有想象中那樣無所謂。
就比如她的小提琴。
明明說着不愛了不練了,爲什麼還要每日擦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