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 開誠佈公
蕭衍免了隨‘侍’的通稟,徑自走進了內室。
此時天‘色’全黑,屋裡已然掌燈,沈如意便坐在燈下,怔怔地望着地上似乎若有所思。直到聽見旁邊人請安的聲音,才驀然驚醒地望向蕭衍,俏臉頓時就笑開了,眉眼彎彎,起身便迎向他。
那種下意識的反應是騙不了人的,蕭衍只覺得一整天壓在他心頭的重負嗖地消失,無影無蹤。
“陛下,用晚膳了嗎?我叫小廚房去準備。”
蕭衍一把拉住她,握着她的手坐到‘牀’榻邊。“你別忙,我已經用過了。”
說完淡淡地望着她,沒話。
沈如意驚呆了,這是從來不曾有過的——
好吧,她承認,小皇帝這碎嘴子除了睡覺時嘴能閉上歇會兒,和她一塊兒總有說不完的話。有意義的,無意義的,甚至看到哪個宮‘女’太監長的醜,髮型不好看,都和她‘私’下抱怨,那嘴才叫碎才叫毒。
沉默是金的皇帝,從來只在他們——準確地說他,單方面和她鬧翻的情況下出現。
如今,分明不是吧?
沈如意眨着杏目,驚疑地望向蕭衍。
總不會皇帝那神奇的腦回路又將她給加工重塑,在她不知不覺的時候就已經又踩了皇帝的尾巴,惹惱了他吧?
“耿進忠窺伺帝蹤,我已經叫人送他去慎刑司,杖責二十。”蕭衍說話時一直盯着沈如意的臉,看她陡地臉‘色’一變就要起身,忙拍拍她的手。“你放心,打不死他。”
沈如意臉上一陣白一陣紅,皇帝說是打耿進忠。可是用膝蓋想也是她指使,否則一個太監監視皇帝做什麼?
說是打耿進忠,其實何嘗不是敲打她?
儘管她的原意只是叫耿進忠溜邊探探,有個風吹草動的話她也早知道。怎麼也想不到耿進忠吃了熊心豹子膽,他們這吃長樂宮住長樂宮的,還敢在長樂宮裡上躥下跳的打探皇帝在朝上的事——
她當時聽耿進忠回來覆命驚出一身的白‘毛’汗。
可是耿進忠這腦袋自從被皇帝貶到永樂宮後,接邊換了幾任‘女’主。她還一如既往死去活來。可耿進忠那神經卻是越來越往偏了走,也是有服‘侍’皇帝的底子,有樣學樣地走上了一條作死的道路。一去不復返了。
舊主神經病底子,新主她又是個非人非鬼的,她還能強求耿進忠有多正常呢?
責任始終在她啊。
“是我……叫他——”
“我知道你是時刻掛念着我,想知道我的行蹤。”蕭衍語氣淡淡地打斷她,“但你我終不是普通百姓夫妻。宮有宮規,任何人不得窺視帝蹤,耿進忠此番邀寵,宮裡斷斷容不得。二十杖打不死他。不過是給他個教訓。”
說到這裡,皇帝微微揚高了聲音,顯然是在向一屋子的宮人訓話:“也是給你們一個前國之鑑。再有犯者,杖斃。都聽好了。”
話音未落,就見宮裡有一個算一個撲通通跟下餃子似的跪到地上,磕頭求饒。
陳槐嘴角‘抽’搐,打從心眼裡佩服起章和帝。
那在殿外收拾耿進忠時是多麼霸氣狂絹,氣勢萬鈞,如洪水猛獸一般啊,耿進忠那廝好懸沒嚇‘尿’當場。
他還當皇帝終於崛起一把,進來指不定怎樣教育皇貴妃一番,畢竟這事兒在誰看來主使都是皇貴妃,耿進忠個太監難道還有其他的妄想,把皇帝的消息當情報賣了?
可是,理想是豐滿的,現實是骨頭渣子啊,有木有?
朝堂上霸氣側漏,氣鎮山河的架式呢?
對着劉太后狡詐多端,氣死人不償命的本事呢?
和大臣們鬥智鬥勇,和宮人們一般見識的窄小‘胸’襟呢?
特麼一到皇貴妃這裡,都成了屁放了不成?!
不只沒半句重話,威懾宮‘女’太監的同時,還不忘給皇貴妃洗白白,硬生生地污衊耿進忠邀寵,是他自己個兒爲了討皇貴妃歡心而犯下的錯——
分明皇貴妃說了半截讓皇帝打斷的話裡都承諾是她自己的主意,皇帝居然面不改‘色’氣不喘地胡謅。
爲了皇貴妃的名譽,他也是勞心勞力,使出了十八般武藝,三十六種計啊。
陳槐唯有‘佩服’二字聊寸心。
“都下去吧。”蕭衍聲音清冷,滲着冰磣。“以後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都記得了。”
陳槐默默地移開了視線,簡直不忍直視指鹿爲馬的皇帝,爲了皇貴妃,他也是‘操’碎了心。
把宮人都攆乾淨,蕭衍臉上纔有了笑模樣,向沈如意伸手:“過來。”
陳槐都能看明白的事,沈如意又怎會看不明白,心裡怎是一個美字得了,皇帝一叫她立馬就湊過去,還沒等近身就讓皇帝伸手一把將她腰給攬過去,結結實實地給按‘腿’上了。
沈如意美滋滋地往皇帝懷裡偎了偎,抱着他的脖子不撒手。
喜悅之情無以言表,衝着蕭衍的嘴‘脣’吧唧就是一口。
“你真好。”她輕聲說。
蕭衍第一次看她羞紅了臉和他說話,心裡突然有種守得雲開見月明的心情,‘激’動感動,心裡暖暖的像是要溢出來一般,只覺得別有一股滋味,令他的‘胸’膛幾乎炸開。
他驀地抱緊了沈如意,久久沒有鬆開手臂。
“陛下,”沈如意輕輕地在他耳邊道:“是我錯了,是我讓耿進忠去的,我就想知道……你爲什麼突然上朝了。”
“你是想知道,我爲什麼要抓董氏身邊的大宮‘女’,是不是與你之前被害有關,我破天荒的坐朝是不是也因爲此事。”蕭衍的聲音淡淡的,雖然聽着像問句,其實那股雲淡風清的語氣已經表示了肯定。
沈如意莫名地打了個寒顫,皇帝說的一點不錯,就像她肚子裡的蛔蟲。
也是這次重生之後皇帝始終對着她一副深情款款。此生不渝的癡男子形象,倒教人險些忘了皇帝原本狡詐的屬‘性’。
自小就在皇宮裡浸大,和一幫子‘插’上尾巴就是千年老狐狸‘精’的大臣們鬥智鬥勇活生生練出來,那心智絕非等閒之輩,把人賣了還讓人念着他的好。她這是腦‘抽’了,把以往血和淚的教訓全當便便排出去了!
居然將她一舉一動看的分毫不差,也幸虧她還有點兒個人魅力。皇帝鍾情於她。
否則。就皇帝那心‘性’,她指不定被蹉磨成什麼樣。
“我……”沈如意‘舔’‘舔’嘴‘脣’,蕭衍的手就已經撫上她的臉。
“我什麼都和你說。不是爲了叫你怕我。”他說,完全沒有忽視她眼中一閃而過的驚懼防備。“我只是想和你開誠佈公的說話。你知道,我‘性’情多疑,咱們倆個有一個這樣的人就夠了。我不想你對我也充滿懷疑。”
蕭衍生在宮廷,長在宮廷。此間人情是非,不足爲外人道。
先皇說的好,他成日間對着各懷心思,足智多謀的大臣們已經費盡了心思。不想回到後宮還要對着自己的皇后也猜來猜去,感情便是在細枝末節裡磨光的。
所以,先皇有事都與太后明言。太后雖強勢但對先皇也是忠心無二,這才成就一段佳話。琴瑟合鳴。
以前他就像百‘花’園中唯一的那隻蜜蜂,隨他採摘,他不需不必也不想理解一朵‘花’是什麼樣,‘花’是怎麼想。
直到現如今,想起先皇帝的話,他才驚覺。
原來那話,是那麼有道理。
他不懂怎麼愛一個人,只能將他心裡最好的全給她,每天看到她的笑也就夠了。
她是他愛上的第一個人,她得到他全副身心,同時也承受了他不成熟的愛所附帶的一切相關產物。他的暴脾氣,他的猜忌,他的各種莫名所起的情緒。
他一個人矯情,一個人算計,一個人疑心病也就夠了。
如果有兩個他,他甚至不需要有太多的經驗,只需想想兩個蕭衍相愛——
不必智者相告,他也知道這絕‘逼’是場毀天滅地的災難。
他甚至無法預知在自己受到來自沈如意的挫折傷害時,最終他會變在什麼樣。
“如意,我想要相信你,和你所說的每一句話。”蕭衍鳳目灼灼,深深地凝視她。“別欺騙我,哪怕任何一件事。不論你的身份,你的情感,不要再騙我,我希望我們開誠佈公,坦誠一些。”
沈如意心肝直顫,自然聽出了皇帝話裡的認真。
可是,爲什麼這麼認真深情地注視着她的皇帝,卻從心底裡讓她這麼害怕,這麼恐懼?
他想要她,不只是她的身體,她的情感,甚至她所有隱在心裡見得光見不得光的心思以及整個的靈魂,全部攤在光天化日之下,三百六十度無死角……
這難道不是一種病態嗎?
問題是,就不是所有事情所有心思都見得光,他聽着的人能承受,訴說的她承受不了那種赤果果,luo奔的快感啊。
“……我只是,”她咬‘脣’,不敢看皇帝的眼睛。“你說的都是對的,你的確說出了我心裡的想法。”
蕭衍‘摸’‘摸’她的臉,將自己的臉湊上去蹭蹭。
Wωω_тt kān_Сo “你別多心,我就是——想和你說說話。”他道:“自從你和我說過董氏害你,其實我便放在了心上,不過是礙於她是太子母妃的身份,若爆出這些腌臢事,於太子的臉上無光,會是他身上永遠抹不去的一個污點。”
“二來也是時間久遠,要取得證據不易。那周寧也是個硬骨頭,過堂當晚就咬舌自盡,姑且不說她指證的話會不會最終爲大理寺採用,會被有心人拿來污衊朕寵信你而有意栽髒董氏,就是她活下來了,也指認了皇后,沒有物證,且兇手早被公認是陸修媛,想要翻案是難上加難。”
沈如意靜靜看着皇帝,靜候下文。
皇帝既然這麼說了,肯定就有處置董氏的對策。
“左督御史吃了秤砣鐵了心要和我作對,非要證明你是西樑國的細作,甚至還帶人‘混’進皇宮想要在仁壽宮太后的指認你——”
“他膽大包天,居然?”沈如意臉‘色’陡變,“那他帶進人來了嗎?認出我了嗎?”
她清楚,認出她來,無非一死,她早習慣了。
可對皇帝來說,是永世難以抹去的一個污點。
愛上敵國細作,帶進宮許以高位,甚至爲了這個‘女’子當場廷杖大臣,皇帝以往及現下爲她所做的一切,在當朝百姓,千年的後人眼裡,都是妥妥昏君的所爲,將來無論他做再多的事,推行再多政策,也再洗不白。
她的身份暴‘露’,皇帝的傷害甚至要遠遠大於她。
“不要着急,我在仁壽宮聽太后說邀了左督御史進宮,便暗中支會陳槐守着各宮‘門’,不許左督御史帶人進來——他們當皇宮是茶館酒肆,想進就進,皇帝的‘女’人想見就見?”
蕭衍嘴角噙着一抹冷笑,“處置董氏是遲早的,敢傷害你的人,我都要她十倍百倍的還回來,哪怕不能以當初傷害你的罪名,她該隨的,我只會讓她承受更多。那周寧便是一個突破口,只是料不到她也有勇氣,來個死無對證。只是,這並不防礙我將兩件事擰到一處處理。”
“董氏因嫉妒皇貴妃而勾結左督御史的屬下,栽髒陷害皇貴妃,兩全其美的辦法。”
“可是,”沈如意猶豫,“這對陛下的名聲——”
“名聲這東西,我死了或許還有些影響,我活着的時候,我就是整個大晉的主宰,還在乎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嗎?”
蕭衍緊緊抱住她,“我只要你陪着我,其他的我都不在乎。如意,你放心,傷害你的,我會給你討回公道。董氏,朕不會留她太長時間。”
沈如意心裡說不感動是假的,讓小皇帝這麼掏心掏肺,處處爲她設想,哪怕他有神經病,控制狂,又矯情,她其實也不是很在乎了。
只要她待他是真的,皇帝又不會傷害她,還處處維護。
這算是老天爺玩‘弄’她傷痕累累的附加獎勵吧?
如果是這樣,她不介意被老天爺再玩‘弄’幾次。
爽快地來吧!
“……給我生個兒子。”蕭衍在她耳邊輕聲道:“只要我能給的,我都給他。”
沈如意只覺晴天一個炸雷,好懸沒兜頭蓋臉劈她個三魂六魄齊飛,骨頭渣渣‘亂’飄。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