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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宮有點煩

沈萬年那心是瓦涼瓦涼的。

御醫方纔可是在他們這些心急火撩的人羣最前方穿堂入室,被陳槐給親自迎進去的,明晃晃的不要太明顯。

沈如意這信實在是表達的再清楚不過,就‘御醫’這兩個字與衆不同,問題很顯然是出在御醫身上。

可御醫這東西是皇家的專職大夫,真要從這上面做文章,根本是防不勝防。大夫想要弄死誰,完全的殺人於無形啊。

一個火燒眉毛了才忙三火四地跳出來,當他手眼通天,把信兒傳他這兒好像他有力挽狂瀾的力度,誰都聽他的一樣;另一個明明早得了警示,非要以身試法,不撞南牆不回頭,作死的習性難改,沈萬年對這倆貨委實心服口服,真真天造地設的一對兒,就沒這麼能作的。

如果說對沈如意嘴裡皇帝會遇到危險這事兒原本還有一絲絲的疑惑,現在也都讓皇帝作死地證明了確實無誤。

沈萬年手心急出來的冷汗幾乎浸溼了信,一雙劍眉幾乎擰成了一股麻花。

事情迫在眉睫,他再不出頭,只怕萬一皇帝着了道兒,整個大晉都要變天了。他一咬牙一跺腳,心裡油然一股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豪邁之情,手往袖子裡面一縮就擋住了信,大踏步上前扯着嗓子吼了一句:

“忠勇侯沈萬年有要事求見陛下,萬分緊急,請陛下恩准。”

這震天的大嗓門一出,原本在豹房內外就肅靜行注目裡遙望帝寢的大臣,包括調動過來鎮守的錦衣衛以及行走中的宮人,紛紛側目,誰也沒料到皇帝寢宮。居然有人膽敢跳出來砸場子——

說是大聲喧譁都對不起沈侯爺這股子氣壯山河的氣勢!

若是個位高權重得帝寵的了就罷了,偏偏是這位忠勇侯,特麼的在朝裡這些大臣有一個算一個就沒有不知道皇帝掐半拉眼珠子看不上他的。至於爲什麼皇帝擺明看不上他,還加官賜爵給他臉面,明晃晃地成爲了大晉自開國之初到章和一朝第八件懸案。

特別是現在的局勢,皇帝打個噴嚏朝堂都要抖三抖,跺一跺腳就是山搖地動。現在可是實打實地落了水。泡了半天才給撈上來,回豹房關起門就再沒人知道是個什麼狀況,這時節忠勇侯沈國舅突然跳馬猴子似的躥出來。他們只能說勇氣可嘉,作死態度極其誠懇。

萬衆矚目的一個壯舉,沈萬年只覺得四面八方衝他飛過來的眼神火辣辣的,分分鐘有種變烤乳豬的可能。

可他知道這是唯一有可能見到皇帝的辦法。

陳槐跟前跟後。一時一刻不離開皇帝左右,別說他要見皇帝。就是見陳槐一面也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豹房亂成一團,想找個替他通傳的人都不可能有。

“陛下,臣沈萬年——”

話音未落。就見房門打開,陳槐雙手抱在胸前,板着一張臉走到臺階處就停下了腳步。居高臨下地道:

“御醫正在替皇上診治,還請各位大人肅靜。”然後他看向沈萬年。無聲地在心裡嘆了口氣,皇帝的頭起的不好,君臣一個比一個愛作死。“沈侯爺有事不妨進來敘話。”

說完,還抽手擺了個請的姿勢。

這下羣臣放下心來,陳槐除了那臉陰了些,處變不驚,還有閒心處理忠勇侯的事,想來皇帝也不甚嚴重。

頓時整個豹房內外氣氛陡變,猶如冰雪消融。

沈萬年總算鬆了口氣,皇帝還沒腦抽到明知道他在這兒豁出命嚎定是有至關重要的事,還置之不理的程度。

緊隨在陳槐後面進門,也顧不得禮儀體統,周遭三步一宮女五步一太監的重重人牆,上手一把將陳槐給拽到牆角,整個人都往陳槐身上撲,嘴脣都要貼到人家耳朵上了。

陳槐倏地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要不是在衆目睽睽之下料得沈侯爺不敢對自己怎麼樣,加之沈皇后親哥哥的份上,他當場不撓沈國舅個滿臉花,也要叫太監給這貨拖出去。

有話說話,湊這麼近幹什麼?

他們的關係好到這地步,呼吸噴灑在他耳朵,連衣裳的薰香味兒都嗖嗖往鼻孔裡鑽!?

“哈?”陳槐莫名其妙地瞪着沈萬年,也學着他壓低聲音幾乎是從嗓子眼兒裡擠出來:“侯爺說什麼,咱家沒聽見,您能賞點兒臉大點兒聲嗎?”

“大聲不得。”沈萬年小聲咬耳朵,把沈如意叫書僮轉交的信偷偷塞陳槐手裡,一字一句地陳述了一遍。

“御醫啊,疑點肯定是御醫,皇上——讓御醫診完了沒有?”此時他卻想不到那麼多,連忙將陳槐往裡間屋子推:“陳公公,你快些稟告皇上,請皇上早做打算——”

陳槐下意識地順着他的勁往裡走,沈萬年突然又不推他,改抓他不讓他往裡走了。“皇上……還好嗎?”

這要不是沈皇后的哥哥,國舅爺!

陳槐憤憤地止住趔趄,這麼被扯來扯去當個破布娃娃似的,他在皇帝面前寒磣不死他!

奈何?奈何!

“舍妹在家等的着急,還請公公憐惜啊。”

陳槐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還用得着他憐惜?

他憐惜是罪,皇帝能弄死他。

只不過皇帝沒發話,他也不敢跟沈國舅交實底,萬一這貨嘴不緊把他給露了,紅口白牙的說出來的話,都是他的罪。

做奴才的悲哀啊,陳槐暗暗嘆了口氣,衝着沈萬年輕輕搖了搖頭,示意無恙,然後輕輕抽回袖子往裡面就走了。

留下沈萬年獨自在那裡凌亂,搖頭是啥意思?

是不好了?

還是沒事?

特麼哪怕搖頭前擺個笑臉,或者弄個哭喪的臉暗示一下他也成啊,光搖頭是幾個意思?還一張面無表情的死人臉……他也是醉了!

陳槐連信了沒來得及看,一手揣在袖子裡,直等到太醫院的院判並兩個御醫診斷完畢。他將人都給送了出去,將皇帝寢室的宮女太監全都遣了出去,纔將信遞到了皇帝面前。

蕭衍原本還病懨懨的躺在龍牀上,看到那信立馬眼神就陰了下來,嘴角微微向下扯。

那信浸着沈萬年的手汗,又折的七零八落,他拿到手裡幾乎還有汗的味道。

“御醫?”蕭衍慢條斯里的念道。眉毛輕蹙。忍不住冷笑了一聲。

陳槐只覺脖項後方一股陰風嗖嗖地劃過,頭髮根兒都給嚇豎起來了。

這就是他爲什麼要幫沈如意!

這就是爲什麼他希望皇帝和沈如意和好,這麼不陰不陽。分分鐘都是酷刑,前一秒豔陽高照,下一秒冰天雪地啊!

“陛下,可要小的叫人去追查?”他顫巍巍地問。收到皇帝一記眼刀子。

看吧,皇帝現在就是這麼變態。好壞不分,他說什麼?皇帝一個指令他一個動作,這也是錯?!

“御醫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可能直接向朕下手,再者她——也就是一瓶子不滿半瓶子咣噹的。要是她早知道誰下的黑手,她早就說了,現在不管說出什麼都只是她的推測。御醫有可能。御藥房有可能,甚至連御廚房都有很大的可能。藥食相剋的道理朕懂,可是細化到日常之中,又有幾個人精通?”

即便藥沒問題,御醫沒問題,只要他日常飲食與他吃下的藥相剋,要他命也不是什麼難事。

幕後之人,果然亡他之心不死啊。

蕭衍突然嫌棄地皺眉,把信把陳槐身上一扔。“燒掉。”

“……”陳槐默,這都哪跟哪,說的好好的就硬生生轉到信上。

只是他敢怒不敢言,只得拿着信紙到宮燈前打開八角罩子,一點,瞬間就被火給吞噬了。

陳槐轉身卻見皇帝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的手,那眼神好比深山老林半個月沒吃到肉食的惡狼……是皇帝讓燒的,他只是聽命行事好麼?

“陛下,按您的吩咐,已經燒了。”他堅定地衝皇帝點頭。

蕭衍擡眼皮看了他一眼,“叫人盯好仁壽宮,一旦有個風吹草動立馬上報。至於董氏,帶死不活的也有兩三個月,你找個人去看看,到底還有氣沒有,若是還有氣,送她上路。”

要他死,然後扶太子登基——

有能力有野心有手段布這麼大一個局的,也唯有這兩位了。

陳槐頓時一凜,畢恭畢敬地道:“小的遵旨。”

他往外走幾步,覺得還是不對勁,慢慢地轉回身,猶豫地道:“陛下……沈侯爺讓小的代爲轉達,沈二姑娘十分惦念陛下——”

“你是朕的奴才,不是他沈萬年的,他憑什麼能‘讓’你轉達?”蕭衍俊臉上陰沉似水,臥牀也沒給他添加半點兒病弱氣息,一如既往地霸氣狂涓,‘讓’陳槐想掄圓胳膊抽自己個兒倆嘴巴。

他也是欠!

也是欠!

多一句什麼嘴,皇帝愛怎麼作怎麼作去吧,沈皇后愛怎麼惦記怎麼惦記去吧,以前都幹什麼去了!?

“小的知錯,小的告退。”陳槐一邊作揖一邊往外退,發誓再也不管皇帝的閒事,他呢,就撐到哪天是哪天,直到被皇帝的小暴脾氣磋磨至死,也算爲大晉朝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了。

若有來生,願大晉已亡!

他活在和平民主人人身體零件都齊全的時代!

沈如意這一次算是徹底見識了皇帝的決心。

說不見就特麼真的不見!

沒有半點兒迴轉的餘地,不見絲毫冰雪消融的跡象,豹房關起門來什麼消息也傳不出來,沈萬年幾番打探消息都鎩羽而歸,連陳槐也是見不到了。

唯一算得好消息的要算董氏死了。

在皇帝落水當天的半夜據說得到消息後驚憂皇帝龍體,半夜身子便不好了,到底什麼時辰死的估計世上就沒有人知道。因爲後半夜董皇后貼身宮女打翻了燭臺,昭陽宮損失不大,卻獨獨將董氏住的那間屋子燒的溜乾淨。

到人們發現着火時,再去救人已經是來不及,得火撲滅了,就看見牀上和地上掙扎着往外爬狀的兩具屍首,都已經燒的面目全非,只有零星留下的衣飾證明兩人的身份。

第二天皇帝下旨昭告天下,董後薨。

沈如意從來不相信昭陽宮裡面住着的那個病殃殃的董氏,她親眼見過新帝登基當天出現在自己面前那些錦衣華貴,不可一世的董太后,就是什麼病,也沒可能自己兒子一登基,就跟吃了仙丹妙藥似的,立馬活蹦亂跳的比正常人看着還歡實。

唯一的原因就是以前她是裝病。

她大抵是察覺到了皇帝想要殺她的意思,所以便示弱裝病,裝作有今天沒明天的樣兒,好叫皇帝放鬆警惕,只等時機一成熟適時反撲。

按說董氏死了,她該高興纔是,可是一想到沈萬年話裡‘面目全非’四個字,她總覺得跟吞了只蒼蠅似的讓人膈應。

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可她不僅沒見到屍,連屍體都是看不清臉的。宮裡認定的只是因爲那屍體躺在鳳榻上,衣裳是宮人們見到董氏穿在身上的,耳環也是董氏日常戴的。

可她並不十分相信,唯一能撫慰她脆弱的小心臟的也就是親自向皇帝確認了。

董氏死的時間這麼蹊蹺,皇帝才落水,董氏就死了,她不信這裡面沒有皇帝的手筆。

她的疑慮,只有親自向皇帝確認了,她才放得下心,可是特麼的小皇帝打死也不見她!

說好的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呢,說好的情深不變,死了以後化厲鬼都要來找她呢?!

她也是太傻太天真,居然信了他的邪!

終於等到五月十四,一大早沈如意便穿上了早早叫沈萬年請人給她量身定做的一套男裝,抓着小翠打扮成書僮的模樣,坐上馬車就要趕去清淨寺。

沈萬年都不忍心揭穿她,皇帝甭管真病假病,這些天都貓豹房裡養身子,陳槐給的消息可是在皇帝沒半點兒損傷的時候,現如今的局勢怎麼看皇帝去清淨寺的可能都不大。

可是,這目前就是見皇帝唯一的希望了,自家大妹心心念唸的見皇帝,他又怎好捅破她最後的希望呢。

“……一路小心。”沈萬年隔着車簾低聲道:“我調了都督府二十個士兵保護你,若是沒見到……他,你也別傷心,咱們回家來再想別的辦法。”

簾子裡傳出冷笑:

“這次要是見不着,哥哥,你明天就對外宣佈,我要出家做尼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