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解頤家吃飯沒那麼多規矩。加上宋彌爾,一桌坐滿也不過四個人。
從前還有兩個妾室,自王解頤被貶黜,準備離開富庶的東南來到偏遠的明玉州後,那兩名妾室便以身體虛弱、水土不服、有孃家人要照顧等種種願意,自請離開,甚至還帶走了王家不少名貴字畫珠寶。此後,王家又解散了不少僕從,輕輕鬆鬆來到了明玉州。
王解頤嘴上不說,但對王夫人卻在從前的敬重之上,更多了感激和依賴。王夫人面上不顯,可到了明玉州氣色都要紅潤兩分,心中的暢快和高興,是多少金銀珠寶都換不來的。
好在王解頤雖是有過姬妾,但那兩名姬妾一名來自從前的上峰,一名是同僚送的,自己偶爾去一去,也都不曾留下子嗣,家中只有王若素一人,王夫人心中有苦,但自己的女兒生來倒是享盡父母寵愛,她的計較也少了幾分。
從前王解頤還會念叨着再生個兒子,甚至還動過免了妾室的湯藥,可到了明玉州之後,王解頤卻再也不曾提過此事,只成天樂呵呵一副有女足矣的樣子。
可是如今,自己這個女兒卻憑空冒出一個至交好友,說是好友吧,自己夫人與女兒對她的態度卻奇怪得很,看似隨意卻十分恭敬,何況自己的夫人女兒他都瞭解,這麼多年,何曾聽他們說過有這樣一位朋友?
而她在這樣敏感緊張的時刻,孤身一身出現在如今正是明玉州主事自己的面前,會不會欺騙了自己的夫人和女兒,另有圖謀?
王解頤眼中精光一閃,筷子輕輕夾了一幾片木耳炒山藥,“這木耳山藥當真是美味,山藥是野生山藥,木耳是山中得天地靈秀的木耳,住進山裡,淘菜洗米也用上了山泉水,當真是難得。”
他笑眯眯地,似乎不經意地問,“宋姑娘可愛吃這木耳山藥。”
宋彌爾拿手絹擦了擦嘴,這動作叫王解頤又微微動了動眉毛,聽宋彌爾輕聲細語,“從前也愛吃這山藥,但嘗愛煮着小鍋燙熟了吃。”
“燙熟了吃?”王解頤抖抖筷子,“我曾聽人說,這涮小鍋也有幾分講究,有的愛用黃銅小鍋,中間高筒滾水,兩邊側帖羊肉,羊蠍子往裡頭一放,老薑紅棗,就着醬料,大冬天的倒是別有一番滋味。可惜明玉州四季如春,從前在東南多食大魚小鮮,這黃銅鍋子下去,魚皮就捲成絲兒了,實在是要不得。”
宋彌爾笑着,“倒是生魚膾適合,海邊撈出趁新鮮,薄刃三七劃出魚骨,片片薄如蟬翼,若有吃不慣的,在太陽曬得發燙的石板上一貼,眨眼之間便撈起來放入冰中,進到嘴裡還冒着絲絲白氣,卻不知是熱氣還是涼氣,入口即化,沒回過味,一條魚便只剩下尾巴。”
“沒想到宋姑娘對東南吃食也這麼有研究,在那邊常住過?”
宋彌爾笑而不答,只接着說鍋子,“伯父倒是對羊肉涮鍋有幾分喜愛,不過羊蠍子與涮鍋還是有幾分不同,羊蠍子不常用汽鍋,涮鍋裡頭還可以加上烤熟的石頭。不過,我最愛的,倒還是鑄鐵的九宮格鍋,三分油七分辣,鍋中分九格,一格一菜,鍋滾入菜,羊肉是不常放的,多來些嫩肉片、牛筋魚丸,倒是愛將山藥放在裡頭,香菇冬瓜,是越煮越有滋味,不怕辣的,還能燙些菜,”宋彌爾拈了一筷子空心菜,“像這種,扔下去小指頭那麼大沙漏時間就能撈出,嘴角燙起一個泡,可最好吃不過。”
王解頤哈哈大笑,“看來賢侄女偏愛西南西南飲食。”
“也不盡然,”宋彌爾端起手邊的梅子酒小酌一口,“大雪天紅泥小火爐喝綠蟻新醅酒,等風雪夜歸人看棋子落燈花,也別有一番情趣。”
王解頤不想再與宋彌爾打馬虎眼,臉色微沉:“宋姑娘是京城人士。”
終於到題眼,宋彌爾點頭:“正是。”
“京城有家麪館,我曾經述職的時候去吃過一次,難以忘懷,如今卻忘了名字。”
王解頤神色懷念。
“那家麪館本就沒有名字,伯父好運氣,那家無名麪館只有道地的望京人才曉得,想來伯父也是哪一次夜歸誤打誤撞才找着麪館,麪館在望京西門衚衕三十九號側弄第三間,西門衚衕難找,側弄更不起眼,若是閒逛可是逛不到那裡去的。不過他家的面當真是好吃,鹼水發酵,細竹壓面,花生炒了做成醬料,糖醋打底,紅油往上頭一澆,巴掌大的一碗,尋常女子也能吃上三五碗,不過可惜,店家賣面看心情,今日有面三百碗,就不會做出三百零一,明日有面五百碗,剩下賣不完的也不會留到明日。但不曾有賣不完的時候,常常晌午開店,一兩個時辰便沒有面了。伯父京中述職,至少也得是下午,竟然還吃到了面,伯父運氣當真是好。“
王解頤冷汗下來,“碰巧碰巧,不過是同僚帶着去的,也真是碰碰運氣。”
他話鋒一轉,“小侄女是望京人士,又是怎麼與若素相識?”
“也是碰巧而已······”宋彌爾說完這句乾脆不再開口。
王解頤的心情她能理解,不過任誰被懷疑被質疑,泥人也會有三分火氣。
王若素趕忙接話,幾個回合下來,她也看出不對來了,“爹!您知道什麼呀!難不成我與孃親還會騙你不成?怎麼,還要我細細說明我們是何年何月在何處寺廟因爲何事才遇着了宋姑娘嗎?!”
王解頤見女兒生氣,連忙去哄:“好了好了,哎呀,爹不是那個意思,我不問了不問了,好好好,吃飯吃飯。”
王解頤不問了,可宋彌爾還有問題呢。
“伯父,我聽若素說,明玉州的知州已經走了,如今這狀況,伯父想要怎麼辦?”
王解頤不問,不代表警覺也跟着消失,“哈哈,宋姑娘年紀小小,沒想到對政事也感興趣,若素,你可差遠啦!”
王若素背後都早已浸溼,“爹!”
“我也不是對政事感興趣,只不過如今在山中小住,總是要關心關心自己和朋友的安全。”宋彌爾眼中含笑,似乎當真十分好奇,“我只是好奇,爲何伯父會擔起這明玉州的事情來,如今明玉州似乎十分危險,伯父爲何不舉家退出明玉州?滯留在此,讓妻子擔驚受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