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聲中,連江樓緊緊挾着師映川,飛身疾掠,他見機得快,在瀟刑淚自爆前及時帶師映川撤離,總算是堪堪避開了爆炸,至於身後波及而來的衝擊,以連江樓之力,倒也足以護住師映川,不過其餘六人也同樣反應極快,轉眼之間就緊隨而來,好在大光明峰一向以輕功卓著,一時間連江樓帶着師映川竭力疾掠,終於就漸漸與後面的追擊者拉開了距離。
師映川臉色蒼白,緊緊抓住連江樓的衣裳,耳邊只聽風聲陣陣,他艱難忍耐着痛苦,對連江樓急促說道:“你帶着我,不可能脫身,很快就一定會被他們趕上……江樓,一旦真的沒有轉機的話,我便立刻剖開肚子,將孩子交給你,反正現在它也馬上就足月了,一定能活下來,你就帶着我們的孩子馬上離開,以你的修爲,又沒有我這個累贅,應該有很大機會的,畢竟他們要的是我的性命,至於你,應該……”
“閉嘴。”連江樓面無表情地吐出這兩個字,如此時刻,他再不復平日裡的氣定神閒,整個人都顯得極其凝重,但他絲毫不肯放鬆腳步,牢牢挾住師映川的身體疾馳,沒有半點遲疑,師映川用力掐住對方手臂上的肉,急聲道:“你聽我說!在這種情況下你帶着我,決無脫身的可能,就算你不在意自己的生死,莫非就連我們的孩子也不顧惜了麼?!”
“……沒有你,我一個人要孩子做什麼!”連江樓冷冷說了一句,語氣之堅決,明顯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師映川厲聲道:“蠢貨!至少你可以替我報仇!連江樓,現在可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你不要給我意氣用事!況且……我不會死的!我有辦法的,真的!”
“我不信!橫笛,人死如燈滅,若是你隕落於此,就算日後我殺了所有人爲你復仇,又有何用!”連江樓根本不爲所動,師映川聽他這樣說,立刻道:“我不會真的死去,你知道的,世人皆知我有秘法,能夠轉世重生,就算我今天死在了這裡,也不是真的就此泯滅!”
連江樓聞言,似是略有動搖,但立刻他就又恢復了冰冷的表情,木然道:“鬼神之說,不可盡信,況且,若是一旦有所偏差,則你必死無疑!所以,除非我死,否則我萬無可能離開你身邊!所以橫笛,無論你現在說什麼,我也不會信一個字。”他頓一頓,嘴角卻是扯起一絲微笑,語氣斬釘截鐵:“若是果真命中有此一劫,那我們一家三口,就一起死在這裡罷!”
連江樓油鹽不進,任憑師映川如何勸說,都堅決不肯將愛侶放棄,只一味疾馳,然而即便他修爲再高,輕身功夫再好,但是在帶着一個大活人的情況下,他終究無法擺脫六大宗師的追擊,於是當奔出數百里之後,漸漸地雙方之間的距離已經越來越小,就在這時,猛然間只聽一聲銳物破空之聲倏忽而來,轉眼就已經襲至身後,連江樓驀然回身抖袖,頓時化出無數手臂殘影,狠狠砸落,只聽一聲清越劍吟,雪亮劍光閃過,一柄秋水凝霜般的長劍掉頭返回主人手中,季玄嬰疾縱而來,面色清冷,以他爲中心,六名宗師隱隱形成扇型局面,竭力自後方趕至,圍攏前襲!
此時此刻,在這六人當中,正在疾奔的晏勾辰看着前方那一抹猩紅的身影,蒼老的面孔上神色寂寂,從前彼此耳鬢廝磨時,那繾綣纏綿猶還在眼前,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一切都變了呢?一時間,晏勾辰整個人都陷入到一種莫可名狀的惆悵之中,但這決不妨礙他的速度,無論這時候心情究竟有多麼複雜,他前進的腳步,都不曾有過半點停頓!
縱使連江樓修爲深湛,竭盡全力帶着師映川急速奔逃,但終究還是逐漸被後面的人趕上,不過這時一直被他挾在臂下的師映川看着後面越來越近的六人,卻並沒有任何的焦急樣子,而是眼神猩厲,面上露出暴虐之色,太陽穴微微凸出青筋,但他按捺住了,只靜默地任由連江樓繼續帶着自己疾馳。
如此,大約又奔出二十里地之後,前方的連江樓終於被追上,季玄嬰的身形如風如電,整個人似大鵬展翅憑空,雙足如履平地一般飛速向前,此時他距離前方二人已是最近,中間相隔不過七八丈,當下一手並指如劍,另一手穩執三尺青鋒,他神色清冷,下一刻,季玄嬰修長的雙眉陡然倒豎,剎那間已刺出精、氣、神、意、俱備的巔峰一劍!
這是霸氣絕倫的一劍!空氣瞬間被撕裂,速度之快,力量之強,令劍身與空氣產生劇烈摩擦,竟是迸出了一大片火星,劍尖直指連江樓臂下的一抹紅衣!
--這一世我曾對你說過,季玄嬰幼年時第一次握劍,就知道自己日後,必將成爲天下劍魁!
一劍之勢,涵蓋四方,挾着排山倒海之威,暴風驟雨般扶搖而來,天地間彷彿憑空一線奔雷,咆哮突擊,誓要將目標徹底吞噬!這一劍是煙花怒放,是流星趕月,已然達到了劍術的極致!
此時此刻,面對如此恐怖的一劍,連江樓除了回身硬接這一擊之外,似乎已經別無選擇!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突然有人輕輕咳嗽起來,聲音壓抑,透着絲絲痛苦,與之同時,一隻潔白纖細的手掌緩緩伸出,霎時間,風雲突變!
白若冰雪的手臂上剎那間有紫色雷電纏繞,北斗七劍急遽環飛,五根纖細手指屈勾如蘭花初綻,瞬時整條手臂表面就冒出了無數條細細的血管,幾欲開裂,師映川額頭滲汗,眼神卻穩定如山,他心神微動,輕輕一探五指,北斗七劍呼嘯飛刺而出,七道彩光璀璨,帶起的,卻是萬道劍影齊發!
--古往今來劍魁縱然寥寥無幾,但世間卻更是隻有一個劍神!
龐大到恐怖的巔峰之力雙雙相撞,在瞬間形成一個暫時的渦流,隨即就在下一刻以此爲中心,瘋狂爆開,不計其數的劍影大肆飛卷絞殺,掀起漫天碎石塵埃,不多時,揚起的塵霧被風略略吹散,露出衆人身影,只見季玄嬰一手捂住胸口,血水浸染了衣襟,也染紅了手掌,臉容卻是平靜着,眼睛看向前方,目光猶如止水一般,似乎自己全然無礙,又似乎對接下來的生死勝負全不關心,而此時遠處塵埃未盡之地,連江樓身旁一襲紅衣獵獵立於風中,師映川大口喘息着,額上冷汗涔涔,一幅衣袖破碎,雪白的膀子露在外面,卻是有萬千血絲爬滿其上,凸鼓得猶如無數血紅色的蚯蚓,十分猙獰惡心,師映川看着前面的消瘦身影,卻突然間笑容粲然,就彷彿鮮花剎那間怒放,容色明豔之盛,不可方物,然而他眉心卻是微微一跳,語氣冰冷地低聲道:“……我此刻心裡有多恨,劍就會有多快啊,沉陽!”
他說着,挺直了腰身,目光緩緩掃視遠處的六人:“下藥……區區手段,又豈能束縛於我?”
“……不是的,不可能這麼快,即使你是五氣朝元大宗師,即使你竭力衝散藥性,也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成功,我說得對嗎,映川。”就在這時,晏勾辰突然從容開口,他嘴角微微帶笑,語氣卻異常篤定,他的目光掃過師映川額頭上的冷汗以及血管密密麻麻凸出的手臂,笑色冷然:“不過是強撐着而已,而且,這樣強行戰鬥也給你造成了極大的負擔,不僅如此,你能發揮出的實力也必然很有限,我說的沒錯罷。”
師映川聞言,雙眼微眯,並不說話,他扭頭看了一眼身旁的連江樓,眼神柔和起來,禁不住微微一笑,身體反而挺得比平時更加筆直,神色之間飛揚熾烈,盡顯豪情,對愛侶說道:“看來,接下來我們兩個人就要並肩死戰了。”
連江樓神色平淡,微微點頭,但視線終究還是掠過愛侶隆起的肚子,眼中閃過一絲擔憂之色,只是值此關頭,他知道自己已經沒有必要再說什麼,師映川對他安慰性地一笑,下一刻,已驟然向着距離相對最近的一人,飛身而去!
兩人是心有靈犀,只這一笑,連江樓就已明白對方的意思,因此立時就付諸行動,幾乎就在師映川發動的同一時間,與其隨之撲出,直取紀妖師!此人是他這時候最厭憎的一個,身爲師映川的親生父親,卻爲了一己之私而背叛,與敵對一方勾結,更何況師映川腹中還懷有孩子,也就是對方的孫輩,紀妖師此舉,不啻於將親生兒子與孫兒雙雙陷入死地,如此之人,連江樓又豈能放過?
一時間八人混戰在一起,直打得暗無天日,原本若是以二敵六,自然萬萬撐持不住,但師映川的戰鬥力不是三花聚頂等級的宗師可比,雖然眼下狀態不同於往日,但他竭力拼殺之下,倒也堪堪與連江樓抵擋住敵方六名宗師,要知道師映川有着前世記憶,當年殺帝寧天諭以武治天下,乃是從血火之中一路走來,平生經歷過無數次大大小小的拼殺,戰鬥經驗何等豐富,再加上這一世打拼,如此一來,不但武功天下第一,便是戰鬥經驗以及臨戰之際的老辣手段,天下間只怕也是無人可及,未幾,師映川便抓住機會,一舉斃殺一名宗師,這樣一來,除了他與連江樓之外,就只剩下了晏勾辰,紀妖師,季玄嬰以及溫淥嬋與千穆五人!
四下裡滿目瘡痍,師映川站在原地,衣衫破碎,全身上下多有傷處,他大口大口地粗重喘息着,汗水從他臉上不斷地滴下,淡淡白霧從沾滿血跡的身體表面散發出來,此時師映川只覺得頭顱就快要裂開一般,身上的每一塊肌肉都在發出悲慘的呻`吟,體內的血液彷彿都在劇烈沸騰,這種痛苦的劇烈程度以他超凡的忍耐力而言,都不由得面部肌肉微微扭曲,可見究竟痛苦到什麼地步,他在藥力作用到身體的期間強行衝擊,雖然因此勉強可以戰鬥,但不僅僅力量被大幅度削弱下去,而且還因爲這種舉動而遭到了反噬,身體由此受到了嚴重的傷害,再加上還是身懷六甲,如此種種,簡直就是雪上加霜,此時師映川艱難忍耐着,忽然間卻雙腿一軟,眼看着就要跪倒在地,就在這時,一隻手及時將他扶住,連江樓在旁邊將他腰身一攬,英俊的面孔上沒有擔心之色,也沒有明顯的關切,只沉聲問道:“……可還撐得住?”
兩人心意相通,連江樓如此平常以對,沒有任何關心憂慮的樣子,師映川見了,卻是絲毫不以爲意,因爲他知道,連江樓這決不是不擔心自己,而是事到如今,這個男人大概已存了死志,若是自己不能脫身,那對方就必然會陪着自己一起隕落,那麼既然如此,無論是什麼結果也都無所謂了,反正兩人無論生死都會在一起,又何必擔心什麼呢?如此想着,心領神會的兩個人彼此相視,只是微微一笑,千言萬語,也都在這一笑之中。
然而師映川又豈是認命之人,值此強敵環伺之際,他卻只是眼神溫和地擡頭看着連江樓,灑然笑了笑,道:“我沒什麼,總還撐得住,你呢?”連江樓渾不在意眼下的危急局面,只認真地看着愛侶,沉聲道:“我雖已受了些傷,但並不礙事。”
師映川點一點頭,在日光中,他那張猶有年少稚意的絕美臉上,雖是汗水血水交錯,卻露出一抹深摯溫柔的笑容,剎那間整個人已是一掃狼狽之態,神情豪邁,輕笑道:“既然如此,你我夫妻二人,今日便攜手禦敵,並肩承受死生,人生至此,倒也快活。”連江樓頷首,凝視着愛侶如花笑靨,以手輕柔擦去上面的汗水和血水,語氣柔和地說道:“……正是。”
此時此刻,晏勾辰,紀妖師,季玄嬰以及溫淥嬋、千穆五人已分散立於四周,隱隱呈合圍之勢,這些人,每一個都是人傑,都是驚才絕豔之輩,不是精於謀算,操縱人心,就是隱忍冷酷,頑毅決絕,像這般人物,各自都有自己的道路與堅持,此次孤注一擲地參與這一起圍攻計劃,也都是有着各自的目標,併爲此甘冒風險,激烈拼殺,如今這些人出於不同的目的,在今日拼盡全力,手段盡出,若不能成功,就要成仁,因此無論哪一方,都已經決無退路,不能夠退縮半步!
師映川環視周圍,既而目光就定在了千穆身上,他緩緩站直了身體,強行剋制住身體上的痛苦帶來的眩暈與虛弱,面色淡淡,一手扶着肚子,說道:“我平生最恨的就是以情害人,你這小子,當年是因爲懷有目的才故意接近傾涯,與我那傻兒子一起生活多年,我原本已將你視爲傾涯的伴侶,我的半個兒子,又有你千醉雪伯父的情分在裡面,所以對你的修行方面也多加指導,不吝教誨,使得你在修行之上突飛猛進,否則的話,你想要晉升宗師,也沒有那麼簡單,卻不曾想竟是養了一頭白眼狼,如此,今日,我非殺你不可!”
話音方落,師映川已突然脫開連江樓的懷抱,北斗七劍在手,徑直衝向千穆!他既已發動,連江樓自然同時出手,七名宗師頓時再次戰作一團,一時間連江樓牽制住紀妖師與溫淥嬋二人,剩下的便實在無能爲力,於是師映川便獨自以一人之力硬捍晏勾辰,季玄嬰以及千穆三人,師映川駕馭北斗七劍,森寒無比的劍氣源源不絕而出,劍氣吞吐開闔之間,氣勁轟鳴,空氣震盪撕裂,如同颶風瘋狂肆虐,師映川一夫當關,無視晏勾辰與季玄嬰兩大高手的圍擊,只一味強攻千穆,這是逐一擊破,也是最正確最老辣的方式,這其中固然有師映川恨千穆所作所爲的原因在,但真正的理由卻並非如此,而是因爲千穆在眼下剩餘的宗師裡面,乃是相對最弱的一個,傷其十指不如斷其一指,在短時間內儘可能削弱敵方力量,這種劍走偏鋒的行爲,非身經百戰之人難以決斷,不過這樣做的結果便是師映川身上又添新傷,然而無論如何,這樣的代價不是沒有回報,他終究還是找到了機會,生生逼退晏勾辰與季玄嬰這二人,緊隨其來的,就是斬向千穆的一劍!
這一劍是銀河倒掛,是霹靂一閃,綻放出最純粹最狠辣的絕世鋒芒,是令人無法直視的璀璨磅礴,無與倫比的殺氣凝聚其中,人,劍,意,三體融爲一起,以萬鈞之勢刺破蒼穹,吞噬天地!
兩道身影相錯而過,從開始到結束,不過瞬息而已,師映川緩緩轉過身,望着不遠處容貌清秀的男子,忽然低沉開口道:“……我曾經挑選青元教勢力範圍內的優秀女子,希望二郎那孩子從中選出合他心意的,早些成家,但他拒絕了,後來那孩子從承恩宗寄來家書,也就是數月前我宣佈閉關的前幾日,信上說他經過這些年,終於已經想好,決定向你求親,以後會與你一起居住在大光明峰,我收到信之後,給二郎他回信,告訴他等到我閉關結束,返回雲霄城之後,便會寫信給萬劍山劍主傅仙蹟,商議你們兩個人的婚事,然而現在看來,已經不需要了。”
聽到師映川的話之後,不遠處千穆臉色頓變,他呆呆站在原地,不知道怎麼了,手中那把已經遍佈裂痕的長劍再也握不住,‘噹啷’一聲砸落在地,他嘴脣微微翕動,似是想說什麼,可是卻說不出來,他死死看着師映川,彷彿是想從中看出端倪,來判斷這番話究竟是真是假,但很快,他的目光就不由自主地迷離起來,透過師映川的臉,他似乎看到了那張無比熟悉卻又已經有些陌生的面孔。
一時間他癡癡看着,這一刻,千穆的整個心神都沉浸在一種無法言說的境地之中,他想起第一次看到那人時的情景,想起第一次親吻,擁抱,纏綿,想起那人的笑容,身體的溫度,想起兩人曾經的那些快樂時光,不知不覺間,眼角已悄然溼潤,一種難以自禁的情感從心頭涌出來,怎麼止也止不住,下一秒,千穆忽然就仰頭微笑,他望着天空,一股無法言說的哀傷濃烈地四散開來,喃喃說道:“當年離開他,回到萬劍山,並非真正是因爲我嫉妒不滿,而是因爲我發現自己已經越陷越深,無可自拔,所以我就害怕起來,我害怕如果再這樣下去,我就會再也無法硬起心腸報仇……”
說到這裡,千穆臉上的表情保持着微笑的樣子,這是他第一次在師映川面前如此真心地露出笑容,笑得非常的好看:“無論你相不相信,但我還是要說,一開始我接近傾涯,的確打的是藉此伺機復仇的主意,但是到了後來,一切都漸漸不再受我控制……其實在這世上,再精湛的演技也不可能全無破綻,所以在那些年裡,我之所以並沒有露出過任何馬腳,就是因爲我是真的愛上了他,愛上了仇人的兒子。”
師映川眼神微動,但他的語氣依舊平靜而深冷:“二郎那孩子,他明明是已經準備與你成親的,儘管時隔已久,但他終於還是作出了這樣的決定,選擇了你……可是你,卻傷了他的心。”
千穆幽幽一聲嘆息,既而閉上眼,道:“是啊,我傷了他的心,他一定不會原諒我罷……不過,我是求仁得仁,雖今日隕落於此,又何須後悔?”說着,這個幾十年來一直生活在仇恨隱藏與矛盾自責當中、始終面臨着一種艱難抉擇的男子,輕聲說出了人生當中的最後一句話:“……告訴二郎,是我對他不起。”
話音未絕,千穆的心口突然噴涌出大量鮮血,他的皮膚表面瞬間出現了無數裂紋,鮮血從中迅速冒出,師映川一劍之威,竟是強大如廝!一時間千穆重重跪倒在地,隨即身體就砸在了碎石塵埃之中,他臉上的表情就此凝固,一抹淡淡的笑容定格其間,那是欣喜,惋惜,遺憾,痛悔,釋然,以及……解脫!
從師映川收手,到千穆身亡,這一切都只發生在短短片刻之間,此時眼看着千穆死去,師映川臉上的表情有些複雜,不過很快,這一切就又漸漸淡去,師映川眉目沉凝,站立不動,幾縷散亂的黑髮從他額前垂落下來,遮擋住了兩隻眼睛,從那髮絲之間隱隱約約透出一道森冷無情的目光,他緩緩轉動眼珠,突然間就張口噴出一灘鮮血,眼下他身上已經傷痕累累,只不過因爲穿一身與鮮血顏色接近的猩紅長袍,所以纔沒有顯得觸目驚心罷了,但事實上,除了被一直刻意保護住的腹部之外,師映川身上的其他部位已然受到多方重創,甚至就在方纔逼退晏勾辰與季玄嬰二人時,他就硬是捱了季玄嬰一劍,幾乎被完全洞穿了肺部!
戰鬥持續到現在,在場剩餘的這些人,已是人人帶傷,只不過傷得最重的就是師映川,一般人若是受了他這樣重的傷勢,早就無法支持,然而師映川卻是絲毫也不遲疑,彷彿渾若無事一般,一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跡,握緊了掌中短劍,顯然還準備繼續戰鬥,但他握劍的手卻已在微微顫抖,這時在方纔被他逼退的晏勾辰輕輕咳嗽了一下,吐出一口淤血,眼睛卻不離師映川的面孔,說道:“情報上提到過,你的眼睛顏色與從前不同,我想,應該是你放棄了那門吸取生機以彌補自身的秘法了罷,如此重要的法門,能夠使你持續得到補充,若非如此,此次圍攻勢必會更加困難,甚至會使我方有很大的覆滅可能,而你卻居然主動放棄了這樣一份堪稱保命底牌的力量,我猜,應該是因爲你懷了身孕的緣故罷,雖然我不知道具體原因,但想必總有關聯……如果沒有這個孩子,只怕一切都不會發生,至少也不可能如此順利,一位大劫宗師在正常狀態下,我縱有再多的謀劃,也是施行艱難,如今爲了這個孩子,你就要斷送了性命,映川,你可後悔?”
師映川粗重地喘息着,此時他的眼角都已經微微裂開,殷紅的血珠滲出,彷彿血淚一般,他漠然望着晏勾辰,一手捂着下腹,冷冷道:“沒有什麼可後悔的,況且,今日誰生誰死,還未可知……”話還沒有說完,師映川突然間猛地又是一口血噴出,再也支持不住,單膝跪倒在地,此時他全身的肌肉已經大部分斷裂,甚至臉上都出現了許多蛛網般密密麻麻的裂痕,強行衝擊藥力給他的身體造成了嚴重的損傷,更何況從開始到現在的戰鬥中,實力大幅度下降的師映川雖然接連斃敵,但受到的傷害也是極其嚴重的,也許憑着大劫宗師強悍的生命力還可以勉強活下去,但是隻看這樣恐怖的傷勢,就知道他已經根本不可能再繼續戰鬥了!
說時遲那時快,正在與對手激斗的連江樓突然衝出戰圈,直奔而來,掠至師映川身邊,將愛侶緊緊扶住,連江樓什麼也沒有說,漆黑的雙目中也沒有流露出絲毫軟弱的情緒,只是靜靜看着師映川,不偏不移,表情溫柔,師映川微微移轉視線,與連江樓眸光對上,那漂亮的眼眸依舊明亮,顯示出堅若磐石一般的強大內心,兩人如此相視,面對此情此景,也許是認爲這兩人已是籠中困獸、無以爲繼的緣故,剩餘四人卻是沒有再發動攻擊,誰也沒有動手,只沉默地看着兩個人相依在一起,也許,這已是他們相聚的最後一刻了。
一時間師映川笑了笑,但緊接着就咳出血沫,在場諸人都是絕頂高手,哪裡看不出他的內臟已受到了致命的重創,連江樓立刻從懷中摸出一隻玉瓶,從中倒出一粒丸藥,喂進師映川嘴裡,晏勾辰等人眼睜睜看着,卻並未阻止,因爲師映川這樣的傷勢,藥物能起到的作用也只不過是吊住他的性命而已,對大局無關緊要,這時師映川有些艱難地擡起手臂,動作似乎已經不太受意識支配,他皮開肉綻的右手伸出來,想要去撫摸連江樓的臉,卻因傷勢太重,動作很慢,連江樓輕輕捉住他的手,讓那沾有鮮血的指尖觸摸到自己的面孔,緩緩輕撫,師映川貪戀地緊緊盯着愛侶,這時的師映川是極其狼狽的,他的身體上有貫穿傷,左肩有一個猩紅的血洞,身上更是傷痕遍佈,還被撕下了幾塊血肉,內臟也受到了嚴重創傷,多處破損,此刻他面色蒼白,明明已是生離死別的關頭,卻含笑灑脫地對連江樓說道:“放心,我不會死的,我還要讓我們的孩子出世,讓它叫你爹爹……”
兩人如此旁若無人地相依在一起,也許是感受到兩人之間的深情,也或許是出於別的什麼原因,總而言之,在這一刻,沒有人試圖打擾這一幕畫面,連江樓聽到師映川這番溫柔的話語,這個從面對廝殺開始一直到現在都沒有皺過一下眉頭的男人,突然間就仰天長嘯,嘯聲悲烈,這並非爲了自己,而是因爲愛侶與孩子不得保全的痛苦,恨命運無情、世事無常的憤怒,然而長嘯之後,也許是胸臆中的陰霾都就此宣泄出來的緣故,連江樓便恢復了平靜的模樣,不悲不怒,只淡淡以對,似乎性命攸關也不算什麼,都是一笑置之而已,他摸了摸師映川散亂的黑髮,如此深情,嘆道:“連江樓此生有幸與你爲侶,得失成敗已不放在心上,縱然此生短暫,但人生至此,已是了無遺憾。”
師映川聞言,只是微笑,明明生死已在旦夕,然而兩個人卻都不帶半點小兒女之態,不過這繾綣一幕終究不能持久,很快,一個聲音便突兀響起,打破了微妙的氛圍:“……事到如今,你的情況已經糟糕到了這個地步,雖然暫時沒有性命之危,但你顯然不可能再參與戰鬥了,映川,你的身體已經不能再支持下去了,現在的你,儘管可能還有戰力,但肉身損壞程度之大,已近崩潰,無法支持你繼續作戰,這是不爭的事實。”遠處一直沉默着的晏勾辰忽然緩緩上前兩步,開口說道,在場諸人沒有出聲,但人人心中也都是如此想法。
“呵呵……”一聲低沉微啞的笑聲突然從充滿了血腥氣的脣中溢出,師映川低聲笑着,這個渾身破敗,肉身已近崩潰的人正在笑,居然在笑,不是勉強,不是絕望之後的自暴自棄和無所謂,他就是在開心地笑着,冷酷地笑着,在如此嚴峻、幾乎是必殺之局的境地下,他竟是這樣肆無忌憚地露出完全讓人無法理解的笑容,任何看到這笑容,聽到這笑聲的人,都不會將其中的意義理解錯誤,這分明是一種發自內心的真實情緒的反應!他,憑什麼如此?
“從前還是寧天諭時,我沒有這樣的習慣,但是這一世,也許是環境閱歷不同,也或許是過於謹慎惜命的緣故,總之,我變得習慣於給自己留一條後路,無論在什麼時候,都留一張底牌……”師映川冷冰冰說着,此刻他的眼神十分古怪,被他這樣看着,讓人感到一股莫可名狀的心悸,也正是在這種不該出現的感覺下,諸宗師從原本的略略放鬆狀態一下子又轉變成了緊繃,到了在場諸人的身份,經歷過的風浪何其多也,似這等人物,聽話聽音,心思最是敏銳,此時聽得師映川說出這樣一番話,一時間俱是微微一凜,心頭驀然涌起不祥之感,不過縱然如此,這些人也實在很難相信眼前明顯已經無法戰鬥的師映川還會有什麼手段,畢竟在這種情況下,結局分明已經註定。
然而就在這時,在場諸人當中的唯一女性溫淥嬋,出於女子天生就高於男人的細膩觀察力以及某種感應,在其他人都沒有發現的情況下,突然間就注意到了一個極其細微的現象,一時間溫淥嬋驀地神色大變,駭然脫口道:“這、這是!!……”她臉上的驚容和震撼的語氣實在太過鮮明,其他人的注意力瞬間就被吸引,溫淥嬋滿面驚色,聲音微顫道:“他的傷……正在癒合……”
一句話彷彿石破天驚,在場諸人頓時齊齊變色!然而就在這時,原本已經難以行動的師映川卻已輕輕推開連江樓,自顧自地緩緩站起身來,若說剛纔其他人還沒有注意到什麼異常,但現在卻是人人都已看到了這不可思議的一幕,只因爲一開始那極其緩慢的癒合速度,到眼下已經越來越快,甚至達到了普通人用肉眼就完全可以清楚捕捉到的程度!
此時此刻,所有人都已震撼於眼前發生的詭異畫面,只見師映川露在外面的肌體正以一種不可想象的方式迅速癒合,左肩那個被貫穿的猩紅大洞居然已經長出了血肉,飛速填補着傷口,從溫淥嬋驚駭出聲到現在,不過短短几次呼吸的工夫,師映川身體上的嚴重傷勢,居然看起來似乎已經好了大半的樣子!
在場諸人哪一個不是經歷過無數風浪才走到如今,然而面對着如此不可思議的一幕,又有誰能夠不發自內心地感到震撼?這般鬼神莫測的手段,已經超出了人間範疇的想象!
此刻饒是連江樓心性沉穩之極,一向沒有什麼大喜大悲的情緒起伏,但面對這完全在意料之外的峰迴路轉,終究還是露出明顯的驚喜之色,驀地站起身來:“橫笛……你沒有事?”師映川看他一眼,嘴角帶笑,伸手以袖擦去臉上的血跡,就見那原本已經裂痕遍佈的一張臉,眼下在擦掉鮮血之後,竟是光潔如玉,絲毫看不到任何傷痕,依舊絕美無瑕,他低低笑着,眉長入鬢,眸色有若凝實的黑夜,目光環視遠處四人,道:“很驚訝?人體的衰老是不可逆轉的,而大宗師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來延緩這種情況,但卻不能真正扭轉,因爲這是自然規律,所以,即便宗師也不是真正的長生,至於永生,更是癡人說夢!不過,我現在可以告訴你們,永生的秘密,很可能就在於徹底控制自己的肉身!據我猜測,等到能夠做到對於身體的操控力可以精確到極致,就可以任意變化,無論是想要肉身衰老還是年輕,都聽憑自己的意願,如此一來,肉身的生機又豈有自動衰竭之時?我想,到那時甚至可以控制身體在一定範圍內任意變化,容貌外表改變只是小道,就連男女性別轉換也大有可能,甚至包括斷肢再生,只有這樣,纔是真正的不死不滅,真正跨入了‘神’的領域!”
其實在師映川開口之際,四大宗師最正確的選擇就是趁其尚未完全恢復的時候,立刻發動攻擊,然而師映川卻突然說出了關於永生的一部分秘聞,儘管知道這是師映川在有意拖延時間,但他乃是天下唯一的五氣朝元大宗師,千年以來的第一人,沒有人在這方面比他更權威,走得更遠,畢竟他是摸到了那扇門的人,所以眼下當師映川徐徐道出永生的秘辛時,沒有人能夠控制自己不去聽,沒有人能夠有這個魄力去打斷他的話!
說到這裡時,師映川身上原本恐怖的傷口已經基本癒合,他理了理已經破爛的袍子,冷冷看着遠處一干人等,將諸人微妙的心緒變化都看在眼內,繼續說着:“當然,我現在還遠未達到那一步,但若只是一部分的話,還是有的……其實說穿了也並不神奇,宗師強悍的生命力可以支持我不死,我方纔的傷勢只要有足夠的時間,就可以慢慢養好,而我所做的,只是付出一定的代價讓這個過程縮短,讓癒合的速度加快了無數倍而已。”
師映川嘴角微翹,眸色如刀:“……現在,我們可以繼續了。”
“……你所說的代價,應該是壽元與真氣罷?以此刺激血肉快速生長。”遠處晏勾辰眉毛一動,突然就沉聲說道,而他的話,也使得師映川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晏勾辰此時的語氣不知不覺間已有了變化,低沉悅耳,細聽上去彷彿又有一種柔和且古怪的顫音,非常特殊:“然而,人體的潛能畢竟有限,生物體內構成血肉骨骼的那種物質無論是成長還是老化的次數,都是有極限的,這也是普通人會老會死的原因,宗師之所以壽元悠久,就是因爲打破了這個極限,但也無非是延長,而不是令這種極限真正消失……映川,縱然你的壽元高於普通宗師理論上的二三百年,但一日沒有成就永生,你就不會真正不朽,你的壽命會是多少?五百年?還是更多?你的傷明明已經重到瀕死的地步,而你卻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將原本需要長時間才能夠養好的傷勢強行癒合,你爲此所損失的壽元絕對是一個龐大的數字,我想,你甚至也許不敢再一次施展這種法子,因爲就算你的壽元還可以支持,但你的真氣也一定不夠!”
被人一語道破其中關鍵,師映川的眉心深深凝起,他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遠處容顏蒼老的那個男人,眼神中閃過異樣之色,那是疑惑,其中彷彿又有着別的什麼:“對於人體有着如此透徹的瞭解,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看破我再生之法的關鍵,且又破解了我當初在你身上施下的九轉連心丹,再加上這樣的語氣……你知不知道,你現在,真的很像一個人……”
“……原來,你還沒有忘記我!”晏勾辰忽然大笑起來,他笑得酣暢淋漓,下一刻,已微微欠身,手臂隨之動作,行了一個禮,那是早已消失在歷史塵埃當中、臣子正式面見帝王時纔會有的古老的禮節:“陛下,真是久違了!”
一語既出,師映川眼中頓時精芒大作,再無猶疑:“……曲蜃樓!果然是你!不,應該是叫你呼兒勃帝疆纔對,北遼皇子!”
師映川此時已是語氣冷然,眼中殺意凜凜:“當初北遼被滅,你就在隱瞞身份的情況下做我的臣子,後來參與到宮變之中,幫趙青主下蠱,才讓我中了暗算!北遼自古就是蠱師與大巫聚集之地,呼兒勃氏世代爲北遼之主,皇室之中蠱師大巫輩出,如此一來,我對你施展的九轉連心丹之蠱,被你化解也是理所當然……沒想到,這一世居然還會再遇到你!”
時至如今,這一日所發生的事情已經徹底超出任何人的想象,局面時而清晰,時而又撲朔迷離,連番轉折幾乎令人目不暇接,此刻只見晏勾辰笑容不改,表情如常,但眼下他雖然還是那蒼老面容,可是那神情氣度,那眉宇間的味道,卻已變得全然陌生,迥異於以往,他不徐不疾地道:“當初遇見陛下時,我是北遼皇子的事實不便泄露,因此隱瞞身份,只不過沒想到後來北遼卻被陛下所滅,於是我就做了陛下的臣子,伺機復仇,只是,本以爲恩怨已了,卻未曾想今世仍有糾纏,想來人間情仇愛恨,緣分冥冥,果然複雜之極。”
師映川大笑,他臉上神色變化,誰也不知道他在這瞬間的工夫當中究竟內心經歷了多少東西,此時周圍俱是一片安靜,風聲已止,就如同此時的氣氛,沒有任何嘈雜的聲音,安靜中卻是孕育着極度的緊張,蓄勢待發,師映川笑聲中透着冰冷:“倒也正好,當年種種恩怨,如今一發了結了就是!”晏勾辰聞言,卻並不應對,反而目光移向師映川身邊的連江樓,微笑道:“看你的神色,我想,大概很多事情他都沒有對你說起過罷?連江樓,你可知道,當年你乃是斷法宗大宗正趙青主,是千年之前發動宮變的重要人物,那時……”
“我沒有必要知道,也不想知道。”晏勾辰的話還未說到一半就被突然打斷,連江樓神色漠然,伸手握住師映川的手,冷冷道:“從前的事情與現在的我無關,你想要以此離間,恕不奉陪!”師映川感受到對方手掌的用力以及堅定,就擡頭注視着愛侶,見對方此時橫眉冷對,只覺得這樣子真是英氣逼人,就反手輕握連江樓溫暖的手,晏勾辰見其不爲所動,也不怎麼意外,就淡淡道:“既然如此……”
話只開了頭,就被突如其來的一劍打斷!師映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疾衝而來,一劍劈下!晏勾辰等人神色微變,立時後退,不肯硬接,然而就在這時,師映川手腕一轉,無數劍氣飛縱之間,竟沒有一絲一毫的外泄,全部都指向四名宗師之中唯一的女性,溫淥嬋!
這是與之前擊殺千穆的原因一樣,採取的是逐個擊破的策略,而溫淥嬋,就是剩下四人之中,戰鬥力相對最弱的一個!
溫淥嬋疾退,同時兩手急遽在胸前揮動,織出一片氣牆,以此阻擋劍勢,但師映川的力量何等暴烈,即使眼下實力大幅度下降,也不是溫淥嬋可比,一時間只見師映川劍氣如虹,劍光彷彿一張大網,精準地自各個方位罩向溫淥嬋周身要害,那一片氣牆幾乎根本沒有將這一擊明顯阻上一阻,就被狠狠刺破,溫淥嬋大驚,她已感覺到這一劍之強已經超脫了一般的範疇,使她生出強烈的危機,似乎在這一劍之下,無論自己作出什麼樣的防禦,都沒有用處,必然只有被一擊粉碎的命運,當下溫淥嬋再無猶豫,右手纖指並起,輕叱一聲,已用出了瑤池仙地一脈的不傳之秘!
與此同時,師映川只見一道翠色亮光自面前女子雪白的指間迸出,彷彿化作一道閃電,筆直向自己迎面刺來!師映川神目如電,冷冷道:“……素心劍?”他輕哂一聲,及時抽手橫揮,就欲變招再刺,然而就在這一瞬間,半路有人突兀殺出,雪亮劍光帶動勁風翻卷肆虐,附近無數的花木都被絞碎,漫天飛花之中,一道身影勢如破竹,在一聲清越的嘯聲中,彷彿自九天之外垂瀑而下,人劍合一,好似一柄絕代神劍,暴烈降臨!
何等霸道的一劍!
師映川霍然大怒,他厲喝一聲,北斗七劍剎那間分散開來,分別凝聚成兩把長劍,一劍刺向溫淥嬋,另一劍則被他攥在掌中,悍然硬接這一擊!只聽一聲尖銳巨響,一道清瘦身影飛射向後,師映川嘴角滲出血跡,卻不退反進,眼神之中盡顯殺機:“……季玄嬰,受死罷!”
此時連江樓已與晏勾辰及紀妖師二人戰在一處,由於紀妖師心有掛礙,難以放開手腳,因此一時間三人倒是拼了個旗鼓相當,師映川這邊以一敵二,縱然實力不比以往,但終究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逐漸就佔了上風,但師映川身體畢竟不同於往常,不但身懷六甲,且又強行壓制藥力,而季玄嬰又是修爲深湛,而且還有溫淥嬋從旁周旋,局面何等吃力?不過師映川如今恨意極深,根本已不考慮其他,今日之事分明就是你死我活的境地,什麼舊情,什麼餘地,統統都要屏棄,一切的一切都只爲了一個目的服務,那就是徹底殺死對立的一方!
在師映川勢如瘋虎的攻擊下,季玄嬰與溫淥嬋漸漸已是不支,師映川見狀,再加上心中牽掛連江樓那邊的情況,因此越發加緊攻勢,想要速戰速決,不多時,雙方交手之際,師映川終於找準破綻,一舉擒下溫淥嬋!
紫色的破軍劍深深刺入女子的肩胛骨,師映川一手掐住溫淥嬋的腰側,一手緊握破軍劍,眼神冷寂,他的肉身是少年模樣,身高與身爲女性的溫淥嬋差不了太多,此時他制住溫淥嬋,捏緊命門,使之無法反抗,然後拔出破軍劍,轉到對方身後,左手依舊扣緊溫淥嬋腰側穴道,身體則是緩緩貼近了溫淥嬋的背部,淡淡說道:“我待你不薄,你卻背叛了我……你可知道,如果今天失敗的不是我,那麼瑤池仙地會有什麼下場?爲了一個根本就不愛你的男人,你將養育你的師門就這樣拋在腦後,呵呵,真是女生外相啊。”
溫淥嬋此時被制,自知難以倖免,不過她似乎並不很在意自己的生死,只是癡癡望着遠處正受傷微喘的季玄嬰,聽到師映川的話之後,她忽然就自嘲地笑了一下,說道:“是的,我是個背叛者,明明是青元教麾下,卻相助他人暗殺主上……不過我知道,就算這次計劃失敗,瑤池仙地也不會受到牽連的,因爲宗主畢竟是出身於帝君外祖母的家族,乃是同源長輩,已故的太上長老陰怒蓮又是與年少時期的帝君頗有淵源,帝君雖然一向給人無情嚴酷的印象,但我其實很清楚,你是一個心軟念舊的人,不是麼?”
師映川聞言,沒有出聲,溫淥嬋這時目光溫柔地望着遠處那道身影,低聲繼續道:“至於我這樣做,究竟值不值得……其實這又有什麼要緊呢,我從幾十年前就喜歡着他,爲他做什麼,我都是情願的,哪怕明知道他心中並不愛我。”她頓一頓,忽然又笑:“其實,我真的很羨慕甚至嫉妒你呢,因爲我知道,他啊,真的很喜歡你,哪怕是時至今日……”
“你現在說的這些,我聽了,只覺得諷刺。”師映川忽然開口打斷了溫淥嬋的話,他說着,臉上卻是露出了一絲狠戾的笑色,道:“我這個人,一向睚眥必報,不過我想,就算是殺了你,你也不會恐懼的罷,那麼現在,我就想做一些讓你真正會覺得痛苦的事情……”
說到這裡,師映川微微一笑,手指突然閃電般點出,剎那間就點中了溫淥嬋身後的數十處位置,溫淥嬋只覺得身體驀然一沉,竟是彷彿空蕩蕩地沒個着落,再不受自己控制,一時間溫淥嬋不由得微微變色,她不知道師映川到底要做什麼,但出於一個女人的本能,她已敏銳地感覺到了無比的危機!
“這門功夫,叫作玄冥傀儡術,乃是曾經一個以控屍之法聞名的小宗門所創,現在應該早已失傳了,今日,我便讓你見識一下。”師映川微笑說着,一面鬆開了扣在溫淥嬋腰側的手,此時他貼在溫淥嬋身後,兩人之間相距不過三寸左右,就見師映川右手一晃,北斗七劍立時匯聚,組成一把長劍,師映川這時眼中厲色一閃,突然就在溫淥嬋頸後重重一拍,頓時溫淥嬋痛呼一聲,嘴角流出血來,但接下來的事情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只見師映川握緊長劍,隨手挽出一個劍花,而在同一時間,在溫淥嬋不可置信的眼神中,她握劍的右手完全不受自身控制,與師映川一樣,做出了沒有絲毫差異的動作,速度,力道,姿勢,全部都一模一樣!
剎那間溫淥嬋的俏臉上已是血色盡失!她是何等聰明之人,只在一瞬間就已經明白了師映川的險惡用心!她不怕死,然而如此狠毒到了極點的報復行爲,卻是讓她心底生寒,此時此刻,她恨不得自盡,可是眼下她的身體完全不受控制,使得她連自我了斷都已經做不到了!
師映川大笑,說時遲那時快,在溫淥嬋滿是悲哀的眼神中,師映川已驟然發動了攻擊!
戰鬥再次開啓,只不過這一次變成了師映川與溫淥嬋聯手攻向季玄嬰,少年體貌的師映川比溫淥嬋稍矮一些,此時隱在對方身後,只要調整好位置,那麼進攻之際就相當於兩人同時出手禦敵,不但威力增加一倍,令人防不勝防,而且溫淥嬋本人也成爲了一面天然的盾牌,並且師映川剛纔拍中溫淥嬋頸後的那一掌,已是將此女的潛力徹底激發出來,使得溫淥嬋的力量陡然上漲,一時間季玄嬰陷入到狂風暴雨般的攻擊當中,很快已是險象連連!
激戰中,溫淥嬋已是滿面淚痕,然而除了流淚之外,她做不了更多,已被師映川用玄冥傀儡術徹底操控的身體只能隨着對方的動作而機械戰鬥着,就連自盡的權利都已經失去,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季玄嬰在這番瘋狂的攻擊中接連再添新傷,萬分痛苦地用自己的劍與自己的最愛之人拼死爭鬥,她感覺到了自己生命力的明顯流失,她知道自己哪怕是撐到了最後,也一定會因生機耗盡而死,她不怕死,可是,死在如此殘酷的報復方式之下,她怎能甘心!
戰鬥仍在繼續,季玄嬰明顯已落在下風,溫淥嬋被身後的師映川控制,就彷彿操控木偶一般,淚如雨下地將磅礴的力量接連攻向心愛的男人,師映川有她在前面做肉盾,因此根本就不必多加防禦,只一味地用出陰毒瘋狂的打法,肆無忌憚地發動攻勢,溫淥嬋看到季玄嬰爲了不重傷到她,一次次強行撤劍,也因此不斷受傷,眼見此情此景,溫淥嬋一顆芳心幾欲碎裂,淚眼朦朧中,她心中又有些說不出的滋味,原來,這個男人,還是關心着她的啊……
“看來他還是很在意你的麼。”身後傳來師映川低冷的聲音,溫淥嬋聽着,只覺得一股說不出的苦楚洶涌在心頭,就在這時,師映川嗤聲一笑,下一刻,他陡然調整位置,整個人完全貼住了溫淥嬋的背部,施展出了輝煌而決然的一劍!
這一劍就如同破雲而出的曜日一般光芒刺目,攜着毀天滅地的力量,向前直擊而去,去勢之猛,令人近乎窒息,而就在這個時候,季玄嬰堪堪正面迎來,這一劍徹底放棄了防禦,只爲殺敵,若是季玄嬰正面硬扛,勢必兩敗俱傷,而躲在溫淥嬋身後師映川卻可以全身而退,但是如果季玄嬰想要選擇退避,卻也決不可能,這一劍已封死了所有退路,只要季玄嬰稍退,立刻就會陷入連環絕殺之境,不過師映川也知道,這一劍不可能殺得了如今已至劍道巔峰的季玄嬰,而他要的也只不過是對方再次受傷,不斷被削弱而已,這一剎那之間,師映川的嘴角已微微泛起一抹冷酷的笑容。
然而,就在下一刻,就在師映川冷笑乍現的同時,卻發生了讓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季玄嬰手中的三尺青鋒並沒有因此而稍有遲疑,反而在一瞬間卻是爆發出了恐怖的速度與力量,他根本未曾選擇架住溫淥嬋與師映川一同刺來的劍尖,若是這樣的話,後果便是溫淥嬋與他一起受到真氣反震,可是他竟然沒有這樣做,而是任憑雙劍生生刺入了自己的肋下,與之同時,在溫淥嬋不可置信的眼神中,季玄嬰手中長劍彷彿一道一往無前的雷霆,自上而下地徑直刺穿了溫淥嬋的心口,並且角度精準無比、毫無阻礙地一直斜向下刺進了此刻正與其緊緊相貼的師映川的胸膛!
這一刻,周圍的一切彷彿都已靜止,連風聲都聽不到,溫淥嬋妙目圓睜,美麗的面容上流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她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季玄嬰竟然會這麼做!
此時的季玄嬰,一雙漆黑的眼中是平靜到極點的無盡深沉,那是比冷酷無情還更要讓人恐懼的表現,溫淥嬋看着這雙漂亮的眼睛,一瞬間就已經從中讀懂了一切,原來先前對方不斷地退讓並不是因爲不想傷害到她,而是要以此麻痹她身後的師映川,造成對方顧惜她性命的假象,最終促使這一幕發生,創造出這樣一個絕佳的機會!
一念及此,溫淥嬋整個人從內到外都冰冷一片,整個靈魂都忍不住顫抖,她感覺不到心臟被刺穿的劇痛,因爲她的身心已然因爲這無情的一劍而痛得無可抑制,那是真正的痛徹心扉,溫淥嬋眼中流露出一抹哀意,卻反而沒有流淚,此刻她才知道,原來人在哀傷到了極致之後,是沒有眼淚的,一時間她怔怔看着眼前的季玄嬰,忽然就發現身體的控制權又回來了,一直束縛着她的玄冥傀儡術就此失效,也許,是因爲自己快要死了的緣故?溫淥嬋忽然想笑,自己不害怕死亡,可是,像這樣被心愛之人親手所殺,這樣的結局,是她從未預料到的啊!
“……很抱歉。”面對女子蒼白哀傷的臉龐,季玄嬰嘴角溢血,平靜地說出這麼一句話來,他知道自己是如此地自私,如此無情,爲了達到目的,不惜使用任何手段,捨棄一切,利用一切,他很清楚這個名爲溫淥嬋的女人究竟是多麼地深愛着自己,甚至可以爲自己獻出生命,如果換作其他人,想必會好好珍惜愛護這樣的女人,至少也不會去主動傷害,然而,放在他身上,在爲了達到目的的前提下,他卻可以毫不猶豫地作出最冰冷的選擇!
一滴晶瑩的淚水悄然墜落於地,開出一地的記憶與哀愁,溫淥嬋望着季玄嬰,原本潛力被完全激發而造成生命力迅速流失的身體,豈能再承受這樣的致命重創,她的手已經變冷,意識在模糊,這一刻,她突然覺得前所未有地輕鬆,她凝視着面前男人的面孔,只覺得自己第一次與對方這樣近,又這樣遠,她低聲道:“我不怪你這樣做,但是季哥哥,我的心……真的……好痛……”
雪白的纖手無力地鬆開劍柄,軟軟垂下,生命的氣息徹底從這具美好的嬌軀中消失殆盡,沒有人知道這個美麗女子在人生的最後一刻,心裡究竟在想着什麼,然而,她卻用自己如花般的生命,演繹了這樣的一場人間悲劇!
單薄的衣衫在風中緩緩飄動,季玄嬰靜靜望着這一幕,無人能夠從他的表情和眼神當中得知他此刻的真實想法,就在這時,一隻手突然在死去的溫淥嬋背上重重一拍,眨眼間女子身後的師映川已藉着這一拍之力,整個人脫開了胸口長劍的穿刺,向後踉蹌而退,此時季玄嬰肋下受創,而師映川的心房部位卻與溫淥嬋一樣,被貫穿了過去!
幾乎同一時間,季玄嬰亦是後退,擺脫了刺入體內的寶劍,而師映川則是嘴角冒出血沫,一手捂住心口,踉蹌着半跪下去,目光牢牢盯住不遠處的季玄嬰,眼下連江樓三人已戰至數裡之外,此地只剩下他與季玄嬰兩人以及死去的溫淥嬋,師映川微微喘息着,似笑非笑,似乎感覺不到胸口被貫穿的痛苦,只低聲哂道:“玄嬰,果然是好手段,用她來做這一場苦肉計,誘我上當,我總算是明白了,爲什麼當初我會輸,就是因爲我沒有你這樣狠啊……如果從前我像你這般冷血無情,也許我也就不會死,不會失去一切……”
師映川說着,既而就在季玄嬰陡然變得意外的眼神中緩緩站了起來,他鬆手不再捂着心口,而是伸出猩紅的舌頭輕舔着掌心沾着的血跡,笑得詭異而冰冷,道:“還記得罷,之前我說過,永生的秘密,也許就在於徹底控制自己的肉身,任意變化,容貌外表甚至性別轉換也大有可能,包括斷肢再生,而我,雖未達到那一步,但若只是一部分的話,還是可以的……比如,在幾年前就轉移了心臟位置,讓它位於另一邊,讓這個本是要害的位置,變得不再那麼重要,看來,這件原本可有可無的事情,我卻是真的做對了。”
季玄嬰漆黑的眸子裡終於有凝重之色顯現,師映川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看着對方,季玄嬰與連江樓這一世有着血緣關係,一個是侄兒,一個是叔父,兩人雖然形貌輪廓並不相像,但眉宇間的氣韻,說不清楚哪裡就有那麼一絲類似的味道,師映川冷笑,拋去腦海中的蕪雜念頭,道:“你已非人,瘋狂多於理智,把任何人任何事都只當作踏腳石,這樣的你,太危險了,我不會再讓你存在於世間。”
聽着這番話,季玄嬰依舊保持着安靜站立的姿勢,沒有動,只將眸光定在師映川臉上,意緒不明,道:“是嗎。”他語氣淡淡,彷彿萬事不縈於懷:“既然如此,那麼映川,就讓我們看看,今日究竟是誰,會死在對方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