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跑的蝸牛(原拿什麼整死你) 四一章 默默無聞的愛
天亮了。昨夜的一場雨來得迅猛,直到早晨的時候,才漸漸停了下來。清晨的空氣經過雨水的沖洗變得格外清新,樓下的草坪和花壇上還沾染着雨後溼潤的水氣,有一些家屬早早就起來帶着病人去散步,還有人從對面的街道上買熱騰騰的包子和豆漿。
很平常的,一天的開始。費騰值班結束後順便去樓下帶了早餐過來,跟陸雙一起在樓道里站着,隨便吃了點東西。擡眼看向重症監護室,測試生命體徵的儀器發出滴答的響聲,上面的曲線依舊有規律地波動着,祁娟也依舊緊閉着眼睛。費騰去值班室叫醒了衛楠和原元,兩人梳洗過後便趕了過來,衛楠緊張地問:“她醒了嗎?”
陸雙輕輕搖頭。費騰道:“你們先別急,時間還沒到,吃點東西,坐一會兒吧。”說着便把買來的包子遞給了她們。醫院裡的值班醫生也都起來做交接工作,護士們腳步匆匆忙碌着給病人做測試,一天的繁忙漸漸拉開了帷幕。14樓重症監護室前面,卻坐着面無表情的四人。衛楠低頭咬包子,一個包子吃了十分鐘還沒吃完,眼睛盯着窗口看屋內緊閉雙眼的祁娟,耳邊迴響着時鐘滴答的聲音。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早晨八點,窗外廣場上的大鐘發出“滴”的報時音的時候,屋內的祁娟,手指突然輕輕動了動。衛楠目不轉睛盯着她,很快就發現了她輕微的動作,瞬間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她醒了?她是不是醒了?!”費騰趕忙去叫了醫生過來,祁娟慢慢睜開了眼睛,衛楠終於忍不住叫了起來:“她醒了,我就知道小娟能挺過去的!”衛楠不斷重複着這句話,其中的喜悅之情連路過的家屬都被感染了,笑着說:“醒了就好,年輕人真有活力啊,亂叫亂跳的……”陸雙衝對方禮貌性地笑了笑,把動作誇張的衛楠抓進了懷裡控制住,衛楠就把注意力轉移,緊緊抱住陸雙的背,興奮地笑道:“小娟活過來了,太好了,我就知道她會撐過去的……她那麼厲害閻王都不敢收!”費騰無奈地在旁邊翻白眼:“那你也不用像吃了興奮劑的猴子一樣亂跳吧,女生也不注意下形象啊……”陸雙則無視費騰的白眼,輕輕環住衛楠的肩,微笑起來。主管醫生邁着匆忙的腳步趕了過來,進去看了下祁娟的情況,出來的時候也是一臉笑容:“果然是年輕人,恢復得很好。”很快,祁娟就被推到了加護病房,也允許家屬探望了。衛楠想開門進去,卻被陸雙拉住。陸雙衝一旁的費騰點了點頭,兩人便把兩個女生關在門外,先進去跟醒來的祁娟打招呼。
祁娟臉色略顯蒼白,身體依舊很虛弱,說話的時候聲音有點沙啞——“我媽呢?”祁娟定定地看向陸雙。果然,這便是她醒來的第一句話,雖然陸雙早就猜到了,也做好了應對的準備,可此時看着她的樣子,心中依舊不免難過。陸雙臉上露出個微笑來:“放心吧,你媽媽沒事的,昨天及時送到了醫院搶救,現在已經脫離危險了。”費騰也笑着解釋:“你媽病情很穩定,昨天送去手術室的時候雖然傷勢嚴重,幸虧有專家親自主刀,才把她救了下來,你就放心吧,先安心養傷。”祁娟點了點頭,因爲胸前包了一大堆紗布的緣故,腦袋點一點的樣子像是詐屍一樣看上去很好笑,卻沒有人能笑得出來,因爲她的目光冷得如同冰劍一般。“騙我?”祁娟瞪着陸雙。陸雙笑着摸了摸鼻子,“騙你幹什麼啊,你媽媽就在隔壁,她先醒的,所以楠楠和原元都先去看她了。”“是嗎?”費騰點頭:“是的。”陸雙看了眼旁邊穿着白大衣的費騰,輕笑道:“你看,醫生都說是了。”
費騰附和道:“是啊,你媽媽的手術,還是我做的助手。”兩人一唱一和在那圓謊,祁娟終於沒再問,只輕輕閉上眼睛,道:“那就好,你們叫楠楠過來,我有話跟她說。”陸雙到門外叫衛楠,湊到她耳邊輕聲交代了幾句,衛楠看了眼嚴肅的陸雙,硬着頭皮點了點頭。
到了病房之後,祁娟衝衛楠露出個笑容來,略顯蒼白的臉笑起來挺難看,衛楠趕忙走到牀邊,道:“小娟你嚇死我了,還好醒過來了……”祁娟伸出手來,衛楠趕忙握住。祁娟抓緊衛楠的手,輕聲道:“楠楠,還記得你說過的話嗎?我們永遠是好姐妹,對不對?你老實告訴我,我媽是不是走了?”衛楠故作平靜地抓住她的手,笑道:“胡說什麼啊,阿姨在隔壁好好的呢,剛纔還叫我趕緊過來看看你醒了沒有,你得好好養傷,我還要去跟她彙報你的病情啊。”“沒騙我?”“騙你是小狗。”祁娟沉默良久,終於微笑起來。衆人剛鬆了口氣,卻聽祁娟突然道:“楠楠,從小到大,你眉毛一動我都知道你想幹嘛,你信不信?”衛楠愣住。“你每次說謊的時候,眉毛都會抖,剛纔就在抖呢。”祁娟認真地盯着衛楠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我媽媽已經走了對不對?對不對?”令人窒息的沉默間,費騰悄悄按了牀邊的呼救按鈕。片刻之後,祁娟爆發,瘋了一般撕扯着胸前的繃帶,嘶啞的聲音像是野獸在嚎叫一樣刺耳:“爲什麼死的不是我?!爲什麼是我媽死了?!是我跟她換位置的!要是她不坐在窗戶邊上,那死的就應該是我!”因爲情緒激動之下胡亂掙扎的緣故,胸口的繃帶上滲出一大片刺目的血跡,祁娟把雙手插入發間,哽咽着重複:“爲什麼又是我連累媽媽的……又是我連累她……每次都是我連累她……”
醫生很快就趕了過來,按住祁娟,迅速給她打了鎮定劑。直到祁娟沉睡之後,陸雙才把呆愣在一旁的衛楠拖了出去。樓道里,衛楠全身顫抖着,說話的聲音也打着顫:“我不知道我說謊會有這個習慣……我都不知道……”一起長大的姐妹,對對方一些小習慣瞭如指掌,也正是如此,在她面前一句謊言便被輕易拆穿了。此刻,面對如此瞭解自己的祁娟,衛楠不知道是該笑還是該哭。陸雙輕輕擁住她,安慰道:“沒事的,她遲早會知道,等她醒來我們再好好開導她,好嗎?”
衛楠點了點頭。沉默良久之後,衛楠突然擡頭問:“你不用上班?”陸雙道:“沒關係,請假了。”衛楠認真道:“你回去休息吧,既然她已經脫離危險了,我在醫院守着就好。”
陸雙沉默片刻,道:“那好,我先去公司處理些事情,下午再過來。”拍了拍衛楠的肩,“有事給我電話。”.祁娟的情緒在藥物作用下暫時穩定了下來。衛楠卻面臨着一個更大的問題——醫藥費怎麼辦?祁娟的媽媽自乳腺癌手術後身體每況愈下,一直在吃昂貴的藥物,祁娟自己纔是個實習的律師,手頭上更不可能有多餘存款。作爲一起長大的姐妹,衛楠只能自己先想辦法幫她。
打電話找父母借,父母說存款全部是定期,拿不出來。哥哥也還是學生,不可能有錢。如果蕭晴在的話就好了,她們家很有錢,拿出點醫藥費來絕對不成問題,可如今蕭晴也遠在海外,音訊全無。衛楠把身邊能想到的人全都在腦海裡過了一遍,卻刻意忽略了陸雙的名字——
已經沒有臉再去找他借錢了。前天剛拒絕了他的告白,昨晚又連累他一夜沒閤眼。沒有一句抱怨,甚至說着“我自願的,你不用內疚”這樣的話的陸雙,一直陪在身邊一起等待祁娟渡過難關的陸雙,怎麼好意思再找他要錢呢?接受着他的付出卻沒法給他回報的自己,已經足夠無恥了。手機電話薄裡的號碼幾乎都撥了一遍,衛楠的心情變得更加沉重起來。下午的時候,周放卻撥了電話過來,寒暄一陣,衛楠終於忐忑開口:“師兄,我現在有點急事,能找你借點錢嗎?”周放很爽快:“借錢?借多少啊?”衛楠問得有些忐忑:“你有多少可以借我的?”周放笑道:“那要看你出的什麼急事了。”“我姐妹……她出車禍剛搶救下來,傷勢很嚴重,需要付住院費。”“那應該需要不少錢吧?”周放頓了頓,道:“這樣吧,我把前幾天拿到的稿費給你好了,反正我放着也沒用,你給我個卡號,我直接打給你。”衛楠感激得快要哭出來了,趕忙點頭:“太謝謝你了!”這筆錢無疑是雪中送炭,解決了目前最大的難題。雖然周放給自己借錢是看在陸雙的面子上,可比起直接找陸雙拿錢來說,衛楠總覺得心裡會稍微舒服一些。卻不知,走廊盡頭處的陸雙,看到興奮的衛楠後,只微微一笑,便轉身走開了。
拐角處,陸雙靠在扶欄上接電話。“錢我已經按你的意思給她了。”周放那邊長長吐了口氣:“她姐妹出事你跟着瞎轉,也不嫌累啊?”陸雙無奈道:“沒辦法,我在追她呢,她是老大。”周放沉默片刻,嘆了口氣:“你這也太雷鋒了點兒吧,把幾個月的工資打過去,還要借我的名義,做好事不留名,我都快被你感動哭了。”“你少在那貓哭耗子。”陸雙輕笑:“我知道她不可能開口找我借錢,看她急得團團轉,我也心煩,先解決這個燃眉之急再說。”“哦,她不找你借……不會是你跟她攤牌了吧?”“對啊,而且慘遭拒絕。”陸雙撫了撫額頭,頗爲無奈:“唉,以她的個性,昨晚在我面前忍不住哭了,肯定會很不好意思,不可能再拉下臉找我借錢的,所以這次,就借一下你的魔掌。”
“陸雙啊……”周放長嘆口氣,感嘆狀:“要不要給你戴個帽子,上面寫個‘情聖’?”
陸雙揚了揚眉:“情聖怎麼夠,我怎麼說都到‘情仙’的地步了吧?”“好好,你是仙。”周放無奈:“就算是仙,爲她做到這份上,是不是……太過了點?”
“我願意就好,你哪來那麼多廢話。”陸雙微微一笑,道:“再說,我能爲她做的,也只有這些了吧。”其實爲她做的已經挺多了,卻還是覺得遠遠不夠,因爲陸雙很清楚,即使自己做的再多,也比不上許之恆的一句話,甚至一個眼神。所以才用盡全力爲她多做些事,希望能在她心裡留下更多的痕跡,可是,再多的痕跡,也比不過那道最深的傷口。哪怕她最需要關心的時候是自己陪在她身邊,哪怕她最需要幫助的時候是自己給她解決難題,可她心底想的,唸的,依舊是許之恆。這個世上,本就沒有絕對公平的競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