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樸問突然提起洪毛,王柄權連忙問道:
“你們見過?”
“經常見,他就在白玉京裡當看守。”樸問說完,也意識到了什麼,“你不會連這也不知道吧?”
“廢話,酒先別喝了,帶我去找他。”
王柄權在白玉京外圍一處屋舍見到了失蹤許久的弟子洪毛,此外還有當年一同消失的唐門少當家唐心。
兩名少年如今都長成了青年,並拜了三仙界第二劍修的趙書全爲師。
兩百多年前,趙書全外出執行任務,偶然在九淵發現一名劍術天賦極佳的少年,並傳授一式白玉京劍法。
幾年後,少年對敵施展劍法無意中入了神,恍惚間意志來到白玉京,趙書全不想白白浪費一棵好苗子,便命大弟子前去將其帶回。
結果大弟子抵達後發現有兩名年紀相仿的孩子待在一起,一時分不清是哪個,加上九淵天地規則限制,他不敢過多耽擱,只得將二人都帶了回來。
趙書全鎮守白玉京千年,兩名弟子承襲師業,做起了看守,兩百年時間,一個修至元嬰,一個金丹巔峰。
幾人許久未見,說不完的話,整夜把酒言歡,講述着這些年的遭遇,其中便包含王柄權在域外的見聞。
當提及柳媚嬌與央定春時,樸問自然少不了一通馬屁,在女人緣這方面,他一向對師兄心服口服。
……
次日正午,王柄權悠悠轉醒,宿醉過後,哪怕仙人之軀也免不得一陣難受,他揉着太陽穴走到桌前飲了口茶水,四下打量一圈,發現自己在樸問房間睡了一晚,那傢伙則不知道去哪了。
打開房門,一股清新靈氣迎面吹來,正思索着要不要回去打坐調息,東南方傳來一陣隆隆鼓聲。
王柄權眉頭微皺,心想莫不是自己睡昏了頭,今天已經開始比試了。
他一路朝鼓聲方向飛去,很快就到達東側那座大型島嶼,此刻島上聚集了很多修士,一個壯碩漢子正赤膊擂動石鼓。
石鼓每響一下,腳下地面也跟着顫動一次,直至響夠九九八十一聲,壯漢才停下動作,朝西北方行跪拜禮道:
“恭迎仙帝。”
其餘修士也都跟着跪伏在地,口中喊着同樣的話語。
王柄權在人羣中找到樸問,剛走上前,就被對方一把拉着跪倒下去,他這個曾經的帝王放在仙界一文不值,也沒多麼心高氣傲,老老實實跟着參拜。
太白仙帝仍跟當初去九淵時一樣,一身白袍,神色威嚴,附子與藍岱分別立於兩側,先前那位聲音極好聽的女子倒是沒出現。
作爲三界之主的老人沒有過多話語,僅是朝衆人點點頭,然後朝不遠處飛去。那裡漂浮有一把漆黑鐵椅,椅背插着數百把長短不一的鐵劍,整體顯得劍氣森森。
王柄權看向奢華水準不及龍椅但氣派程度遠勝的王座,心中暗想自己回頭也要搞一張,旁邊樸問似是看出其想法,低聲說道:
“那椅背上的利刃,每把都是曾經某位劍修大能的貼身佩劍,仙帝將他們擊敗後,取走其劍以示紀念。”
“那他可夠缺德的,就不怕壞人家道心嗎?”
“我跟你不熟,想死別連累我。”
樸問說着,腳步往旁邊挪了挪,王柄權一臉無所謂,堂堂仙帝若連這點事都計較,那一千多年真就白活了。
不遠處的附子上前一步,依舊一副冷冰冰的厭世模樣,沉聲開口道:
“千年之比,即將開始,此戰,駒突界對犽刺宗,雙方準備上臺。”
言罷,坐於王位上的仙帝臨空一指,遠方一座浮島向此而來。待到近前,人羣中分別飛出兩名修士躍上浮島,當中一個背生雙翅,顯然是來自駒突界。
在對待駒突修士這件事上,王柄權與樸問態度極爲一致,就算與其對敵的是域外修士,他們也不會支持那鳥人。
犽刺宗方面派出的是戰宣雲那位隨從,名叫戰風坊,原本他並不姓戰,因天資出衆,才被破例賜姓爲戰,雖有幾分忘本不孝之嫌,但仍令很多人羨慕不已。
……
兩人飛至浮島上方,身影逐漸縮小,待到落地,已成爲三寸小人。
這種神通王柄權在靈韻宗見過,唯有大乘期以上才能施展,由此說明弱者在強者面前就如同螻蟻一般,對方伸手便可將其碾死。
浮島內的二人都是化神期,但此刻在外人眼中卻如同兩隻打架的耗子,平日動輒震天徹地的術法也成了過年鞭炮,噼裡啪啦很是熱鬧。
看小人打架確實無聊了些,王柄權四處打量,並未在人羣中看到洪毛,想來是職責所在需要一直看守白玉京,畢竟千年前出過一個附子,隻身闖上五樓如過無人之境。
徒弟沒看到,卻被他瞧見了師父——那位三仙界僅次於太白仙帝的劍修,一手創造出白玉京劍法的趙書全。
趙書全人如其名,看起來像個文縐縐的中年儒生,長相普通蓄着短鬚,腰間配有一柄通體暗綠的樸素長劍,整個人看起來極爲含蓄內斂,頗有幾分“青衫仗劍”的意味。
中年人身旁那位,王柄權再熟悉不過,靈韻宗掌門,尊號“靈臺子”,也就是自己的師尊。
據樸問所講,師尊年輕時似乎曾在三仙島任職,地位與當時尚未稱帝的太白平等,後靈韻宗鬧騰出一場不小的風波,長老往上都受到波及,被關押到修羅界。
靈韻宗作爲三仙界兩大宗門之一,與犽刺宗、駒突界一直維持着微妙的平衡,突遭變故羣龍無首時正需一個人去穩住形式,而這人又必須被仙庭信賴,否則難保不會再生出一次事端。
最後仙官李長生主動請纓,爲防止被人認出他是仙庭“走狗”,引起宗門老一輩修士牴觸,故化作中年人模樣並改稱靈臺子加入靈韻宗,後一步步做到掌門,這才穩住了局面。
此事在當年算個隱秘,只有少數幾人知道,不過如今時過境遷,在仙庭有意引導下,靈韻宗的後起修士極少有人生出反心,他們大多老實按部就班修行,期待有朝一日突破化神前去三仙島任職。
昨日那位仙帝女弟子所說的話並非是恭維,若無李長生自斷前程去靈韻宗壓陣,便沒有三仙島如今的安穩,估計連仙帝屁股底下那威風的座位也坐不踏實。
……
李長生與趙書全聊了一會兒,中年男子作思索狀,最後點點頭向王柄權看來,目光和煦。
後者不明所以,朝對方報以笑容。
擂臺上的比試很快有了結果,最終駒突界修士獲勝,對手被他扯掉一條胳膊,好歹性命是保住了,慘白着臉躍下擂臺,返回自己陣營。
“少主,屬下沒用。”
戰風坊捂住血流不止的傷口朝戰宣雲說到,後者拍了拍他的肩膀,遞上一顆紅色丹藥,語氣平靜道:
“安心養傷,別想太多。”
年輕人接過丹藥,目露愧疚道:
“如此一來,擔子就全壓在您一人身上了。”
“不礙事,你還怕我打不過那傢伙?”
戰宣雲嘴角扯出笑容,轉頭看向王柄權,不過這笑怎麼看都帶着幾分冷意。
王柄權先前狠話都放出去了,現在不能跌份,管對方能不能看懂,直接回了箇中指。
旁邊樸問尤記得這是鄙視的意思,咧着嘴道:
“師兄威武,明天給他點顏色瞧瞧。”
“我靈韻宗洞府東側牆壁有個暗格,裡面藏着一個儲物袋,裝了不少我這些年搜刮來的寶貝。
那杆銀色長槍帶有器靈,是件難得的神兵,送你了,其餘東西分給我幾名弟子,洪毛多給他幾件,這些年我也沒盡到當師父的責任。”
王柄權一邊看向戰宣雲,一邊如交代後事般低聲吩咐着,好似明日鐵定會栽一樣,旁邊樸問微微錯愕張着嘴,半天沒說出話來。
……
入夜,王柄權正於屋內打坐,房門被輕輕敲響,傳來洪毛的聲音:
“師父,趙師尊請您去白玉京一趟。”
自打見過王柄權後,洪毛爲了區分兩位師父,特意在稱號前加了姓氏,雖然略顯疏遠,但總好二人分不清的尷尬場面。
聽聞趙書全找自己,王柄權並沒有意外,下午師尊李長生與其竊竊私語之時,他就猜到可能跟自己有關。
起身打開房門,已是大小夥子的洪毛正面帶笑意站在門外,腰間仍懸着自己當年送他那把鑲滿珠玉的浮誇長劍,只不過劍身已重新打造過一回,混合着隕鐵以及葉老爺子留下的“黛眉”。
師徒二人一路來到白玉京,王柄權還是頭次正兒八經近距離觀察這座三仙界第一仙塔,氣派程度遠勝靈韻宗那座贗品。
白玉高塔有門卻無法進入,其上施加的禁制遠比塔身還多,洪毛拿出一枚金印按壓過去,金印形制與王柄權那枚極爲相似,隨着洪毛用力,禁制層層開啓,最終露出一道豁口來。
塔門被緩緩打開,下午在廣場上見過的中年人正擡頭仰望着一根玉柱。
王柄權見到這一幕頓時愣住,先前在外面並未注意,現在才發現對方竟就是自己參悟白玉京劍法時,出現在玉柱旁的那個模糊人影。
中年人聞聲轉過頭,神色溫純,任誰見了第一眼都會將其當成私塾教書先生一類的人物,可王柄權萬不敢如此小覷,一拱手道:
“晚輩趙之逸見過趙前輩。”
男子擺擺手笑道:
“皇帝陛下不必多禮。”
王柄權微微錯愕擡頭,沒有詢問對方是如何知曉的,只是奇怪對方的談吐方式似乎不同於尋常修士,而且身上總帶着股親切感。
趙書全看出了對方的疑惑,開口解釋道:
“我與王道友一樣,皆是來自九淵。”
王柄權聞言瞭然,立馬對眼前男子親近不少,詢問道:
“不知先生生於何年,又因何來此?”
“趙某生於盛唐,及冠之年恰逢詩仙李太白仗劍去國辭親遠遊,當時的儒生,無一不仰慕青蓮居士隨性灑脫,紛紛添置一把名貴長劍,也不管能不能用到。”
中年人說着,突然忍不住露出笑容,繼續道:
“趙某那時也不例外,只不過空有利器卻不善使用,最後被一夥山匪連衣服帶佩劍一併給劫去了。
落魄無依之時,竟在一處小酒館偶遇詩仙本尊,趙某厚着臉皮跟隨一路,詩詞歌賦未見長進,卻學了套不俗的劍法。
後逢安史之亂,詩仙攜妻一道南逃,趙某念及家中父母,遂返鄉,我二人就此分道揚鑣。
五年後,彼時的青蓮居士年近花甲,受永王之敗牽連,被流放至夜郎,當時我恰好前去EZ探望友人,二人異地再遇,談及年少英姿之時,難掩唏噓。
當夜在EZ節度使韋良宰府中喝得酩酊大醉,詩仙也在那時做出了一首流傳後世的自傳長詩,開篇一句‘天上白玉京,十二樓五城’,令趙某神往不已。
再兩年後,趙某於鄉中授書,突聞太白仙逝消息,悲慼悽楚之下,一病不起,朦朧中見太白前來帶我遊覽仙境。
那裡有高大參天白玉樓閣,雕樑畫棟金頂殿堂,松柏相間,鶴唳獸啼,瀑流轟鳴……若此處還不是神仙居所,那趙某就實在想不出仙人究竟住在何處了。”
王柄權此時已聽出玄機,笑着問道:
“莫非當年那位謫仙人,便是如今的太白仙帝。”
趙書全點點頭道:
“千年前附子被人設計陷害,太白仙帝作爲師尊卻無能爲力,鬱鬱寡歡之下,施展術法讓自己做了一世凡人。”
“如此說來,趙劍仙你也是仙帝弟子嘍?”
趙書全搖搖頭道:
“那時還未稱帝的太白仙師一直覺得修真界就如同江湖,一個人的武林太過單調無趣,因此他讓我來爲這江湖添一份生機,同時也給自己找一個對手。”
王柄權聞言面露怪異,這些身居高位者還真是讓人琢磨不透,其他人都搶着當那第一,他倒嫌無聊,莫不是真應了那句“高處不勝寒”?
聽了許久故事,王柄權這時想才起正事,開口道:
“不知前輩請我來有何指教?”
“聽李宗主說你尚未完全參透白玉京劍法一層八式,那仿製白玉京是我同李宗主共同創造,觀悟速度確實不及此處,今晚你可留着樓內。”
“謝前輩。”
王柄權趕忙拱手感謝,料想是師尊賣了個人情,才讓自己能開小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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