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賞結束,王柄權正欲宣佈散朝,耳邊突然傳來一陣呢喃,他仔細側耳傾聽,不時點點頭,片刻後,開口道:
“剛剛憎惡之神湯丙傳話,說要辭去神職,空出的位置讓給自己的兩個孩子。”
說着,他望向下方滄海、月明兄妹倆,詢問道:
“你們可願意頂替自己的父親成爲憎惡之神。”
兄妹倆聞言身軀皆忍不住一顫,他們自出生便揹負詛咒,時刻要被周圍人厭惡,兩人相依爲命,終其一生都在找尋問題根源,不想自己竟是古神之子。
王柄權也知道現在要求他們做決定有些強人所難了,溫聲道:
“我知你們心中有怨氣,湯丙當年所做也是出於無奈,他就在修羅界,你們若有疑問可去向他問個清楚。
原本他與你們母親還留了禮物想讓我代爲轉交,如今真相大白,我也就不必越俎代庖了。”
王柄權擡手抽劍在前方劃出一道通路,兄妹倆相視一眼後,月明點了點頭,兩人進入通路前往修羅界。
做完一切,王柄權宣佈道:
“今天就到這吧,望諸位以往日爲鑑,潔身自好,切勿再犯猗陽與又康的錯誤了。”
衆人行禮稱是,王柄權朝偷笑的姖紅眨眨眼,兩人眉來眼去,絲毫沒注意後方卿箏神情微妙變化。
散朝後,衆神依次離開,偌大個神宮一下子變得空落落的,卿箏從神座上起身,面色平靜望向遠處。
聖靈僕從矛實走上前,語氣恭敬道:
“主人,爲何不告訴他那件事?”
“有意義嗎?”
“那您做的一切又有意義嗎?”
卿箏看了眼對方,沒有回話,請挪蓮步離開。
……
三仙、央蒼兩界重回安定,大部分修士都不知道暗中發生過什麼,一切都照舊運行着。
九淵龍棲灣,王柄權與姖紅過着捕魚紡織的樸素生活,以他們的神通,分明可以走遍兩界每一個角落,見識別樣的風景,但二人卻更喜歡待在這個小漁村。
這天,村中來了位鬚髮皆白的老者,在村頭跟一羣小孩吹了一會兒牛後,撒了一把五顏六色的糖果,引得孩童瘋搶。
他一路來到小屋前,敲響了木門。
“主人,樸問要成親了,我來給您送請帖。”
王柄權打開房門,眉頭微皺,“你這樣說話我不習慣。”
恢復聖靈僕從身份的李長生爲難道:
“那我怎麼說?”
“就跟以前一樣,你是師父,我是徒弟。”
“呵,天底下哪有劣徒支使師父幹活的?”
“點我是吧?我手下那麼多古神,隨便找個就能跑腿。你一把年紀,別總跟着我轉悠,還是多考慮考慮個人問題吧,正好我們村有幾個老太太,家裡老頭走得早,缺個作伴的,你要覺得行,我幫你去說道說道。”
說話間,王柄權接過請帖,望着上面熟悉的字跡,他都能想象到樸問寫的時候嘴角能咧成什麼樣。
李長生將他調侃的話當了真,嘬着牙花道:
“您的意思是我就配找老太太?”
“多新鮮啊,您這一臉褶子,還想找十幾歲的小姑娘?別看那些老太太七八十了,可身體硬朗着,有的都送走三四個老頭了。”
“主人您要實在覺得彆扭,以後咱倆各論各的,你管我叫師尊,我管你叫主人。”
“不願意就算了,我就奇了怪了,我前世是不是救過你的命?”
王柄權隨口吐槽一句,不料對方還真點點頭道:
“恩同再造。”
看他那認真模樣,王柄權也不好強求,無奈道:
“算了,我也不爲難你了,願意怎麼稱呼就怎麼稱呼吧。”
二人隨後聊了些三仙界近況,這段時間倒也沒發生大事,最讓人意外的算是修趙書全出關了,並且還帶來了自創的劍法“書生意氣”。
“書生意氣”劍如其名,既有銳氣揮灑又有劍走偏鋒,像趙書全爲人一樣灑脫而執拗。
這劍法不像帝辛“摘星”那樣繁複,整套只有三招,但不是什麼人都能學的,親傳弟子的洪毛練了許久,卻連些許皮毛都沒領悟。
作爲對王柄權昔日攜酒探望的感謝,趙書全託李長生帶來了劍譜。
王柄權並未着急打開,而是將其放在一邊,詢問起了別的事:
“讓你找的人找到了嗎?”
老人點點頭,“經過我跟寧姬對黃泉輪迴的仔細查找,已經能確定了。”
李長生說到這,臉色微微有些不自然,王柄權敏銳察覺到這老小子在刻意隱瞞什麼,略一思索後,玩味笑道:
“怪不得剛纔推三阻四,你該不會對寧姬有意思吧?”
老傢伙面色尷尬笑了笑……
數日後,王柄權拉着姖紅穿越一片星海,最終來到央蒼界一顆星辰上。
這裡住着一個部落,部族中人打扮原始,身上穿獸皮草葉,頭頂還插着不知什麼鳥的羽毛。
部落靠捕獵爲生,當中一些天資出衆者,靠着祖先流傳下來的粗劣修行之法,擁有了強於普通人的力量和壽命,但也僅限於此。
姖紅在半空好奇打量着下方,不知王柄權是何用意。
不多時,一個小男孩出現在視野中,雖然看着瘦弱,肩上卻揹着一隻足有他體型七八倍大的野牛。
少年步履輕盈來到一座平坦石臺旁,“轟隆”一聲將野牛扔到了石臺上。
姖紅靜靜望着這一幕,越看越覺得眼熟,她有些難以置信轉過頭,正迎上王柄權略帶笑意的目光。
“他是……”“沒錯。”王柄權點點頭。
得到肯定答覆,女子一下紅了眼眶,眼下男孩正是姖綠的轉世。
“去吧。”
王柄權輕聲提醒一句。
女子滿懷感激看了他一眼,身形飄然朝下方飛去。
少年察覺到什麼,擡頭望去,看到女子後先是微露驚訝,隨後咧嘴露出一口白牙道:
“這位好看的姐姐,你是仙人嗎?”
聽到對方喊自己姐姐,姖紅剛平復下的心情再度顫動一下,她緩緩走到少年面前,輕聲道:
“你叫什麼名字?”
“洪天。”
“願意做我的弟子嗎?”
“徒兒叩見師父。”
少年直接行了個大禮,部落上一位族人被仙人帶走後,成了名震央蒼的大人物,他可不會錯過這等機會。
女子伸出手,輕輕放在男孩頭頂,露出溫柔笑意。
……
是夜,許久未曾入眠的王柄權竟莫名其妙睡着並做了個夢。
夢中,他來到一處空曠區域,這裡黑暗虛無,甚至連星辰都不存在。
他將速度施展到極致,不知走了多久,前方驀然出現一棵參天巨樹,樹上掛滿了各色奇異果子。
王柄權感覺這一幕似曾相識,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打算繞道而行,就在這時,樹下傳來一道蒼老的聲音:
“來都來了,過來坐坐吧。”
“不了,我媽喊我回家吃飯。”
王柄權一點點向後退去,沒走了幾步,屁股就撞到什麼東西,回過頭,身後不知何時多了個小攤位。
攤子上掛着印章、拉鍊、鑰匙……雜七雜八什麼都有,一名慈眉善目的老者穿着略顯邋遢的布衣,正坐在攤位後拿銼子銼一把鑰匙,情形頗爲荒誕。
望着對方手上逐漸成形的鑰匙,王柄權突然心中一驚,試探性問道:
“您老就是翻印者?”
“聰明。”
老人放下銼刀,擡頭用略顯渾濁的雙眼打量着年輕人。
王柄權絲毫看不透老人的修爲,對方是所有世界的起源,並創造了所有聖靈,他不敢造次,恭敬問道:
“不知老人家找我來做什麼?”
“看到那棵樹了嗎,我想讓你代我掌控這三千世界。”
說話間,後方大樹上五光十色的果子齊齊閃動一下。
王柄權略一沉吟,搖頭拒絕道:
“謝過老人家好意,我一向沒有野心,若非形勢所迫,甚至都不願做聖靈,如今萬事塵埃落定,我只想守在親人朋友身邊,過普通的生活。”
老人聞言笑笑,什麼也沒說,低下頭繼續銼起鑰匙來。
王柄權有些疑惑,小聲道:
“那個,我可以走了嗎?”
“隨時都可以。”
老人出奇地隨和,年輕人的拒絕似乎沒讓他起一點波瀾。
王柄權不想節外生枝,恭敬一拜,轉身離去,剛走幾步,突然想起什麼,回頭道:
“老人家,請問是您創造了舟皿與卿箏嗎?”
“你想求之事,我已應允。”
“我都還沒說……”
“你們是我創造的,這一念三千世界中衆生的所有想法,我都知道。”
老人說罷,再次擡起頭,原本渾濁的雙目中似乎蘊含了數不盡的星辰,縱使王柄權聖靈脩爲,仍是好似陷入幻境,腦袋一陣暈眩。
他一個激靈清醒過來,不敢再直視老者。
“行了,你不是還有事要忙嗎,去吧。”
老人說完,四周掀起一陣強風,王柄權身形不受控制向後飛去,待其身影完全消失,老人從桌下拿出一個鐵盒。
盒蓋打開,裡面放着一大塊黃泥,老人摳下一小塊,慢悠悠捏着,口中念道道:
“你們這些孩子掌管着其他生靈生老病死,輪到自己身上,卻拎不清了。”
說話間,一個小人已經成形,老人輕吐一口氣,泥人便有了生命,站起身,恭敬一拜。
“盤,去找卿箏吧,她在等着你。”老人溫聲開口。
小人歪了歪頭,思索片刻,最後又搖搖頭,似賭氣般一屁股坐到桌上。
“你們這些孩子,真是不讓老夫省心。她若對你無情,又怎會跟着一同轉世,最後化爲普通女子,與你的轉世做了一輩子夫妻?”
小人聞言擡起頭,猶豫良久,終是站起身,朝老人鞠了一躬,回頭朝不遠處高大樹木飛去。
老人低下頭,再度銼起了鑰匙,好似什麼都未發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