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鬧出來的動靜很大,明月在屋裡痛哭的聲音也很大。
花朵有些擔憂的看了外面一眼,“宇文覆被抓住了,若讓他瞧見了公主,只怕要壞了您的事。”
娉婷公主卻半點也不擔心,心情甚好的噙着抹微笑朝明月走過去,隨手揭開覆在她臉上的那層薄如蟬翼的人皮面具,丟棄在一旁的幾桌上,“宇文復見了我這張臉,還能認得出來?”
“公主,宇文復會不會死?”花朵亦步亦趨的跟在她身後,警惕的掃視了下空蕩蕩的屋子,方纔小聲問道。
娉婷公主面上笑意不減,說出來的話語卻狠戾而果決:“他必須死!”
花朵神色一鬆,“公主英明。”
“怎麼,你在擔心什麼?”娉婷公主斜睨她一眼,“可是擔心本宮就此陷入情愛深淵中,就忘記了什麼事該做了?”
“屬下不敢。”花朵恭敬的低下頭去。
娉婷公主嗤笑一聲,“宇文復是雲國皇帝最滿意的繼承人,若就此死在大梁攝政王手中,雲國皇帝勢必不肯善罷甘休,必定會揮軍直攻大梁,到時候大梁真正的內憂外患……與燕國聯姻勢在必行。”
大梁既要平定內亂,又要平定外患,便是攝政王再厲害,也只是一個人而已,他就算不懼雲國的攻打。也勢必會擔心燕國會趁機分一杯羹,此時最好的辦法,莫過於與燕國聯姻,還得看燕國在這當頭肯不肯放棄到嘴邊的這塊肥肉——到時候,可就是他求着她了。
花朵低垂的眸中精光一閃,口中卻道,“公主事事皆在掌握,屬下萬分佩服。”
娉婷公主得意的笑了笑,她此時已經走到牀邊。看着蜷縮在牀上哭的眼淚鼻涕橫流的明月,搖頭笑道:“嘖嘖,聲名顯赫的明月公主就這麼傻了,真是……好可憐呢。瞧你哭成這副模樣,真夠噁心的。”
她一邊說着,一邊伸出手來,尖尖的指甲順着明月的眼角往下劃,眼中閃爍着興奮又惡意的光芒,“任你生的再漂亮又如何?”
她的手指倏地一緊。緊緊鉗住了明月細緻的下巴,“等到賀哥哥徹底厭惡了你,到時候,本宮就劃花你這張臉……”
明月雖然傻了,但本能還在,眼前這個說着她聽不懂的話語的女人眼中的嘲弄與惡意嚇得她不輕。但活了兩輩子她都是個專欺負人的混世魔王,當然她此時是完全想不起來這一茬的,只覺得眼前這個女人弄得她下巴很痛,很讓她討厭!於是猛的伸出雙手捉住了娉婷公主鉗住她下巴的那隻手。嗷嗚一口惡狠狠地咬了下去!
讓她痛,她肯定要不幹的,肯定要讓這個討厭的女人痛回來才行。
娉婷公主顯然沒料到嚇得瑟瑟發抖的明月竟然會這一出,不妨被一口咬住,那尖利的牙齒一下子就咬穿了她細嫩的皮肉。娉婷公主倒抽一口冷氣,揚起巴掌就朝明月的臉上打了下去。
“啪!”
“啊!”
明月痛的放聲大叫,同時哭的愈發大聲而悽慘,簡直稱得上淒厲了。
下一瞬,賀之洲的身影便出現在了屋子裡,他直奔明月而去,一眼就看見了她紅腫起來的臉頰以及嘴角蜿蜒而下的那線血痕。
賀之洲身體緊繃,瞳孔猛的一縮,霍的轉身直直盯着尚有些沒有回過神來的娉婷公主,冷冷問道:“你打她?”
娉婷公主在賀之洲兇狠的像是要撲過來撕爛她的目光中打了個寒顫,忍不住往後退了一步,慌忙搖手道:“不是……不是我,我只是想……我只是見明月公主哭的那樣傷心,想要安慰她的。”
她開始還有點緊張,慢慢鎮定下來,越說越是順溜,“誰知明月公主突然抱住我的手,狠狠地咬住不放——”
一邊說着,一邊伸出那隻深深印着明月齒痕的手給賀之洲看,微微紅了眼眶委屈說道:“花朵見狀,原是想要拉開明月公主的,誰料明月公主竟像是發了狂一般,根本拉不開,花朵着急之下,才……她不是故意的,賀哥哥饒了她好不好,我這就讓她給明月公主賠禮道歉——花朵,還不快給明月公主賠禮道歉!”
花朵順着她的話跪了下來,“是我不當心打了明月公主,給明月公主磕頭賠罪了。”
只是還不等她將頭磕下去,賀之洲一腳踢在了她的心口上,那力道又重又狠,直將花朵踢得飛了出去,直直撞到身後的牆壁方纔停了下來。不等她落地,口中就噴出了一大口鮮血來,雙眼一閉,人就昏死了過去。
娉婷公主嚇得動也不敢動,她毫不懷疑,倘若剛纔不是她靈機一動將這件事推到花朵頭上,這時候被賀之洲踢飛吐血的人,一定會是她!
沒想到。這個女人都已經變成了傻瓜,他竟還是這樣維護她!
“賀哥哥,對不住,都是我的錯,我沒有管束好我的人,才讓她出手傷了明月公主,我……我給明月公主賠禮好了。”她泫然欲泣的說着,就要上前來對明月道歉。
明月見這個剛纔弄痛了她的女人還要靠近她,立時嚇得哇哇大叫,手忙腳亂的從被窩裡爬出來,猛的撲進渾身僵硬緊繃的賀之洲的懷裡,將一臉的眼淚鼻涕全糊在了他身上。腦袋死死埋在他懷裡,雙手緊緊抱住他的脖子,無尾熊一般掛在他身上哇哇哭鬧。
賀之洲渾身的戾氣似一下子消失不見,他的身體完全放鬆了下來,也不嫌棄明月將她的眼淚鼻涕全糊在他衣服上,摟緊了明月不讓她從身上掉下去,一手安撫的拍着她瘦削的背脊,溫聲安撫道:“不怕了,本王在這裡。往後誰欺負你,你只管告訴本王,本王定會將他五馬分屍千刀萬剮!”
明月掛在他身上,只是一味的哭。雖然這個人也很兇很兇,奇怪的是,她覺得自己一點兒都不怕他。
想到明月嘴邊的血痕,賀之洲忙要拉開她好好檢查一番,“乖,讓我看看是不是傷着了?”
明月不肯擡頭,扭股糖似的在他身上牛來扭去,賀之洲想要強行掰開她的嘴,又怕弄痛了她,一時間有些着急起來。
娉婷公主幽幽開口,“賀哥哥不必擔心,那是我的血……”
賀之洲這才賞臉看了她被明月咬傷的手腕一眼,果然上頭血跡斑斑。明月是真的下了死勁兒的咬,咬的那一圈牙印都血肉模糊了。
賀之洲就鬆了口氣,“她現在什麼都不知道,你不要隨便靠近她。”
娉婷公主緊緊咬住牙,原以爲他好歹也要安慰她一聲,他卻只是護着那個傻子!
明月趴在賀之洲身上哭了很久,直到哭累了,才抱着賀之洲一條手臂,抽抽噎噎的睡了過去。
賀之洲坐在牀邊,任由她抱着自己的手臂睡得昏天暗地。他眼也不錯的看着明月,她哭的很傷心。眼睛又紅又腫,眼角還掛着顆晶瑩的眼淚珠子,紅紅的小鼻頭有一下沒一下的抽抽着,微微張着小嘴,連睡夢裡都委屈的不得了的模樣。
安康輕手輕腳的進來,就看見賀之洲凝望着明月的模樣。他看一眼賀之洲那髒亂的不成樣子的衣裳,嘴角抽了又抽。
要知道他這位表哥愛潔到什麼程度,便是被人不當心碰了一下也要立刻更衣洗漱一番的,他無法忍受任何髒亂,如今卻能安之若素的穿着這一身髒兮兮的衣裳且面上毫無嫌棄嫌惡之色。
果然是真愛!
果然是情聖啊!
安康正感慨着,驚覺賀之洲不悅的目光投了過來,連忙整理了面部表情小聲說道:“娉婷公主想要跟你告個別。”
賀之洲回頭看了眼睡得正香的明月,方纔淡淡道,“不必了,派了人手送她回燕國吧。”
“她說不用特意送她,她還有幾個人手就在瀾城,會接應她的。”
“既如此,那就依她。”賀之洲揮手,對於娉婷公主顯然並沒有說明要多說的。
安康忍不住打量他一眼,“我說王爺啊,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呢,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得出來,那娉婷公主對你情根深種。說是要跟你道別,還不是想要你留一留她。”
賀之洲微微眯眼,冷眼盯着安康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安康有些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又看了眼睡着睡着忽然打了個哭嗝的明月,“明月公主變成這個模樣,你不會還想着要娶她吧?”
見賀之洲緊抿薄脣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安康就又嘆了口氣,“我一直知道王爺的宏圖大志,總有一天你是要登上那個位置的。總不能……總不能你的妻子是一個什麼都不知道的癡傻女子吧?”
所謂母儀天下啊,總不好讓這麼個知會哭哭啼啼的皇后登上後位吧,這不是要笑掉全天下人的大牙嗎?
賀之洲依然不說話,只是盯着安康的眼神更冷了幾分。
安康被他那目光盯得頭皮發?,卻還是強自撐着道:“外人都道攝政王是個冷心殘酷的人,我卻知道你不是。你對在意的人重情重義,這完全不是什麼問題。明月公主,她也是個很善良很讓人喜歡的女子,可……可你也該爲往後想一想啊,要是她一直這個樣子可怎麼是好?我的意思是,咱們都可以照顧她,必須精心小心的照顧她,你放不下她,也可以一直將她帶在身邊,但是要陪你登上那個位置的人,卻不能是個癡傻之人。娉婷公主人美心美,又熱情善良,一定會好好照顧明月公主的——我就是隨口說說,你要是覺得我說的不好聽也不要生氣啊。總之,我說完了。”
說罷,一臉視死如歸的看着賀之洲。
賀之洲依然冷眼看着他,半晌才沉聲說道:“她會好起來的!”
他神色堅定的就像是在說一個既定的事實一般。
安康皺起眉頭,“萬一好不了呢?”
“沒有萬一!”賀之洲一個字一個字慢慢說道,“她會好的!”
說完,警告的看了安康一眼,安康還想勸說的話語頓時嚥了回去。
他悻悻然道:“算了,這是你的事,我也不好管太多,你自己斟酌吧,我去送送娉婷公主。”
他對娉婷公主的印象實在很好,尤其揭下人皮面具後的娉婷公主露出她美而不妖、豔而不嬌的真面目時,安康對此女就更是欣賞了。見不得她提起賀之洲時流露出的?然之色。這才壯着膽子進來跟賀之洲說了這一席話。
等他出去後,娉婷公主便滿懷希望的看着他。安康深覺自己對不住佳人,目光就有些閃爍,娉婷公主滿臉的期望就變成了失望:“賀哥哥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他不肯見我對不對?”
安康慣會憐香惜玉,見她這般模樣,少不得說謊安慰她:“王爺並沒有生你的氣,只是他這會兒實在走不開,讓我安排人送你呢。”
娉婷公主微垂下頭。抿着嘴甚是難過的模樣,不過很快又擡起頭來,勉強擠出個笑容來,“上次一別,我等了八年纔再見到賀哥哥,今日一別,也不知今生還有沒有機會再見到他。是我做錯了事,賀哥哥不肯見我也是應該的,就煩請安公子幫我帶句話給賀哥哥。就說我會永遠爲他跟明月公主祈禱的,希望明月公主能早些好起來。”
她這樣眼眶微紅目中含淚卻偏故作輕鬆堅強的姿態令安康愈發憐惜了起來,這樣心地軟善的好姑娘,一點都不比明月公主差啊。只可惜再好也沒用,自家王爺表哥眼下滿心滿眼都是明月公主那個傻子。安康平日裡安慰安撫女人的手段極多,這時候面對着這樣一個失意人,卻不知該說些什麼,只好乾巴巴的說道:“我定會將你的話轉達給王爺的。”
娉婷公主就感激的對他福了福身,“時辰不早。我該走了。安公子也請多多保重,日後若有機會,安公子可以來燕地做客,我定當奉爲上賓,盡心款待。”
說罷,再不停留,纖細身影挺直而灑脫,飛快的上了馬車後,馬車便疾馳而去了。
安康看着走遠的馬車,又嘆了一回氣,口中嘀咕道:“表哥就是個笨蛋,齊人之福都不會享。”
才嘀咕完,就聽侍衛來報,“有人闖進了地牢中,想要殺宇文覆滅口。”
安康一陣緊張,“宇文復怎麼樣,沒有被人得手吧?”
“來的全是死士,牙齒裡頭藏了毒。屬下們好不容易活捉了兩個,結果還是被他們咬破了毒囊,全死了。”侍衛領頭很是不甘又氣惱的回稟道,“宇文覆沒事,幸而王爺早有吩咐,地牢裡頭的那一個不過是掩人耳目,引人上鉤的誘餌,沒想到真的有人敢來行刺宇文復。”
“你家王爺將宇文復到底弄到哪裡去了?”安康由不得又開始擔心了起來。
賀之洲將宇文復藏了起來,安康實在害怕賀之洲哪時候控制不住自己真就將宇文復給弄死了。但這些侍衛都只聽賀之洲的話,連他都不肯告訴,氣得他除了跺腳也沒有別的法子。
果然這侍衛聽了安康的問話,沉?了一會兒才說道:“小侯爺見諒,王爺吩咐不許告訴任何人,怕走漏了風聲,因此……您若真的想知道,不妨去問王爺吧。”
安康氣呼呼的瞪他一眼,“你家王爺要是肯告訴我,我還用得着問你啊?算了算了。不說拉倒,反正這不是我該操心的事情,這些個破事兒,還是留給你家王爺操心去吧,小爺我不管了。”
一邊說,一邊真就撂挑子不幹了,大搖大擺就要出衙門去。
自然有人攔住了他:“小侯爺這是要往哪裡去?”
“今晚月色不錯,小爺我出去曬曬月亮不行啊?”安康把臉一板,很是生氣的呵斥着攔下他的人。
那人隨着安康的視線往天上望了一眼。半晌才吭哧吭哧的說道:“小侯爺,月亮已經歇息了,這時候天都快亮了,您瞧那太陽都要跳出來了呢。”
夏天的早晨本就亮的很快,天氣很好,淨透的天空就像一塊巨大的冥藍色冰塊,月亮雖沒有了,卻還有零星幾顆星子掛在天空中,朝霞就在星子不遠處。陽光透過那明豔的朝霞,將冥藍色的天空漸漸染紅。
天果然亮了。
安康仰頭,一臉心事的望着天空喟嘆一聲,這混亂又慌張的一晚總算過去了,他忙到現在竟連個盹兒都沒打成。算了,不散步了,回去睡覺!
……
然而安康到底也沒有睡成,賀之洲讓人傳話過來,讓他收拾收拾。準備啓程會京城了。
安康頂着兩隻?眼圈殺到賀之洲跟前,原想質問他有沒有這麼着急還讓不讓人休息一下的話語,在見到眼前這副景象時,頓時啞了火。
只見變成傻瓜的明月公主正一手揪着賀之洲的頭髮,一手胡亂要去夠桌上的糕點與食物。
她掙扎的十分厲害,賀之洲既怕抱得太緊令她不舒服,又怕她不當心抓到了熱粥反而燙傷她自己,只好一手抱着她,一手捉住她的手——至於那隻揪着他頭髮的手。他此時也管不了了。
“聽話,快別鬧了,這麼滾燙的熱粥能用手去抓嗎?燙傷了怎麼辦?”賀之洲板着臉一本正經的教訓道。
那模樣既狼狽又好笑。
明月哪裡肯聽他說,只知道自己要吃東西,但是這個壞人不肯給東西給她吃,自然不依不饒的又要哭鬧起來。
賀之洲只好板着臉威脅她:“再哭鬧就什麼都不給你吃了!”
只是任她如何威脅如何哄誘,明月仍是鬧個不休,非要去抓桌上的食物不可。
安康看了一會兒,??地走上前去,將那危險的熱粥先撤了下去。看着鬆了口氣的賀之洲,他忍不住搖了搖頭,“我覺得她如今的狀態,竟連凡哥兒都比不得。”
賀之洲鬆開明月的手,正要將筷子遞到她手中,她卻已經飛快的伸手抓住了兩口糕點,嗷嗚一聲就塞進了嘴巴里,像是有人要跟她搶一樣,將小嘴塞得鼓鼓囊囊的,一邊還警惕的防賊似的盯着賀之洲,生怕他再來搶她的手,不許她吃東西一樣。
安康看着她這樣,這回是連氣都懶得再嘆了。
賀之洲卻神情平靜,眼睛只關切的盯着明月的動作,見她左一把右一把的將食物與糕點塞進嘴裡,連眉頭都沒動一下,只細心爲她擦拭嘴邊的糕點屑,還是那一句話,“她會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