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修改)

希言所參與排練的那段現代舞,在年底獲得了學校藝術節的一等獎,之後又代表學院參加了新年的節目匯演。

那一天晚上,趙舒婧顯得格外興奮,上完妝以後,滿臉的笑意有如盛夏那正午時分的陽光,全然遮擋不住,卻又有些緊張。見到希言不解的目光,她就悄聲地告訴希言,此時,她的男朋友正坐在臺下,正期待她的表演。

“你們在一起多久了呀?”希言不由地笑着問,那彷彿是一種熱戀期才特有的甜蜜與忐忑不安。

“五年了,從初中開始就在一起,不過我家裡一直強烈反對,所以我們很難有機會相處,今天是他第一次來看我跳舞。”趙舒婧又得意地笑開了。

結束完表演之後,誰也沒有心情停留在那雜亂繁忙的後臺,趙舒婧又急於出去和男朋友見面,於是,一同演出的幾個女孩就直接從後臺溜了出來,而趙舒婧的男朋友正在門口等待。

也許剛從那燈光閃爍音樂喧囂的舞臺中走出,表演廳外感覺格外冷清,希言跟在她們最後走下樓,她看着趙舒婧和她的男朋友正手拉着手大聲地說笑,另外兩個大三的女生也在嘰嘰喳喳地討論着剛纔的表現。大概,演出後都總是有些興奮得無法鬆弛。

忽然,一陣高跟鞋聲迎面而來,希言看到,許玥正沿着對面的樓梯走了下來,挽着外衣和手提袋,神情有些漠然。她見到了眼前這幾個人,略爲放慢了腳步。

希言有些驚訝,許玥走來的方向,那正是從演出廳的正門,難道她也在臺下看她們的表演?

走在最前的那兩個大三女生顯然也是認識許玥的,紛紛和她打招呼,她點了點頭,突然又將目光從趙舒婧的身上迅速地略過,瞬間閃現出一絲笑意,趙舒婧立刻就甩開了男朋友的手,退後了幾步。

希言正有些不解,可是又發現許玥早已轉身走遠了。

之後就是考試周,然後大學的第一個寒假到來了。

此時,媽媽已出國多年,希言平時就住在爸爸家裡,而爸爸又多數時間不在家,家中唯有繼母和弟弟。

弟弟叫做希諾,那年剛好上初一,雖是比希言小5歲,卻已經長得和希言一般高了。

希諾自小生得玉雪可愛,嘴甜活潑又懂禮,極受長輩寵愛,相比之下,個性安靜的希言則受冷落太多,她的羨慕也不是沒有,時常也會嫉妒。只是,希諾卻對姐姐非常依戀,又時常惦記着姐姐,使得希言也和弟弟十分要好。

雖然希言從來都排斥着繼母,又時常見不到爸爸,但是有了希諾的存在,家裡的氣氛卻能時刻維持着一種微妙的和諧。

有天下午,天氣陰沉,希言打算去看場電影,希諾也要同去。

到了商場頂層的影院,等買好票之後,希諾自告奮勇的去跑腿買爆米花和飲料,希言就站在一旁等着。那時已接近春節,商場裡已掛滿了紅色的燈籠,無處不在的大片紅色,周圍的人來人往,每個人都提着購物袋。希言從來都不喜歡逛商場,但是這派熱鬧喜慶的氣氛,不由地也心生溫暖。

忽然間,希言發覺到有個人走到了她面前停住,沒有回過神來,只是見到了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正在注視着自己,再仔細一看,原來是許玥,她手裡也拎着多個紙袋,穿着黑色帶風帽的短款大衣,米色鉛筆褲和平底長靴,黑色的直髮柔順地垂落在胸前,淡妝,沒有任何飾品。初次見到她沒有挽起頭髮的形象,一時之間有些陌生。

“許老師!”希言立刻就很欣喜地笑開了。

“爲什麼剛纔一副不認識我的樣子?”她的眼神裡也帶着笑意,不似在學校中見到的那般冰冷不可接近。

“你今天打扮得好年輕。”

“難道我平時打扮得很老氣?”

希言其實心裡很想說是,但她卻只說:“沒有,你只是平時打扮得特別像老師而已。”

正在這時,希諾突然從背後跑了過來,將爆米花往希言懷裡一塞,然後像往常習慣的那樣,親熱地一拍希言的腦袋,抓起她的手就要走。

“諾諾,諾諾,你等等!”希言趕緊制止他,“我在和我的老師說話。”

還沒有等希諾鬆開手,卻是聽到許玥在說:“我先走了,你們好好玩。”

帶着一抹意味深長的微笑,她真的轉身就走了。

直到多年之後,許玥纔再次見到了希諾,那時他正來接希言回家,在依依惜別之中,許玥仍是開着玩笑地說,希言,你的小男朋友來了。

彷彿時光從來都不曾遠逝。

寒假剩下的時間裡,希言時常惦記着商場中那次短暫的偶然相遇,她開始在學校網站搜索着新學期的課表,她發現,許玥有一門全校公開的選修課,古希臘藝術史,只是很遺憾,這門課早已選滿,卻又發現,在那門選修課之前許玥還有兩大節繪畫系的專業課。

那一天去上課時,希言果然是見到人數比預想中的還要多,整間階梯教室一直坐滿到最後一排。

這門課的時間是下午五點,當許玥走進教室的時候,她的神色有些疲倦,只是默不作聲地打開了電腦,然後坐在講臺上,盯着屏幕等待着上課時間。

那是希言第一次聽許玥講課。與她平時說話一樣,她講課時也是語速緩慢平穩,不帶溫度,也不帶感情,其實她這樣的講課方式對於學生來說,多少是有些沉悶的,而且又是針對全院的選修課,內容也偏淺顯。

只是希言並不在意,其實臺下的很多學生也都不在意,很多人慕名來選她的課,只爲一睹她的姿容。

到了中途休息的時候,很多人圍住了講臺,藉着提問的名義來和許玥說話。希言沒有參與其中,只是注意到,許玥此時的聲音已略有些沙啞。

所以,第二節課開始之後沒多久,希言就提前從後門走了。

和所有的老師一樣,許玥在這一年裡也開始有了輕微的咽炎。此時正講了一下午的課,她確實覺得嗓子很不好受,終於在那些要課件和提問的學生都離開之後,她匆忙走出了教室。

走到門口,正看到希言站着那裡,懷裡抱着個紙袋,用圍巾包裹着,露在寒風中的脖子和臉被凍得一片雪白。

一見許玥走出來,希言馬上就迎了上去,打開懷裡的紙袋,從裡面拿出一杯蜂蜜柚子茶遞給許玥,說:“喝了潤潤嗓子吧,還是熱的,我一直用圍巾包着。”

果然還是溫熱的,許玥一時也有些動容,她正想問希言,你爲何在此,卻又見到希言的目光里正顯露着幾分期待與熱烈,這樣的一種眼神許玥並不陌生,時常遇到學生用這樣的方式來注視自己,頓然也就明白了。

這到底也還是個孩子,也還沒有學會隱藏心思,而且,她這樣清淺而又純真的神韻,又正是與自己那一段刻骨銘心的回憶如出一轍。

許玥只覺得心中一暖,微笑了起來,說:“爲了感謝你,我今晚請你吃飯。”又換作了一種不容商量的語氣:“去年就說好了的,你總不至於今晚還是要排練舞蹈吧?”

見到希言搖了搖頭,卻仍在猶豫的樣子,她又說:“就算是陪我吃飯好不好?”

一路上許玥問希言想吃什麼,希言回答說隨便吃什麼都好,許玥也沒有再多問,她知道這個孩子可能在自己面前有些拘束。於是就按自己的意願,帶着希言去了學校附近的一間廣式餐廳,點了兩份粥,和幾樣清淡的配菜和點心,再給自己點了一份甜湯。

“對不起,原本應該帶你去吃點好的,不過我一下午都在上課,嗓子很難受,想吃清淡一些。”許玥輕聲地說,她正低垂着眼皮,又帶着微笑。

希言從未見過她這樣帶着柔情在說話,甚至有些忘記了她平日裡那種冷漠與不可接近的距離感,就笑着回答:“已經很不錯了呀,我其實很少吃晚飯的。”

“你是在刻意保持身材?” 許玥微微地眯上眼睛,打量着希言,節食的女孩子司空見慣,但如希言這樣纖瘦,也過於小心了。

“沒有,不過我習慣了,從小就被嚴格控制飲食。”

許玥似乎有些瞭解地點了點頭:“從小就學芭蕾舞?”

“嗯,四歲開始,我以前是在舞院附中上的學。”希言把雙手交疊,放在桌上,目光盯着指尖。

“那爲什麼後來又沒考舞蹈學院呢?”

“有次排練的時候受傷了,恢復的效果不好,加上膝蓋和腳踝還有舊傷,以後不能成爲專業舞蹈演員了。”希言的語氣很平和,像是在描述一件毫無關聯的事,但是眼神卻逐漸暗淡了下來。

而許玥也覺得有點意外,也許不應該問起這個話題的。於是,她伸出手,隔着桌面輕輕地碰了碰希言交疊的手,似要給予安慰。

她指尖上那種柔軟冰涼的觸覺忽然從手背上傳開,如電流一般波及到心裡。希言低下了頭,輕咬着嘴脣,將目光挪開,不敢再去看許玥。

沉默了好一會,希言又問許玥:“老師你不用回家吃飯嗎?”

“我平時一個人住,偶然週末纔回父親的家裡吃飯。”許玥若有所思地說。

“原來是這樣啊。”

“那你以爲是怎樣呢?”許玥放下手中的湯勺,揚起嘴角,認真地看着希言,問道:“你大概是聽到過不少關於我的的傳言吧。”

沒有想到,希言居然真的點了點頭,說:“嗯,是聽過了不少。”

“說給我聽聽。”許玥看起來一臉感興趣的樣子。

“也沒什麼。”希言有些不好意思,當然不能將那些學生中的謠言告訴許玥,只是爲她此時這樣一種親近的態度而感到欣喜,不由地順着她的話往下說。

“想來你是聽到了什麼也不敢對我說。”

“真的沒什麼,她們也只是說你長得漂亮,穿的衣服也好看而已。”

“這個我知道。”許玥也笑了起來:“好,放過你,先吃飯。”

此時,希言只覺得她的笑容又是那樣溫暖,如同初見時的那種震撼又油然而生,彷彿是經歷了一個漫長的寒冬,從昏暗的雲層中出現了第一線的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