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郎緩緩的轉過身,看着驚魂未定的蘇長靈。
就在這時,三道烏光從一直磕着頭的金澤遠背上疾射而出,這竟是巧手精製的“緊背低頭花裝弩”!
這是相當毒辣的一種暗器,一般的名俠高手,都不屑於用這種背在背上的暗器,因爲這暗器實在太過鄙劣狠毒,爲正大光明的人士所不取,就連陸新月這種暗器高手都沒用過。
可這暗器卻是金澤遠真正的殺着,因爲他之所以能夠活到現在,就是靠這緊背低頭花裝弩,這暗器不知幫他打倒了多少強敵,救過他多少次命,沒有哪一次失手。
只可惜他這一次遇上的人偏偏是十一郎。
“刷”的一下,半空中又是白光一閃,只聽得“叮叮叮”三聲脆響,三道烏光被一道白光所擊飛,然後就是“噗嗤”一聲,金澤遠跪在地上猛的仰起了頭,瞪大了眼珠子,他彷彿看到了天外來客一樣。
“我本饒了你,爲何要自尋死路!”十一郎冷冷的說着:“冒充天子者,死!”
說完,金澤遠的喉嚨上噴出一大股鮮血,噴得一陣血雨後,他才撲通一聲倒地身亡。
冒充天子者死!
這句話此刻聽在皇帝、諸葛先生等人耳裡都是心神爲之一寒。
十一郎緩緩的轉過身,注視着蘇長貴。
儘管蘇長貴表情還有些鎮定,但雙腿卻是早被嚇得簌簌發抖。
他現在大勢已去,就算十一郎放過他,諸葛先生這些人也不會放過他。
弒君大罪,他就算有十顆腦袋也不夠殺。
然而也就在這時,蘇長靈忽然跑到了蘇長貴面前,張開雙手護住他,顫聲道:“你,你不能殺他!”
十一郎沒有說話,沒有表情,沒有動作,他只是怔怔的看着她。
她話裡的意思,他當然聽得懂。
他不能殺她的父親。
十一郎忽然道:“你父親犯下了滔天大罪!”
蘇長靈點點頭,道:“我,我知道,可是你不能殺他,因爲,因爲他是我唯一的親人!”
蘇長貴惶恐的看着十一郎,他自然也不希望自己死在十一郎劍下,他到現在也終於明白,能夠好好的活着,本就是一件很珍貴的事,而且他比絕大多數人活得要好,因爲他還是千萬人之上的王爺,只可惜權勢這個東西,讓他變得與絕大多數人一樣,爲達目的不擇手段,這種做法的結果往往很悲慘。
蘇長貴現在說不出的莫名恐懼,他只盼望十一郎永遠莫要拔劍,他一拔劍,就必要見血。
十一郎沒有再說話,只是默默的看着蘇長靈,蘇長靈也癡癡的望着他。
絕色的容顏本就讓男人容易心軟,更何況他們這一路同行,他們相淨如賓,相知相愛,已遠遠超過普通人的愛情。
他們之間的愛情,是一種互爲傾慕而又相互敬愛的偉大感情混合,此刻他的劍指向了她的父親,這對一個視劍道爲生命的劍客來說,絕對是最殘酷的事。
霧氣更濃,天色好象即將是傍晚。
傍晚的陰雲,彷彿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只有海浪低沉的聲音在起伏,只有冷風的冰寒在肆意亂竄。
許久,十一郎開口道:“劍是用來殺人的!”
蘇長靈道:“是!”
十一郎道:“誠心於劍道之人,永遠誠心於天命!”
蘇長靈仍然道:“是!”
十一郎道:“一個真正的劍客不應該有情,但我已有了情!”
蘇長靈沒有再說話,她擡起頭,癡癡的凝注着十一郎,目光裡充滿了欽佩與愛慕。
她瞭解他的想法,也瞭解他的信仰,正是因爲她瞭解,她才知道他親口說出這句話是多麼的不容易,這比他承認失敗都還難,因爲他已經正視自己的感情,而且已經承認了他自己對她的感情。
也許別人永遠不明白,當一個劍神承認自己愛上了一個人,這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情,這就像天使愛上了魔鬼一樣。
但她明白,劍與愛,永遠背道而馳。
愛能讓人變得溫柔,變得寬容,變得多情;劍卻只會讓人更加冷酷,更加殘忍,更加無情。
尤其是一個劍客的愛,那無意是心中的劍。
手上的劍也許可以傷人,但心中的劍卻只會毀滅自己;她知道此刻是他在這兩者之間作出抉擇的時候了。
她堅信,他從不會讓她失望。
霧色中,白光又現。
“嗤”的一聲,這是鮮血飆出來的聲音。
蘇長靈的仍然看着十一郎,當蘇長貴喉嚨裡的鮮血飆出來、飆到她後頸的時候,她仍然看着他,她沒有回頭。
十一郎劍已入鞘,蘇長貴也跟着倒下,他死的時候,連哼都沒來得及哼一聲,因爲劍太快,不容他出聲。
十一郎看着她,目光裡充滿着一股難以描述的痛苦之色。
蘇長靈好象愣住了,許久纔開口道:“你果然還是那個你,從來不會爲別人而改變!”
十一郎道:“你錯了!”
蘇長靈道:“我錯了?”
十一郎沒有再說話,只是做了一件所有人做夢都沒有想到的事。
他跪了下來。
跪在蘇長靈的長裙邊,慢慢的牽起了她一隻白玉般的手,輕輕的吻了吻她的手。
這一路上行來,他們雖是情侶,可是他從來也沒有碰過她,但現在他碰了。
這是第一次,但也是最後一次。
因爲只有如此,才能表達他對她的愛意。
蘇長靈看着他,柔聲道:“謝謝你!”
十一郎的眼睛忽然紅了,彷彿馬上就有熱淚奪框而出。
這殺人不眨眼的劍客竟也有淚水,也會流淚。
他畢竟不是神,而是人,這世上也許真的沒有人能夠成爲真正的劍神!
十一郎緩緩的轉過身,慢慢的朝皇帝走了過去,走到一半,他突然轉身,手腕一抖,九州神光劍揮出了一道極亮的劍光。
沒有人可以形容這一劍的光輝和燦爛,也沒有人可以形容這一劍的美妙與風情。
這一劍,竟然劃破了蘇長靈的喉嚨。
情人的鮮血,染紅了他潔白的衣襟,也染紅了他冷漠的面容。
所有人驚呆了,就連那些呼嘯而來的海風也俱都停止。
天地間一片死寂。
不懂!
沒有人懂!
他爲什麼要一劍刺死她。
那裡面的原因,也許只有他們自己才懂。
情人之間的秘密,本就爲外人所不知。
蘇長靈倒下去的時候,十一郎接住了她,她雙眼禁閉,可是她臉上還帶着微笑,她的表情幸福而平靜,她似乎很滿足,她能死在他劍下,死在他懷抱中,這本身就是一種幸福。
這種幸福,沒有經歷過的女人永遠不會懂。
只是這種幸福太過殘忍,懂的人都已經死了。
世上本就沒有什麼永恆的東西,也許只有“死”,才能成爲永恆。
每個人都呆呆的看着十一郎。
十一郎抱着蘇長靈的屍體緩緩的走到了皇帝面前,他的表情不再冷漠,而是失落也寂寞,看着他麻木的表情,諸葛先生等人都覺得心下悽然。
十一郎冷冷的瞧着皇帝,道:“我不殺你!”
皇帝怔怔的注視着他。
十一郎又道:“只因你是皇帝!”
皇帝道:“我本不是!”
十一郎道:“但你是!”
皇帝道:“爲何?”
十一郎道:“人人都可以是皇帝,但人人都不是皇帝!”
皇帝嘆了口氣,道:“原來你不但懂,而且你纔是真正的帝王!”
十一郎道:“我不是皇帝,我永遠都是一個殺人的人,但你不同,平天下、安萬民,這世上惟你一人可以做到,所以你就是皇帝,我不會殺一個愛戴臣民的好皇帝,我手中劍,只誅殺危害蒼生之人!”
皇帝靜靜的聽着。
十一郎道:“手中的劍可以殺人,甚至可以殺死自己的情人,但心中的劍,卻註定是殺死自己的利劍,劍法再高,永遠也只是武功的境界,犧牲的,也只不過是榮譽、愛情、與友情,但是天下之危,蒼生之苦,卻是一個人的心中之劍,犧牲掉的卻是你整個人的人生,此劍無形,這纔是真正的天下莫爭之劍!”
這番話,只有一個真正領悟了劍道真諦的偉大劍客才能說出。
皇帝看着十一郎,忽然緩緩彎下腰來,向他躬身深深的行了一禮。
十一郎道:“你受命於天,奉詔於先帝,天下莫爭,我只希望你以後永遠能記得這四個字!”
說完,他抱着蘇長靈的屍身走到燕南來的墓碑前跪下,道:“恩師燕南來在上,弟子十一郎今日已完成恩師重託,恩師與先父在天有靈,請受弟子三拜!”
磕完頭,他抽出了九州神光劍,舉劍向天默默道:“此劍乃恩師所贈,可惜不祥,出則見血,今日它已飽飲情人之血,用它之人,他日必定成魔,弟子懇請恩師准許,將其拋入深海之中!”
說完他把劍拋起,劍落下時,他手掌用力一推,劍呼嘯着從山崖上飛出,飛上了天際。
劍嘯長空,光輝流動,九州神光劍的白光劃破了天際,它的光輝彷彿照耀着整個東勝大陸,那一刻,一代名劍消沉,天地爲之失色,一顆最輝煌燦爛的流星緩緩從天幕中隕落,沉入大海。
人多情兮劍無情,劍無情兮花凋零,嘆息名劍爲蒼生,從此一生伴伶仃。
當所有人再回過頭時,十一郎早已抱起蘇長靈,寂寞的身影漸漸的消失在清冷的山道上。
於蔓青忍不住道:“皇上,他爲何殺死郡主?”
皇帝的表情無比沉重,他喃喃道:“因爲王爺一死,郡主也不願獨活,他殺死她,只不過是不希望她活下來承受這種痛苦!”
於蔓青忽然也明白了,十一郎只不過要獨自一人揹負着所有的痛苦活下去。
他要活下的唯一原因就是用劍來捍衛着他心中的劍道,英雄劍客的代價,永遠也不是一般人能夠承受的。
於蔓青看着十一郎的背影,忍不住道:“他纔是真正的劍中之神!”
皇帝點頭道:“所以他纔有更多的事要去做,而我們也有更多的事要去做!”
他默默看着遠方,海天深處,迷霧好象已經散開,夕陽的光輝普照着大地。
光明終於在望!
希望也永在人間!